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

　　大家都叫這個小丑，阿丑。

　　阿丑很傻，生下來就癡癡呆呆的，挺俊秀一孩子，卻只會笑。別人打他，他也笑，別人對他好，他笑得更燦爛。
　　家人看見阿丑這么傻，就把他送進了馬戲團。
　　當小丑，也是要聰明的，至少不能太笨。馬戲團老板看著這個只到他大腿的小孩，不想收。女人看著孩子扯了老板的褲腿不放手，尷尬地也笑著，可使勁地奉承。
　　阿丑流著哈喇子，抬起臉沖著老板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挺可憐一娃娃。老板想，就算當不了小丑，做學(xué)徒的時候掃掃地，也頂好。
　　阿丑就留下來了，沒有工資，只是混口飯吃。馬戲團里的人問他叫什么，他呵呵笑，說自己是小丑。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阿丑。
　　那個時候阿丑還沒當上小丑。師傅說，他太笨，沒法教。阿丑就天天扒著門縫看，看師傅怎么耍球兒、踩高蹺，等等。
　　阿丑很想當小丑，無時無刻不想。邊掃地，心里面還偷偷想著那些令他眼花繚亂的動作。阿丑自己學(xué)、自己練，摸打滾爬了半年，總算把扔球做得有模有樣。這些師傅不是不知道的，心一軟，挺感動，就認真教了。沒想到，這一教，阿丑就成了關(guān)門弟子。
　　阿丑學(xué)得慢，可練的卻比所有人都多。一般人一年就出師了，阿丑花了三年。
　　三年時間，做的比誰都好。師傅夸他，他的笑臉就笑成了一朵花。一整天，帶著油彩，花里胡哨的。別人笑話他，他不惱，好像聽不懂，繼續(xù)笑，用軟軟的孩童音說，自己是小丑。
　　師傅喜歡他，又留了他一年。第四年，阿丑上臺了。小小個的身子，或笨拙或靈活地在臺上出沒。他笑得很賣力，很可愛，表演也好。觀眾們的笑聲，就屬他出現(xiàn)的時候最多。
　　老板看他討得了觀眾的歡心，漸漸地給他加了任務(wù)。阿丑笑呵呵地接受了。
　　就這樣，年復(fù)一年。阿丑的師傅不干這行了，阿丑自己卻當了很多人的師傅。
　　阿丑成了馬戲團的頂梁柱。

　　可是，阿丑再怎么討人喜歡，也擋不了馬戲團的破產(chǎn)。
　　只有阿丑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時候工資少了，甚至沒有發(fā)。馬戲團里常常怨聲載道。
　　老板轉(zhuǎn)戰(zhàn)能賺大錢的行業(yè)去了，阿丑卻不知道怎么辦。
　　散伙那天，阿丑背著包袱出門，卻看見早就離開馬戲團的師傅。
　　師傅，他叫，沒有卸干凈油彩的臉上紅紅白白，笑成了花。
　　師傅。
　　師傅。
　　師傅。
　　……
　　師傅本來只是想最后看一眼這個他呆了十幾年時光的馬戲團，卻不想被阿丑發(fā)現(xiàn)了，歡快地喊著，師傅。瘦瘦小小的少年像只小狗一樣，濕漉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師傅。他晃晃腦袋，繼續(xù)笑，露出一口白牙�？上踩�。
　　師傅又心軟了。他想阿丑除了會做做小丑以外，也就會做衛(wèi)生了。還不如留下來，跟著他。
　　阿丑就呆在師傅家里了。
　　師傅經(jīng)商，早出晚歸。三十好幾了，也不打算結(jié)婚。阿丑沒有事做，就把家里擦了一遍又一遍。像是新家一樣。
　　白天就變成了黑夜。阿丑知道，師傅敲門了，黑夜就來了。
　　師傅看著阿丑做活，說了好幾遍，沒事干就休息。一向聽話的阿丑卻不聽。
　　大概忙慣了。師傅又勸了幾句。
　　阿丑說，怕師傅嫌他不會做事，不要他。像馬戲團團長。
　　師傅無奈，就帶他一起去公司。
　　公司經(jīng)營不是很順利。師傅忙于應(yīng)酬，逐漸把阿丑也帶上了。逢人問，就說是可憐他，當個秘書。
　　直到有一天，有個客戶在飯桌上沖著阿丑笑，摸著下巴，轉(zhuǎn)頭對師傅要人，給他幾天。保證干干凈凈地還回去，隨便還有一大單好生意。
　　這是個同性戀。師傅很清楚，可是這筆生意實在誘人，公司到底經(jīng)營不善，他猶豫了。支支吾吾地問，阿丑似乎沒有明白，睜著大眼睛，眨巴眨巴，答應(yīng)了。阿丑笑得很開心。
　　師傅說，你放心，對方是個好老板。
　　好幾天沒看到阿丑的身影，師傅覺得怪不習(xí)慣的。等到幾天后對方打電話來要他接人，師傅沒有多想，騎上摩托離開公司，風(fēng)馳電擎地去了。
　　接回來的，卻是個渾身都是青紫，像快破布一樣的單薄少年。少年看到了師傅，黯淡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師傅，他叫。師傅猛然想起散伙那天，也是這樣。
　　師傅。阿丑伸出手去，好像要抱抱。師傅很歉疚，埋下頭，兩只手卷起了阿丑。
　　阿丑側(cè)臉埋在他肩窩里，咕咕地笑了起來。
　　師傅。
　　師傅。
　　師傅把他安在了摩托上，輕聲說，阿丑，抱緊我。
　　阿丑很開心，似乎并不知道那個客戶對他做了什么。阿丑扭著身子，胸膛緊貼著師傅的后背，兩只手不安分地在師傅肚子上動來動去。
　　師傅。
　　師傅。
　　師傅。

　　客戶沒有食言。這筆生意的利潤讓他回過血來，生意終于走上正軌。
　　阿丑還是傻呵呵地笑，卻開始喜歡抱著師傅的身體蹭來蹭去，撒嬌的小狗般。

　　后來，師傅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很多人眼紅了投靠他。女人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都想往他床上爬。卻連一次進家門的機會都沒有。
　　再后來，師傅看著阿丑，不知不覺，眼神變了。
　　越來越溫柔。
　　阿丑，他輕聲念，怕聲音大了，嚇壞了他。像個瓷娃娃。
　　阿丑。跟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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