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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自從長白山青銅門那兒回來后,小哥的眼神就有點不大對。
“結束了!毙「缭诨黹_的青銅門前對我說。然后邁開步子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結束了?十年前他也曾經(jīng)說過同樣的話,但那個結束并不是指他自身那神秘的使命的結束,而只是一直以來從老九門起和那股勢力的糾纏搏斗的結束。那這個結束,是指青銅門后那無論是神馬終極那玩意兒也終究搞定了?順帶的,看門這活兒也沒老子吳家之后什么事了?
沒琢磨明白。自然問小哥也不會得到任何回復。我老了的十年,在那人身上似乎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青銅門一開一合,他照樣是云淡風輕,照樣是永久開啟的語音流量節(jié)約模式。但是有什么,不一樣。
最起碼一樣,他跟著我到了杭州,順帶地,住下了。
“先住你那!敝挥兴膫字。
因為生意上的事情,我回家之前還回西泠印社旁的鋪子里取了些物件。
雖是這么說了,在我以為小哥的意思是要住我家的時候,他搖了搖頭,直接把黑金古刀放在了鋪子里,正打算關門打烊的時候,我站在門口愣住了。看來小哥還是不習慣同居生活這么親密的事情,獨來獨往慣了,即使是我這個老朋友也不例外。
“可雖然這有張舊沙發(fā)可以將就著睡,但衛(wèi)浴設施什么的都沒有,不是個住人的地方啊。而且給我?guī)滋鞎r間就可以叫人給整一套房子來!边@十年,我也不是那個二世祖小天真了,畢竟接手了三叔留下的所有產(chǎn)業(yè),搞得雖沒風生水起但也經(jīng)營有序,杭州這地頭上大概也能要什么有什么。
“你就算不將就著在我家住幾天,到外面搞個酒店也成啊,帳都算在我身上。”
小哥看了我?guī)籽,點了點頭。
這么聽話?從那淡如死水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思慮的痕跡,小哥好像對住哪里根本無所謂,我總覺得是不是只想早早把這煩人的事解決掉,好讓他盡快可以跟天花板續(xù)那十年之隔的情緣。
不過,“小哥,那是上我家還是酒店?”鉆進車后我問道。
沒有回答。
我嘆了口氣,突然覺得有點無趣,雖然我有一腔的疑問,自從十年前就攢下了,現(xiàn)在估計一軍隊的解放卡車都拉不動,卻只能跟十年前一樣,繼續(xù)在肚子里自給自足循環(huán)再用。這么左思右想著,不知不覺就到了自家門口。
進了屋子以后,小哥悶聲不吭地擱下刀,徑直躺在沙發(fā)上就閉上了眼。估計青銅門后的食宿條件還是上不了三星吧,十年沒沾軟床墊大概屁股也磨出一層老繭來。
“不洗澡么小哥?”雖然知道不會得到回應,我還是邊脫衣服邊走進浴室,順帶問道。
洗完澡出來客廳發(fā)現(xiàn)燈還是亮著,關了燈,我想了幾秒鐘,然后躡手躡腳走到沙發(fā)邊,瞅了瞅紋絲不動的小哥?粗鞘晡醋兊娜蓊,我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大概,看上去已經(jīng)像悶油瓶他哥了吧。這么想著,不禁俯身細看一番。
黑暗中借著窗戶外的余光,我看見小哥蹙緊的眉頭上淺淺地刻了幾道溝痕,臉頰比從前稍顯凹陷,皮膚也沒有那么光勻,細唇干巴巴的顯不出血色。十年的光陰,在他也是有痕跡的。不過……十年,沒有洗澡了么?
