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之森

　　從腰帶上取下金燧，放上一些浸油的麻菽，日中的陽光不一會就讓其冒出細小的火苗，小心照應的將火堆點燃。前幾日還是飄雪的樣子，這時卻帶著仲春的味道，暖暖的。尤其是在空氣清新的山林中，更是讓人有著睡下的沖動。當然現(xiàn)在的狀況不適合，人聲嘈雜著和這個靜寂的林原格格不入。
　　“瞧，這只鹿多好。”一人夸贊著。
　　“陛下的眼光和箭法就是厲害�！绷硪蝗私涌诖蹬酢�
　　“哈哈……說得好，通通有賞！”大方的打賞著。
　　衛(wèi)青遠遠望著沒有摻和，雖然現(xiàn)在的職務讓自己必須跟在皇上身邊，但也不必時刻緊跟著順便奉承，更何況還有一個不知何時會出狀況的弓高侯在旁邊。將自己份內的事情打理清楚就好了，衛(wèi)青這樣想著也這樣做著。
　　“嘿，衛(wèi)青，你打到什么沒？”當然事事并不盡如人意，獨善其身也是要別人贊同的。
　　“沒。”
　　“啊，不會吧？”張騫驚異的反問，再看看衛(wèi)青身后的箭數(shù)數(shù)確實一只也未少。
　　“喂喂，你不會不知道每人只能吃自己打到的獵物吧？”
　　衛(wèi)青看看那邊雖然和皇上打趣著卻時不時瞟到這邊的弓高侯，“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庇质且粋�花樣么？
　　“那你可慘了�！睆堯q一副看見將死之人的表情。
　　“有那么嚴重么？”第一次參加這種狩獵活動，衛(wèi)青對于此行有些什么要注意的完全沒有概念。
　　“等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張騫邊晃蕩著腦袋嘴里同情著往自己的獵物挪去。
　　不就是吃不到一餐飯么？有什么嚴重的。衛(wèi)青不以為意的掃了眼在遠處烤著鹿肉的皇上和弓高侯，往火堆里添了把樹枝，喝口水無所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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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長安出來往南有滈水，沿其上便可進入終南山地域，源頭處為滈池，波光粼粼，掩映在南山之間別是一番風情。但是這不是在冬末春初能欣賞的景色，現(xiàn)在衛(wèi)青只想罵人，水邊多風，更何況現(xiàn)在為了離開吵鬧的大部隊而離開了背風面。大風揚起了高高的波浪，嘩啦啦的沖刷著岸邊的石塊，輕便的騎裝皮甲颯颯作響，刮在臉上仿佛什么利刃劃過一樣。雖然想再走遠點可是職責不可以丟，找了塊較為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
　　前幾日見到了姐姐，恬靜幸福的模樣，自己無法說出發(fā)生了什么�！耙磺卸己芎茫蠼阋凸珜O賀成親了，去病也很乖。”可是自己還是不甘心的吧……
　　沉入自己的思緒，呼呼的風聲吹動細小的枯枝，咔噠的聲音混合著不清楚的笑鬧聲傳進耳朵里都想隔了層紗。突然近處咔嚓的斷裂聲讓自己迅速的回身，“誰！”左手搭在佩刀上警戒著。
　　“別緊張……別緊張……”來人右手捂著肚子左手擺動著，然后左手做出噤聲的樣子。
　　放松下來，“你這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來人拉到隱蔽的一旁，“你干嗎！”同時曲肘。
　　“喂……你還真打……”壓低聲音蹲下身去。
　　回想剛剛碰到的感覺絕對有鬼，“你懷里揣了什么？”熱和和的，絕對不是人腹部的觸感。
　　“衛(wèi)青雖然我們都是大中大夫，但你能不能稍稍尊重一下老人啊？”
　　“我不知道身高九尺三寸，雙目炯炯有神，像明亮的珠子，牙齒潔白整齊得像編排的貝殼，勇敢像孟責，敏捷像慶忌，廉儉像鮑叔，信義像尾生的東方先生今年高壽��？”
