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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葉之蝶
三百年了……
我在這條青龍的肚子里,在一片黑暗中,恍然度過了三百年……
如此的長久……我甚至忘記了我究竟是誰……
我的世界,隨著青龍的開膛破肚而豁然明朗。
我緩緩睜開眼睛,看見漫天飛雪下,捂著雙眼的女子持槍而立,長發(fā)飛揚。她那蒼白映雪的唇角沾染著青龍刺目的鮮血。良久,她漸漸松開手指,神色茫然地站在那,仿若根本沒有察覺我的存在。而后,她伸舌舔了舔唇角上沾染的鮮血,微微勾起了嘴角。
那轉瞬即逝的一抹甚至不能稱之為笑意的笑意,竟微微刺疼了我的心。
如此冷漠、如此疏離、甚而帶著一絲嘲意。
我知道她被風雪迷住了眼睛。四周紛紛揚揚地飄著雪,她慢慢轉身,孑然向著昆侖山主脈前行。
“你這樣用雙手攀著走,一定很不方便吧,要不,我引著你走?”
“……”
“你想去哪,告訴我吧,我送你過去。不會再跟著你的!
她利落地一個轉身,長槍即刻間便架在了我得脖子上,“少羅嗦,不然我殺了你!
“你不會殺我的,你只殺妖獸!蔽铱粗难劬Γ膊恢膩淼淖孕藕偷讱,竟會相信她。
“難道你不是么?”她冷聲道。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在青龍的肚子里呆了三百多年,早記不清了……可我不是妖怪!肩膀上紋的是蝴蝶,你可以叫我枯葉。”
“蝴蝶和枯葉,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么——”她微一皺眉,不待我答話,“算了,反正不關我的事。”
盡管如此,她似乎默許了我的同行,不再抗拒。一路上,我都在自說自話,自娛自樂,她總是默默傾聽著,偶爾唇角會綻出一朵笑顏。盡管很淺,盡管消失的很快,但卻如細雨般在我的心上,蕩起漣漪。
和她這樣走著,我覺得很快樂,一種百年來未曾有過的情愫在心頭縈繞。看著她不經意間漾起的笑,我仿佛聽見了,生命的再次綻放。
愈往山上行去,便愈是寒冷。她衣著單薄,雙手已凍得通紅,卻仍是握著手中的長槍,仿佛是她在這冰天雪地中,惟一的依靠。一聲不吭。
“究竟為了什么,你要這樣不顧性命,甚至殺了青龍也要去昆侖山主脈?”我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殺掉青龍不過是為了完成月夜交給我的任務,我真正的目的,是昆侖山主脈的那朵雪天蓮蕊。她聲音平淡。
“雪天蓮蕊?!”
“沒錯!
“……”
“一定要得到么?”我低頭看著白茫茫的雪地,竟帶著一絲黯然。
“一定!彼从薪z毫猶豫,就像殺死青龍時那般。
“……”短暫的沉默之后,“我會幫你!蔽姨ь^凝視著她。
“其實……你沒必要……這樣幫我……”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著一股異樣的情緒。
我卻沒有回答,而是靜靜地看著她,問:“若有一天,我不見了,你還會記得我么?”
“我……”她有一瞬的驚訝,開口道,”我不知道……”聲音竟帶著幾絲微啞。
接下去的路,我們都默默無語。很快,便到了昆侖山主脈。
當雪天蓮蕊被拔出的瞬間,原本平靜的銀色世界轟然作響,“隆隆”聲仿若來自天際,又仿佛來自耳邊。
原本純凈安寧的雪頓時化作咆哮怒吼的洪流,又似萬匹奔騰嘶鳴的巨馬,向著我們,席卷而來。
我們跌落于最深的谷底……
谷底的氣溫相較于山上更加寒冷。她瑟縮著,嘴唇凍得青紫。冰冷僵硬的纖細手指仿佛尋求溫暖般,緊貼著腰間一壺女兒紅。
“既然有酒,為什么不喝來取暖呢?”僅存的一點法力似乎開始抵御不了徹骨的寒冷,我打了個寒顫。
“這還是……我出發(fā)之前……月夜送我的,”她唇角勾起淡淡笑意,“……唯一的一次……這么溫柔……我……舍不得!