我湊近用鼻子嗅了嗅,淡淡的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這么想著,突然被一股狠狠的力道按住了肩膀。
小哥猛然睜眼看著我,然后像是認出來了,才松開了手。隨即躺回沙發(fā)上,靜靜看著天花板。
我揉著酸痛的肩膀,想著難道青銅門后也有粽子長年累月地慰問他張大爺嗎,神經(jīng)倒是跟從前一樣繃得夠緊的。
真不知道,這十年,他是怎么過的。
“小哥,你不到床上睡嗎?沙發(fā)我睡就行了!睕]由來地一陣心疼,我說道。
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有聽到,小哥轉過頭來,看著我。
“吳邪。結束了。”他說。
我皺起眉頭,又來?什么意思?
“嗯,是結束了……”我猶豫著不知道怎么接上,“所以,你現(xiàn)在是自由人了?”
“自由?”小哥重復著,眼神露出的卻是疑惑。
“你的使命,完成了!蔽覈L試著引導他。也許并不是這樣,但至少他愿意說話了,先看看能不能套出點什么來。
“完成!彼坪醪荒芾斫,小哥機械地重復著某些字眼。然后,他突然朝我伸出了手,像是要觸摸我的臉似的,卻在幾乎到達的地方,停下了。
“我看不清,你……”小哥瞇了瞇眼睛,說道。
什么?我搖了搖頭,徹底暈乎了。難不成小哥在青銅門后呆得太久,神智有點不行了?又或者是營養(yǎng)不足什么的?要不要燉個人參雞湯補補身子?
就在我再次無限腦補青銅門后的生活起居時,小哥垂下了他那伸出的手,重新閉上了雙眼。然后,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我心下愴然,一股不知是悲涼還是寒意的東西從地下升騰起來。我不禁伸手探了探眼前這人的鼻息。
還好,活著。
他,還會再次消失嗎?我這樣問自己。重新見到他的喜悅已經(jīng)漸漸散去,余下的卻是不真實。有時,當你盼望一件事情太久太久了,而等待的漫長已經(jīng)令你幾乎不再抱有希望,卻在某個時刻,事情終于實現(xiàn)的時候,你會覺得那么不真實。應該是個夢吧。你會覺得。
即使小哥此刻完完整整地躺在我家沙發(fā)上,掐一把也會是實心的,但我仍然有種做夢的感覺。他不在的感覺是那么地根深蒂固,我已經(jīng)習慣了無論內(nèi)心怎樣呼喚也不會有回應。十年太長,十年里形成的感受,也難以揮散。
這一晚我睡得很不扎實,夢意連連。經(jīng)常醒來有種沖動去客廳確認下那個人是否真的存在。不會吧,不會在吧。總是這么覺得。
迷迷糊糊熬到了天亮,我揉著睡眼打開房門。一抬眼瞥見沙發(fā)的一頭是那熟悉而柔軟的黑發(fā),突而一種滿足感酥麻酥麻地從胸口蕩漾開來。
沙發(fā)上的人突然坐了起來。我也一下驚醒,心里邪邪地驚詫于自己剛才那接近小媳婦的蕩漾感。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想過頭了吧!我定定驚,邁開三十老幾的男人應有的闊氣步子,洗臉刷牙去。
在小哥洗澡的時候,我就播了一通電話吩咐手下,盡快找套簡單的起碼能住兩三個月的小房子給悶油瓶。盡量找離我這近的,想了想又補了句。
小哥穿著我的衣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身上一股淡淡的沐浴露清香。我問了問他這幾天有啥安排。他搖了搖頭。也是,十年牢獄,一朝放監(jiān),也得有個社會適應期不是,倒斗啊娶媳婦啊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時。散散心,也讓他感受下這人間美好。長白山上凍足十年,怎么也得讓這南國夏日的驕陽給他先曬掉一層冬眠皮。
四處溜達了一天后,不知不覺地回到了西湖邊的小鋪子。
我接了幾通電話,處理了這些日子撂下的生意,掛上手機的時候,看見小哥站在湖邊淡淡地看著遠處,湖風吹起他的頭發(fā),鼓起他身上我的T恤衫。
他站了很久,導致我從欣賞哥的風姿再到感慨他的蒼涼背影最后開始懷疑悶油瓶是否站化了的時候,他才終于轉過身來,走進了鋪子。
王盟處理完事情后,都會回來看鋪子,雖說大可以再請個人來,但他多年習慣了在鋪子里發(fā)呆和掃雷,換成別的地方還不舒服,于是鋪子也變成了他的休憩小地。我把他打發(fā)走以后,就進了倉庫點點存貨。
出來的時候看見小哥正坐在電腦前面看著什么。我湊過去一看,竟然是新浪微博的頁面,登時猛吸一口氣,敢情小哥門后生活無聊天天刷微博呢嘛!再仔細瞧瞧,貌似是王盟臨走時沒有關掉的,這小子什么時候也潮流一把了?