　　絕對稱不上老人的東方朔干笑，小心翼翼的從懷里將東西取出，哇哩都燙紅了，看來回去又要敷藥了。不過新烤好的鹿腿，一切都值得！東方朔留著口水正準備大吃一口，卻瞟見一旁的衛(wèi)青，“喂，你吃不吃？”
　　眼前這個完全毀壞文士形象兩眼冒幽光盯著鹿腿的大中大夫，衛(wèi)青只好回道，“不吃�！比绻艺f吃的話，那你還不找我拼命？
　　躲在這個枯草叢的后面東方朔開始大快朵頤，陣陣的香氣傳進鼻子里，衛(wèi)青開始后悔自己怎么那么傻，沒有吃過東西的肚子早就癟了下去，自己還在這里找罪受。這樣想著就準備起身離去，卻被人抓住了衣角，“你還想干嗎？”
　　“你現(xiàn)在……出去……我就被發(fā)現(xiàn)……”邊嚼著鹿肉邊口齒不清的說道。
　　衛(wèi)青不甘不愿的再次蹲下身來，為了將自己從香氣的誘惑中解脫出來，衛(wèi)青開口說道，“你這鹿腿怎么來的��？”如果沒記錯的話全隊中只有自己和他沒有獵物。
　　“偷拿的�！笨焖俚幕卮鹩殖撩赃M吃的動作中。
　　“該不會是皇上的那只鹿吧……”
　　“知道還問�！�
　　“你就不怕被發(fā)現(xiàn)？”
　　“彼此彼此……盜馬賊……”
　　“你怎么知道的？”衛(wèi)青驚疑的看著旁邊蹲著的人。
　　東方朔瞥了瞥答道，“全未央宮都知道，衛(wèi)夫人的弟弟。”
　　衛(wèi)青撇撇嘴不置一詞。
　　總算將鹿腿消滅干凈的東方朔連手指都沒有放過，仔細的添過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往衣服上擦擦�！拔�，再不出去別人就起疑了�！�
　　還不是你拉的，一想到如果被發(fā)現(xiàn)消失過一陣子，弓高侯絕對有話說，衛(wèi)青頭就大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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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曾經(jīng)說過做事不能自以為是，不知道就要請教。那是自己曾讓馬場的小馬犢生病后，大哥教訓的一句話�，F(xiàn)在衛(wèi)青深覺自己強撐是多么愚蠢的行為，張騫那時同情的眼光絕對是曾有過切膚之痛的表現(xiàn)。自己還能夠像現(xiàn)在這樣來回走動絕對是因為本就是吃苦長大精神力強大的緣故。
　　因為皇上的精力充沛，眾人在吃完野味后繼續(xù)在終南山地區(qū)跑獵，等皇上玩得盡興后，太陽已經(jīng)沉入西邊山巒。在山林中兜兜轉轉，最后碰到山中一戶韋氏人家，這才避免了露宿。
　　而守夜這類的任務自然是落到了為數(shù)不多的隨行郎官身上，韋氏夫妻將主臥騰讓出后搬到了屋后的偏室。大家就在分散在屋內按一支香燃盡的時間輪流著巡視。當衛(wèi)青搭著刀舉著燈從稍稍休息的柴房出來往應該職守的地方走去時，路旁樹林里的喂喂聲將他引離本來的道路。
　　把燈抬了抬卻是不應在此的張騫，“你？”這次衛(wèi)青就是要去交換張騫回去休息，卻在離職守地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看見，當然會詫異。
　　張騫跳了跳腳，哈出口氣暖暖手心后開口說道，“我是你就不會往前走了�！�
　　“��？”
　　“不信的話你就去看看�！睆堯q笑笑，“我在這等你啊�！�
　　看著衛(wèi)青執(zhí)意的往本應站守的地點走去，張騫不禁開始想象他會在多長時間內回來，回來時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么等等，因為實在是凍得人就快僵掉了，再不想東想西一下真不知道能不能在這烏漆抹黑的地方站下去。
　　不多久就看見那一點光亮又飄了回來，張騫招招手，“嘿�！�
　　衛(wèi)青狠狠地瞪了張騫一眼，“現(xiàn)在怎么辦？”
　　攤開受聳聳肩，“等唄�！�
　　衛(wèi)青長噓一口氣將不長的蠟燭吹滅像張騫一樣靠在樹干上，“你在這多久了？”
　　張騫算算時刻，“大概四點吧……太冷了腦子記得不是很清楚……”
　　“咦……你不回去休息么？”
　　“那柴房跟外面差不多，我還是留下來跟你聊聊比較好�！�
　　“哦。”
　　從站立的地方往前看去可以辨別出墻壁，岔道等需要注意的地方，確實是不錯的隱守地點。月初的細月早已消失，漫天的星辰霎時燦爛，風過枝響間或一兩聲鳥鳴，衛(wèi)青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在山間原里養(yǎng)馬的時光。
　　“喂，你怎么不說話�！睆堯q忍不得沉默開口道。
　　“你要我說什么？”
　　張騫苦惱得皺皺眉頭，雖然他說聊聊的可到底說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像木頭人一樣站著也是不愿的，還是說點什么好�！班拧洗文銢]生氣吧？”
　　“沒有�！辈辉概c人深交所以干脆的回答，只是不愿負人好意而答應的卻沒想到還是扯上關系。
　　看衛(wèi)青的樣子似乎不愿多談，張騫覺得自己有點傻，熱臉貼冷板凳，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是很想和他聊聊，大概這個毛病是改不了，按照小桑的話就是一廂情愿的傻子。“我覺得你和小桑有點像，才想讓你們認識的，沒什么惡意。”
　　衛(wèi)青不太習慣提到他人時使用如此親密的稱謂，雖然自己和公孫敖也是朋友卻只是名字相稱。“我和他哪里像？”既然別人希望聊下去，那只要適時地予以詢問的話，對話就可以進行。
　　“年齡吧……”張騫說得不肯定。
　　“沒了嗎？”
　　仔細的想想兩人的樣子，其實他們兩個真的沒有相像的地方，年齡是自己考慮到的唯一一點么？
　　“大概是你們進宮時的情形吧……”張騫不肯定，“……很像……”
　　“是么？”自己對于桑弘羊的了解不多，天才、自傲等等是自己聽聞的最多的評價，還有那時的騷動。
　　張騫從腦海里翻出記憶，“和現(xiàn)在一樣未央宮鬧哄哄的……皇上力排眾議封了侍中，還允許他自由出入尚書臺，石渠閣，蘭臺……”停�？吹脚赃叺娜苏诼犞臉幼樱^續(xù)說道，“你則是數(shù)日遷升，從建章建到典護軍，可入禁庭探視衛(wèi)夫人……”
　　衛(wèi)青沉默著，就算相像又如何，反正不會深交，只是面前的人為何如此熱切的將自己和桑弘羊扯上關系，疑惑的看著張騫。
　　“一個是坐商的孩子，一個是馬奴，啊，別誤會我不是看不起你們……不過宮里很多人看不慣倒是真的……”
　　“別人的想法與我有什么關系么？”做好本份不越矩別人又能拿自己怎么樣。
　　張騫撓撓頭，“確實沒什么關系……不過受皇上恩寵這件事在別人看來就是罪過吧……”想了想措辭才開口說道，“嗯……如果，只是如果你被同僚排擠的話……有個朋友應該要好點吧……”
　　衛(wèi)青聽了此話不知為何心里有了惱火，自以為是！“我就算受排擠又如何？有沒有朋友又關你何事？相比于那些看不起我的貴族子弟來說，你才更叫人懷疑，因為看不起我才是正常的不是么？！”
　　張騫看著面前人突然激烈起來的樣子，有點不知所措?yún)s也明白了衛(wèi)青的意思，但是無法接受自己所受的懷疑，畢竟在某一方面是一樣的。
　　“衛(wèi)青！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的，但是我想和你做朋友是真心的，介紹你和小桑認識也是因為覺得你們應該談得來，沒有惡意！”
　　兩人壓低了的聲音卻都透露著堅定的感情，氣憤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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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不見五指，借著星光在不大的廳堂里摸索著，卻被突然架到脖子兩邊的冰冷利刃而嚇破了膽，“喂喂……是我啊……別……”