“月夜?”
“嗯,”她輕輕點頭,“我是他麾下的將軍……我殺青龍……不是為了國家……不是為了夜狼王,而是……為了他!彼穆曇糁小R馔獾貛еz絲寥寥的惆悵。
“我拼了命地去取雪天蓮蕊……不過是聽村口老人說……雪天蓮蕊能做成一種……無水胭脂……我知道……我不漂亮……但我希望……能為他……變得漂亮一點……哪怕只有一點……”第一次聽見她說這么多話,我有些怔愣。
但隨即,我的心卻仿佛被千萬條絲線緊緊纏繞,愈纏愈緊,“原來一切……都是為了他么……”我只覺得胸口悶悶的,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我下意識地想逃離這個山洞,逃離“月夜”這個名字,“我去外面撿些枯枝來生火!
還未踏出洞口,身后卻隱隱傳來,“我的名字……叫‘白馬’……”
不自覺地,我的嘴角微勾。
眼前仍是一片白雪皚皚,渺遠無際。一座有一座的雪山橫亙眼前,云氣繚繞,仿若自九天拔地而起,生生斷絕我們的去路。
我背著虛弱的她,在一片銀白之中,已走了兩天兩夜。鵝毛大雪紛紛灑灑,落在發(fā)上,衣上,卻已失卻了感覺。只是下意識地扣住雙手,死死地。步子越走越慢,越走越虛浮。雪地上,,印著深深淺淺的腳印,卻又在轉瞬間,被仿若淹沒天地的大雪悄然覆蓋……
感覺到背上的人兒輕動,我微微側頭。虛弱的聲音自耳邊響起:“你還能……這樣……背著我……走多久……”她抬手,輕輕拂了拂我發(fā)間的落雪。
“背到我死,一定會把你帶出去,把你帶回月夜身邊!蔽椅从薪z毫猶豫,堅定地看著前路。拖著步子,一步一步向前。
“傻瓜,”她微微嘆息,:“你自己一人……還是可以……活著出去的……”
“我不會扔下你的!
“那以后……出去以后……你還愿意……背著我么……”
“只要你愿意,我便背你一輩子!
背上的人兒瞬間微微僵硬,而后,將側臉輕輕伏在我得肩頭……
良久,她輕聲道,“若我的眼睛未被風雪所迷,我現在最想見到的那個——是你!
夕陽西下,馬蹄聲輕叩著青石板小道,二人行走在前去夜狼城的官道上。
“前面便是夜狼城了。”我側頭對著身旁的白馬道。話語究竟是什么語氣,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輕輕勒住韁繩,“就到這吧!
“嗯……”她一人騎著馬緩緩向前,清脆的馬蹄聲生生回蕩在夕陽橘紅色的柔光里,竟是如此寂寥。
就在我轉身之際,她忽然策馬掉頭,正視著我,“枯葉,你真的是妖怪嗎?”
“若我說不是,你信么?”我毫不躲閃地望著她,“我不是!
夕陽柔柔灑在她的臉上,兩頰似乎暈出淡淡粉色。她的唇角緩緩綻出一朵微笑,如此真切。夕陽下的她,是如此的美。她凝視著我,目光中柔情攢動,“我——信——”
說罷,她猛一拉韁繩,馬兒一聲嘶鳴,向著夜狼城方向奔去。遠處遙遙傳來她明朗的聲音,“今夜子時,城西小樹林,我同你一起離開!