看小哥瞧得入神,我不禁瞄了眼內(nèi)容,都是一些老爛的段子了,什么“我這輩子的愿望就是和你一起變老”之類,再加個小清新的圖片什么的。
“小哥,這有啥好看的?莫不是你終于對這個世紀的玩意兒有興趣了?小爺我可以教教你用電腦,以后不下斗的時候上上網(wǎng)打發(fā)打發(fā)時間也是不錯的!睆埣胰藟勖敲撮L,要是沒些謀殺時間的世藝,漫漫人生路可怎么打發(fā)啊。天花板要是有你悶油瓶那么個瞪法,總有天不被瞪出洞也會被瞪懷孕了不成。
小哥照例沒有理我,卻是把自己的手伸到眼前,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莫非小哥你想要個觸屏的?”我有一把沒一把地扯著,卻見小哥轉過頭來看著我。
“吳邪,你的樣子變了。”
我怔了怔,琢磨著他是不是在說我老了,隨即嘆了口氣,心說小爺我還自覺保養(yǎng)得不錯呢沒想到倒被你嫌棄了,估計小哥你在門后天天做面膜呢,這魚尾紋一條沒見,估計張家人沒事做就在門后琢磨養(yǎng)顏秘笈呢,連續(xù)做十年一個療程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這其實就是張家人長壽的終極秘密呢吧。
內(nèi)心吐槽一番后我再看向小哥,才發(fā)現(xiàn)他是瞇著眼睛看我的,不禁覺得有點奇怪,回想起來小哥的視力一向是頂好的,斗里的一切無論是多么微小的事物他總是第一個察覺并細細收在眼底的。莫非在門里微博刷多了導致視力下降?
最后小哥收回了視線看天花板去了。
因為也沒有為小哥找到別的什么消遣,干脆讓他替我看著鋪子,雖然會把客人趕走不少,但我想了想,然后很放心地把一些貴重的貨也放在了鋪子后的倉庫里,想來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安全的地兒了。
給小哥的屋子也找到了,不過我嗯了一聲后就把它忘腦后了,琢磨了一下最近小偷和蚊子是不是特多,放著哥在客廳,這不僅房子安全而且舒適度也大大增加來著。而且那沙發(fā)大概也已經(jīng)和哥睡出了感情不是?
正在鋪子里翹起二郎腿哼著歌兒覺得最近生意特么順遂的時候,王盟來電話了,噼里啪啦交代了一通后,我突然心血來潮地問王盟之前的相親怎么樣了?找媳婦的話要不要吳老板我漲個工資物質(zhì)上支援一下什么的。王盟嘆了口氣說跟那姑娘吹了,不過漲工資可以作為精神補助照發(fā)不誤接著就問老板你還記得我的工資卡號吧要不我給你發(fā)一發(fā)。
最后臨掛電話時王盟說了一句,“老板,自從那張爺來了以后你的心情比那廣告上用蘇菲的姑娘還要歡脫喲!
