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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鳴不斷。
南國的夏天一向是酷熱難耐的。
我躺在地上,干渴萬分。
少年是此刻來的,他背著背篼搖搖晃晃地走著,皮膚曬得通紅,不時抹一把臉上的汗,他瞧見了我,咧嘴笑了。
那時的我是一顆種子。
他撿起我,背著背篼搖搖晃晃地跑到不遠處的村口,咧嘴笑了笑。我愣了愣,想要看清楚他的笑容,卻陷入了黑暗中。
他將我埋在老樹下,用一個臟兮兮的塑料瓶倒了點水在我表面的土地上,從此日日如此,每天都回來倒水給我。
偶爾會對著我自言自語。
孩子可真是造孽得很,我瞧見幾次其他孩子用石頭打他,罵他。
老樹告訴我,他的父親是個漢奸,可惡得很。
我撇撇嘴,準確的說此處我是為了表明我的不屑,因為一顆種子是不會撇嘴的。
漢奸又怎樣?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指不定我早干死了,這些你們可不會懂。
旁邊的雜草都說老樹說的對
老樹他活了有八百多年了,可謂是村里最權(quán)威的樹,但是我還是覺得他是膚淺的,他根本不懂少年的好。
我不知道少年叫什么,大家都叫他漢奸的兒子,我討厭這樣叫他,所以我就叫他少年,我的少年救了我的命,還笑得那么好看,怎么會是壞人呢?這些草木都不懂!和那些人一樣愚昧!
然而我不能站出來為少年辯護,因為我只是一朵沉默的花,不能與人交流的花。
我漸漸地被孤立了。
和我交流的也只有那顆膚淺的老樹。
我知道為什么,但是我不認為我錯了,我倔強地相信少年是個好孩子。所以我并沒做任何事去改善與周圍的樹木花草的關(guān)系,因此我漸漸變得和少年一樣,不受歡迎。
此時我更加相信,少年是好的,我們沒有做錯。
后來秋天到了,老樹的葉子全都枯黃了,陸陸續(xù)續(xù)地飄落下來,周圍的小草都枯萎了,而我沒有死去,因為我沒有發(fā)芽,我只是一顆種子。
一家人搬進了村里,他們家有個漂亮的小女孩,是老樹說的,盡管我不想承認,但是我無法否認,老樹活了八百年總是有眼光的我其實很害怕比起我這只不明性別的花,對少年有很大的吸引力。小女孩注意到了比起其他孩子更沉默的少年,她嘗試著接近少年——這讓我感到莫名的憤怒。
少年終歸還是寂寞了太久,他們很快成了朋友。我擔(dān)心的事變成了現(xiàn)實。
少年告訴我不用擔(dān)心,因為明年我就會開出世界上最美麗的花朵。我沉默,因為我只是一朵花,不管我多么想問問他,如果我開出美麗的花朵他能不能只和我玩。
很快的,冬天來了。
老樹陷入了沉睡,周圍的花花草草也都死去了。徒留下一堆天真爛漫的種子。
他們好奇地問我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
我告訴他們我看不見。沒有老樹的訴說,我什么都不知道。這是多么可悲的事,我不能知道我的少年經(jīng)歷了什么。
少年一個星期才來澆一次水了。
他告訴我冬天不能喝太多的水,所以我恨透了冬天,她害得我不能見我那好少年。
在漫長的等待里,春天來了。
周圍的種子都發(fā)芽了,可是我還是一如既往。
老樹告訴他們村里的一切,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他們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時,我知道,我又被孤立了。
老樹和他們一起批判少年,然后用同情的語氣和我說話。
我感到真惡心。
少年總算又是一天來一次了,只是那個女孩總是死死地跟著他。
“女孩子真不要臉!”
我這樣想。
老樹說,少年長高了,長得更俊了,我感到真高興,我期待著我可以發(fā)芽開花,看到少年的笑容。
可是,沒有。
一個春天過去了,我依然沒有開花,我很著急,我想要開花看看少年。
緊接著,夏天秋天冬天,又是一年。
我還是一顆種子。
我不懂,為什么老天要這么殘忍。
我只知道少年很失望很失望。
但他仍然安慰我:“花花別擔(dān)心,你會開花的,會開花的。你會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聽啊,我的少年是多么溫柔啊。
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我的心驟然地灰了。是那個女孩。
“你居然和種子說話!太可笑了!”女孩滿不在乎的聲音刺痛了我。天真的永遠是最殘忍的。
“不,不是的...”少年的回答更讓我難過。
然而我只是一顆種子,只能永恒的沉默著。
老樹諷刺地說:“看吧看吧,他根本不在乎你!”
我仍然沉默。
又是一年,我仍然沒開花。
少年失落極了,他撫摸著我頭上的土地
“種子啊種子,你說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好呢,連你都養(yǎng)不好,我活著做什么呢?”
我難受極了,可是一顆種子是不會哭的,我只能沉默。
女孩的家人終于發(fā)現(xiàn)女孩偷偷和漢奸的兒子在一起,他們打了女孩一頓,女孩再也沒有來找過少年。少年更加沉默了,我暗暗地高興,這樣我沉默的少年就只屬于我了,他可以和沉默的我永遠在一起。
幾年過去,我始終沒有發(fā)芽,受盡了植物們的排擠。
可是我不難過,我有少年,無論怎樣都陪伴我的少年。
他像入魔了似的,等待著,等待這兒我開花的那一天。
少年去參軍了。村里的人都笑話著他,還有那顆老不死的樹。
少年走了,女孩開始偷偷背著家里人來幫我澆水。
我好羞愧。只有女孩是真正對他好的啊。
但是我又暗暗高興,少年什么都不知道,少年還是只屬于我的。
這樣的我是不是很陰暗?
可是,我只是一顆種子,少年也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歡他啊。
我感到很難過,因為我只是一顆沉默的種子
第二年,我終于發(fā)芽開花了。
老樹說我只是一顆長相普通的野花。
不過這次我沒有相信老樹,因為少年說我會是最美麗的花。
我期待著少年的回歸,我想念那初次見面干凈的笑容。
可是我沒有等到。
少年戰(zhàn)死了,村里的人說他是英雄,我覺得好笑極了。笑出了眼淚,眼淚凝結(jié)在我的花瓣旁,像露珠,可那分明是眼淚。
漢奸的兒子,英雄。
我就說他是個好少年,可是你們卻看走了眼。
女孩在我面前哭成了淚人,我看著她,真的很漂亮啊。
我看著她眼中的我,真的很普通。
但是我平靜地接受,不會有比少年死去更讓我難過的事了。
我此生看過最美的風(fēng)景,卻只有一次。
如果不是周圍這些愚蠢的人的逼迫,我的少年不會去參軍,不會戰(zhàn)死,我恨著他們?墒俏也荒苜|(zhì)問他們——
因為,我只是一朵沉默的花。
“我的花花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
我枯萎了,一夜之間。
在我的生命消逝前,我告訴老樹了一件事。
從此每一年的新植物都將知道,有顆種子暗戀了一個少年好多好多年。
我期望來生我還是花,我的少年的轉(zhuǎn)世是一只蝴蝶,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他聽到老樹講的故事,一定很感動吧,而我也不至于如此寂寞的死去。
這一生我只看過他一眼,但一眼卻夠了。
我是一朵沉默的花,只為悅己者綻放。
沉默綻放。
永遠這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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