　　一邊的刀放了下來，點燃的蠟燭照亮了一小片空間，“東方大人？”另一邊的刀也放了下來，東方朔這才松了口氣，轉過身來“你們不要那么盡忠職守可好？年齡大了不經(jīng)嚇�！�
　　張騫不好意思的笑笑，衛(wèi)青則開口問道，“東方大人這么晚了不休息，有什么事么？”
　　東方朔尷尬的笑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想說什么。雖然兩人收了刀不過對于事情的緣由還是要問清楚，職責所在嗎。
　　張騫拍拍腦袋賊賊的笑著說，“不會是因為大人今天偷吃的那塊鹿肉吧……”
　　“不是�！睎|方朔急忙否認。
　　“那是什么？”衛(wèi)青開口，而張騫則哥倆好的樣子撞撞東方朔的肩膀，“別不好意思承認嗎……”
　　東方朔則尷尬莫名，最后實在是受不了張騫那種眼神，將兩人的腦袋拉近小聲的將理由說出。
　　“哦……”張騫表示同情，而衛(wèi)青則上下打量著，“東方大人不善騎射�。俊�
　　“衛(wèi)青，你那什么語氣，本大人不善騎術又不是大毛病，還有張騫，你那個哦是什么意思？”羞極反而直起氣來訓斥。想想自己可真命苦，雖說和郎官們關系不錯，可是這種情況下被打笑還是讓人傷心。
　　而張騫衛(wèi)青則是知道東方朔的為人和處世，陪同皇上身邊則看到不少東方朔表演的喜劇，總之是對于這個大中大夫，言語上的打趣是有不少的。
　　衛(wèi)青最早正經(jīng)下來，“東方大人還是換個地方，這里我守著呢�！�
　　“就是就是讓我們看到東方大人寬衣解帶就不好了……哈哈……”張騫實在是忍不住了壓低聲音還是將笑聲傳出，四處無人，如果誰聽到黑暗中有如此詭異的聲音，大概第二天就讓請人做法驅鬼了。
　　“你！……”東方朔忍忍，“君子不與小人爭�！闭f著就要再另尋地方。
　　而衛(wèi)青在后面用不大的聲音喊道，“東方大人那邊也有人守著的……”
　　東方朔憤恨的看了衛(wèi)青一眼，衛(wèi)青表示道，“我是好意提醒�！�
　　張騫總算停下笑來，“東方大人下次還是不要惹皇上不開心為上，要是皇上再這樣罰大人那就不好受了……”
　　東方朔沒有回答，徑直問了職守的地點，一拐拐的找尋避開那些地點的地方。邊走邊嘀咕小人難養(yǎng)，小人難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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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姍姍來遲，當聽見雞鳴看見東方的紅霞時，衛(wèi)青已然站了一個晚上，張騫舒舒筋骨，“總算天亮了�！�
　　衛(wèi)青跟在張騫的身后往柴房走去，自從東方朔那一鬧將兩人的談話打斷后就只是安靜的守夜。
　　“你是故意留下來陪我的？”走著衛(wèi)青開口問，因為接班的郎衛(wèi)一直不出現(xiàn)，衛(wèi)青撐著守了一夜，又是一個花樣么？而張騫卻并非在那爭吵后回去，本非其職責卻在寒風中站了一夜。
　　張騫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衛(wèi)青跟在后面也只好停下，“我想和你交朋友不是惡意也不是同情，只是因為我們有一點是一樣的�！�
　　“什么？”
　　張騫笑笑，“昨天晚上看到你拿著燈經(jīng)過的時候其實挺開心的。”
　　“��？”
　　“以前獨自一人要干的事情，以后有人陪了，當然開心，不是么衛(wèi)青？”
　　弄明白張騫說的是什么意思，衛(wèi)青有點羞愧自己懷疑別人用心的舉動，“張騫�！�
　　“什么？”
　　“我們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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