我愣了好一會兒。
“怎么說話的!滾!”隨即大吼,狠狠摁掉了手機,磨了一會兒牙,然后抱起胳膊反省起來。
最近,的確覺得自己年輕起來了。也許是小哥的回來讓我有種回到十年前,二逼小青年天真無邪的青蔥歲月的感覺。那時候的三人組,想不到在那萬分兇險的境地過來的人,如今都能完完整整地呆在這世上。
想了想胖子,已經(jīng)說好了有空會來這和小哥一聚。
小哥的話……說起來,最近的確有點讓人在意的舉動。雖然從來小哥的視線就只對靜物有興趣,但最近卻不是發(fā)呆的架勢,怎么說,就好像從狙擊模式切換成了雷達模式。他總是不停地變換方位看著四周,而不是看死在一個點上。難不成最近系統(tǒng)升級了,需要無死角監(jiān)控?
咚!鋪子的門被恰到好處地踢開了,閃進來一個身影,手里拎著幾個外賣。我嘖嘖感嘆了兩聲,所以說,小哥才不是生活九級傷殘什么的,只是缺乏調(diào)教訓練。孔子曰過,無聊之下必有勇夫。這幾天陪著小哥的日子總覺得簡直比一個人的時候還無聊,試著差遣他去買個砂鍋飯什么的,想不到沉默了幾秒居然聽話出去了,擦了一把冷汗覺得畢竟最近吃小爺?shù)乃數(shù),被支使了再不爽怎么著也會顧慮著下手輕點兒,就有了幾把底氣,居然一試就靈。
把幾個菜在桌子上鋪開來,小哥就漫不經(jīng)心地吃了起來。我瞅著那悶油瓶輕雅的姿勢,雖然這幾天已經(jīng)看習慣了,還是會不住想起當年我們的告別之宴,以后無數(shù)次想起,每個細節(jié)都可以細細品味好半天,現(xiàn)在總算可以肆無忌憚,盡情盡意地看上無數(shù)次了。思緒悠悠地,忖度著就這么一直到老的話,是不是終于,小哥對于我也不再陌生神秘了?小哥也可以平平淡淡地作為一個普通人過下去了?
啪。兩對筷子夾在了一起。
我頓了頓,瞄了小哥一眼,剛想抽起筷子,卻看見小哥盯著我們的筷子神色有點不對。
“怎么了?”條件反射地,我頓時緊張起來,很久沒有見過他這樣的凝重表情了。難道是飯菜有毒還是怎么樣?!
沒有回答。悶油瓶放下了手中的碗和筷子,半晌沒有言語。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哥?”我立刻扔下手里的碗和筷子,媽的,難道真有人下毒?不過這吃了有好一會兒了,早也該不死也沒半條命了?接著腦袋轟轉就開始琢磨起最近的生意來往和手下的情況。
“沒事。”最后他說道!安藳]問題!
沒問題?我松了口氣,“菜不好吃?”
“不是!
沒事好端端怎么不吃了?見小哥沒有解釋的可能,我回想起來,那時是我準備夾的菜,然后是悶油瓶的筷子突然夾到了我的筷子,有什么不對。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以小哥對手的動作控制的精準,是不會發(fā)生不小心夾到我的筷子的情況的。這從我這幾天和小哥的同居相處就更能知道了,他無論干什么事情,幾乎都沒有多余的動作,拿捏的力道和距離也是恰到好處,這就是小哥的實力,也是一輩子的習慣,斗里斗外都是。
本來這件事即便分析也沒個結果,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我疑惑一下也就過去了,說不定小哥就是看上我筷子底下的那塊兒肉了,沒吃成一下不爽什么的。但是小哥接下來說的話卻徹底引起了我的懷疑。
“一切都結束了嗎!彼袷亲匝宰哉Z地說。但注意這是一個問句,即使不是問句,也有一個語氣詞,表示說話人本身對這件事是不肯定的。對于小哥來說,這是甚少發(fā)生的事情。
“什么結束?結束什么?”我問。自從青銅門出來,結束這個字眼就一直從悶油瓶的嘴里說出,是青銅門后的事情結束了?還是別的什么?