我覺得,她說這話時,一定在笑。
可是,我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其實在前往昆侖山主脈的路上。我就想起了一切。我原是只枯葉蝶,靠吸取雪天蓮蕊的靈氣而得以化形,也由此,擔負起守護雪天蓮蕊的重任……如今雪天蓮蕊已不在,任務已盡,我這一身法力,也在漸漸消散……
今晚之約,就作為最后的道別吧。
在夕陽漸漸被黑暗蠶食之際,幾聲蒼鷹的鳴叫聲劃破了最后的寧靜。
我在城門口靜靜等著,天已經全黑了,白日里熙攘的街頭漸漸歸于平靜;腥婚g,嘈雜聲四起!馬蹄聲、腳步聲、叫嚷聲從四面八方紛紛響起。整個夜狼城火光一片,亮如白晝。層層火把,燃燒殆盡了最后一絲原有的寧靜。
不止過了多久,城門口依稀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啪嗒,啪嗒……”自一片火光中響起,由模糊至清晰,我漸漸看清了來人。是她!白馬!只是她面露憂色,眉頭緊皺。紫衣衣袖已是殘破,上面沾染著斑斑血跡,不知是從自己的傷口滲出還是從其他地方沾染而來。
還未行至我身前,便沖著我大喊道:“枯葉,月夜要殺你,快走!”說罷袖中揮出一直金釵,瞬間,我身下馬兒一聲長鳴,便帶著我,。向遠處奔去。我回首望她,火光朦朧中,模糊地看見她勒馬朝向我,定定地立著,黑發(fā)在風中風揚,如初見時一般。而后,緩緩掉頭,向城中走去……
城西門口的一間草棚茶肆,兩個老人在舉杯對飲。
“時間過得可真快,一轉眼,距夜狼城兵變已過了五年了啊!遍L胡老人撫了撫花白的胡子,低聲嘆道。
“是啊是啊,聽說現在的夜郎王當年借口殺只妖怪,乘機掏空了城中兵力,伺機奪位了。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妖怪,要如此興師動眾!迸掷先朔髁朔鞅械牟瑁^而飲下。
長胡老人掃了眼掃了眼四周,靠近胖老人耳邊輕聲說,“宮里有消息說,夜郎王當年手下有位叫白馬的將軍,與那妖怪有私情,死活不肯承認他是妖,甚至違抗命令偷偷通風報信,夜郎王一怒之下就殺了她。嘖嘖嘖,聽說那將軍還是個奇女子呢,一直隨著夜郎王東征西討,結果說死就死了,真是可惜,唉……”長胡老人坐回原位,不住搖頭。
“不會吧,”胖老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是有人看見第二天有個紫衣女子策馬從夜狼宮狂奔出來么,說是一直跑向這前面的樹林啊!迸掷项^伸手指了指茶肆前的樹林,“可是后來就不止去向了,有人說是和那妖怪一起離開了,也有人說那妖怪半路化回原形,只留下一襲青衫,紫衣女子便懷揣著長衫,不知歸隱何處啊!
“唉,罷了罷了,”長胡老人喝了口茶,無心繼續(xù)爭論。
“什么罷了罷了,”胖老人不依不撓,“可前段時間,我又聽隔壁村的李四說,幾年前他們村來了個紫衣女子,形容憔悴,神色哀傷,聽說就是那個白馬將軍啊!迸掷先苏f的眉飛色舞,眼睛發(fā)亮,“不過,她好像大病了一場,連日里都在發(fā)高燒說胡話,接連著又昏迷了三天三夜,大夫都說,她已是油盡燈枯,藥石無靈了,根本無力回天。胖老人面露凄色,”你說一個姑娘家怎么會搞成這樣啊,唉!薄澳侨缓竽,然后呢!”長胡老人已是聽得入迷,再三催問。胖老人繼續(xù)開口道,“可是就在那姑娘氣絕之際啊,不知從哪來了這么一只蝴蝶,像枯葉一樣,一直在那姑娘身邊圍繞著,遲遲不肯離去,最后停在她眉間。我聽李四說啊,當時他老婆在照顧那女子,不知怎的,那姑娘竟在落下淚來,一個將死之人,口中迷迷糊糊地念著,可是沒有一人能聽得懂!迸掷先苏f的口干舌燥,趕忙喝了口茶潤潤嗓子,“然后,最匪夷所思的事發(fā)生了,那枯葉蝶扇動著翅膀,漸漸透明,繼而慢慢消失了!似乎融入了那女子的眉間,烙下了類似于蝴蝶的印記。這可嚇壞了李四嫂她們,一個個撞鬼似的跑了出去。后頭的事便沒人知曉了。只是第二天有膽大的去瞧瞧,卻發(fā)現屋子里空無一人,那姑娘也不知所蹤了!迸掷先诵臐M意足的說完,大口飲下一杯茶。
“天下間還有這等奇事,妙、妙、真妙!”長胡老人連連感嘆。
“妙啥妙,是真是假也不一定呢。咱們啊,還是繼續(xù)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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