小哥看向我,“我的一切,都結束了。”
我的心臟登時被什么砸了一下,又來了,這回是沒有時間了還是怎么樣?
“什么意思?你的什么一切?結束什么啊他娘的!”我一股無名火起,這是又要失蹤了是嗎?又要為了一些我永遠都不會也不能知曉的秘密消失了是嗎?奶奶的,總是拿小爺來猜燈謎是很好玩不是?!
“吳邪,你說過,我的使命結束了!睈炗推康卣f。
“我靠我那是亂掰的啊!”
“不,你是對的。”悶油瓶靜靜看著暴怒的我,“使命結束了。所以,我也結束了!
“你怎么,結束?”
悶油瓶再次舉起他的手,看著。最近他經(jīng)常做這個動作。
“我的眼睛,看不清了!彼f。
“!”我怔了怔,回想起他用瞇著的眼睛看著我,還有他最近總是那么不安地看著自己四周的情景,還有剛才夾到我的筷子,一下都解釋通了。
“也許,我要消失了;蛘撸兝。”他說。
“你胡說什么!不就是視力衰退了一點嗎我靠!你在那青銅門后呆那么久,副作用什么的說不定一大堆呢!”我瞬間定住心神,心想視力衰退還算好的,要是整個掉頭發(fā),提前禿頂什么的不是很坑爹!
聽了我的話,似乎悶油瓶也想不到什么反駁的,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這樣!我?guī)闳ヅ鋫眼鏡,省得你一直疑神疑鬼!放心,小哥你就算戴眼鏡也會照樣帥遍杭州城的!”說著我一手拿上車鑰匙,一手拉起他就往外走。
一走出鋪子我才想起車子昨天拿去修了,立馬打了電話給王盟,想借個車子,這小子卻沒有接聽。
悶油瓶出來后順勢把鋪子鎖上了,想來是難得地同意我的建議了。我瞄見隔壁鋪子前有輛自行車,又想起幾個街口外好像就有個眼鏡店,于是問隔壁借了車子,招呼小哥就騎上了。
果然是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老古董,小爺我是好久沒騎車子了,今兒為了小哥,實在是青春浪漫了一把。
悶油瓶是個很好載的乘客,不重,在一些急彎拐角處也能隨著車子把重心位置配合得剛剛好,幾乎讓你懷疑后面的人是不是什么時候給丟了。
到了店里,店員小姐先領著我們挑眼鏡框,邊說著最近的優(yōu)惠套餐。悶油瓶則毫無反應地站在一旁,充當試框模特。那店員姑娘看著我撿起一個個眼鏡框直接往小哥耳際旁插去,邊問“怎么樣,小哥?”很是理所當然地被無視掉以后開始碎碎語自我評價起來,“這個好像有點招桃花……這個會直接被女粽子拖回家……這個,這種壓迫感是怎么回事……”
磨蹭了半天,只好問問姑娘的意見,那姑娘確定小哥無論如何不會有反應以后,就歡快地加入了我的陣營。最后我們私自敲定了一個人畜無害的黑框眼鏡,就把悶油瓶領到后面去驗視力了。
“請你報一下最后一行的符號方向!
沉默。店員姑娘窘迫地看著我,開始懷疑小哥是不是聾啞人士。
“小哥?”
“嗯!毙「鐟艘宦暋
不錯,很給小爺面子。
“人家姑娘讓你把符號方向都報一下!
沉默了幾秒,“能看見!
我向姑娘攤了攤手,表示這是小爺?shù)淖畲竽苣土恕?br> “這塊鏡片怎么樣?比剛才的好嗎?能看到第幾行?”
沉默。
姑娘的職業(yè)信心已經(jīng)降到了零點,她緊張地看著我,像是覺得小哥隨時會摘掉眼鏡奪門而出,我只好一再用眼神安慰她。
“不行!弊詈髳炗推空f道。
“這個呢?”
沉默。
“再來試一下這個!
沉默。
“不行。”
……
最后姑娘都快哭出來了的時候,悶油瓶終于點了下頭,“要這個!
我也長出一口氣。付錢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外面不知何時竟下起了大暴雨。小哥站在門口看著烏云密布的天。
“這要怎么走?”我皺眉。
“快停了!睈炗推空f,伸出手接著屋檐流下的雨水。
“真的嗎?不像啊……”我站到悶油瓶身邊,探頭瞅了眼晦暗的天際。不時有水珠隨著風濺上我的臉頰,我瞇起眼,冰涼冰涼的。側過視線看了看小哥,毫無波瀾的容顏上散發(fā)著一種沉睡不起的氣息。
像是沉睡了十年。
如今,真的醒了么?
我想起當青銅門打開,不知道是恐懼還是什么令我渾身顫抖。終于,一個黑影自門后緩緩而出,那個身影對我說——
“你來了!
青銅門在他身后關上,然后,裂開了一條巨大的裂縫。形狀可怖,像是隨時要崩塌。
“結束了!本镁玫乜粗遥詈笏f,從我身邊走過。
結束了嗎?這夏日午后的暴雨中竟夾著一絲徹骨的寒意,我縮起了脖子。如果,真像小哥說的那樣,他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了,他已經(jīng)沒有存在的目的了,他的人,也將要消失?
這開得什么玩笑?難道一個大活人會憑空消失不成?還是會一點一點蒸發(fā)掉?但這要是發(fā)生在這個人身上,我想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我從來都不敢徹底肯定,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千千萬萬的人類之中的一員。
從前的他,仿佛就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聯(lián)系。除了他的使命,他對這個世界,完全沒有興趣。而現(xiàn)在連這個使命也沒有了,還會有什么阻止他從此真真正正地失蹤嗎?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
如果是那樣,我該怎么辦?送他走完這真正的最后一程?可是,好不容易,多么,多么不容易啊。這十年的等待,是否這樣就真的足夠了?
“小哥,你……”
你對這個世界,還有留戀嗎?
“雨停了!闭f著,身邊的人走了出去。
“小哥,你打算以后怎么辦?”我迎著涼風,微微側著頭向車后座上的人問道。
沉默。
“我不知道!
“小哥,你現(xiàn)在啊,就是人生的一個新開端。接下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哪兒就睡哪兒,這人生的樂趣啊,多著呢……”我像居委會的心理慰問處大娘,不斷給輟學失途青年指點生活的新方向,給小哥培養(yǎng)樂觀積極的人生觀。
騎了不一會兒,拐過一個街角,我卻猛然發(fā)現(xiàn)由此延伸開去,目力所及的整條街道,全被剛才暴雨留下的雨水淹沒,行人車輛停在汪洋中像一片片漂流的孤島。我頓時有種回到了蛇沼鬼城的錯覺。
小心翼翼地騎進了積水中,嘩啦啦劃開一條白色的浪花,我感覺腳上勾到不少像是樹葉的沉積物,同時懷疑這輛顫顫巍巍的破車子是否能堅持到鋪子。而且水的阻力隨著深度的加深越發(fā)顯著,到了及膝處的時候已經(jīng)寸步難騎了。
我停了車,想告訴小哥只有走著回去了。
沒想小哥已經(jīng)從另一面走到了車旁,接過把手,“我來!
我只好坐上了后座,瞄了眼身后涉水緩行的路人,突然車子就加速了。像一把利刃劃開綢緞千層,割裂出清脆的破浪之聲,就在眾人的矚目下乘著水波而去了。
這下不僅那些守在自家店鋪門前掃水的小姨大媽們忘了手中的活兒,還有那些個站在已然熄火的寶馬奔馳旁的老少爺們也都紛紛駐足遠眺,一個個嘴歪臉裂的,恨不得踹一腳身邊那絲毫動彈不得的廢鐵好歹也給滾個半圈顯點出息。
一路上斷裂的樹枝樹葉如同海里的暗礁在看不見處張牙舞爪,偶爾也有不明的漩渦疑是被掀起的井蓋暗洞,我看著心驚,忙叫小哥小心駕駛。
悶油瓶一聲不吭地安然前進,所有險隘都被他堪堪避過,而且還一個快準穩(wěn)?粗鴥蛇吥切┌筒坏米宪囄舶停柚「缟窳﹄x開這汪汪澤地的困途路人,我心下不禁盤算要是讓悶油瓶來回載那么幾趟客,也可撈上他不小一筆。
不過就這么想著的時候,一不留神就到達目的地了。
這天一大早,我去處理了幾單生意,就去眼鏡店給小哥取回了新眼鏡。
走進鋪子的時候,悶油瓶正在太師椅上閉目養(yǎng)神。我取出眼鏡,來到他跟前,悶油瓶慢慢地睜開眼,我把眼鏡順著他的發(fā)跡輕輕推了進去,然后調(diào)整了一下鼻梁上的高度。
悶油瓶眼里閃過一絲詫異,甚至微微張開了嘴。
他看著我把手再度伸向他,卻一把抓住了,奇長的手指禁錮著我的企圖。
“小哥?眼鏡上的標簽還沒摘掉。”我說。
悶油瓶心不在焉地松開了手,然后細不可聞地低聲喃喃起來,“好近!
“嗯?”我搗鼓著用線掛在上面的小標簽,發(fā)現(xiàn)意外地糾纏。
“所有東西都很近!睈炗推砍两谒男率澜缋铩N覜]帶過眼鏡,也許新配眼鏡的近視眼都有這樣的錯覺吧,世界一下子變清晰了,看起來像是所有東西都拉近了和自己的距離。
不過這標簽還是撕不下來……
我湊近了去細看它到底是以何種方式糾纏得那么難舍難分。突然悶油瓶從太師椅上撐起了身子,我顧不得那小東西,踉蹌間后退兩步的時候,卻勾到了小哥的鞋子,重心不穩(wěn)。狼狽間,后背被一只手攬住了,我剛松口氣,卻看見眼前那人的臉不斷放大……
就是那么一瞬間,我聽到小哥低聲道,“觸手可及……”
然后溫軟的唇貼上了我的。
咦?
那唇輕輕擦動起來,隨即又像是變了主意,開啟唇瓣用細白的牙齒輕輕咬了一口。
“唔!”我吃痛,終于清醒過來,伸手就去推開眼前的大山。
雖然絲毫推不動那人,卻也好歹將我們倆分開了,我詫異又狠狠地盯著他,用目光兇狠抗議,我靠你這個悶油瓶子突然那么熱情搞什么惡作劇搞到小爺頭上來!
悶油瓶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開了。
“喂!你給我站住!”我一臉愕然。
悶油瓶接著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鋪子,我跟在他身后,琢磨著這些個變故,內(nèi)心卻有個聲音拷問著自己,有什么不對。剛才那種感覺,那種有點期待的感覺是怎么回事?喂你爺爺?shù),老子可不是基佬!大概是好奇心吧…?br> 悶油瓶的吻,到底會是怎么樣的……純粹的好奇心。
湖邊柳葉唰唰,鳥鳴不斷,陽光跳躍著細碎地撒到各處?戳四敲炊嗄炅,還是有一種怦然心動的美在里頭,我也靜靜地站在那人身后,呼吸著。
“我,不想消失!睈炗推枯p輕說道。
嗯?我朝那個背影投去疑惑的目光。
悶油瓶回過頭來,安靜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后不聲不響地在我身邊走進了鋪子。眼鏡上的小標簽在空中晃了兩晃,最后貼在了黑色的碎發(fā)邊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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