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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晏清宮旁側(cè)的東暖閣內(nèi),勤政的君王仍在伏案批閱奏折。
澤國四代帝王赭曄,字日升,現(xiàn)年二十八歲。為政十年,他以縝密心思與強勢手段,外狙蠻族,內(nèi)御群臣,將本已摧枯拉朽的王朝推向中興時代。
雖則大局初定,然精心布置的對局終究棋差一招,未能一舉扳倒宰相高莘的黨派,實為一大遺憾。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今次既失良機,短期之內(nèi)只怕難以剪除。
心機謀略,赭曄從未失算。此番他會落敗,皆因錯算了一人之心——唯一一顆本該盡在掌握的人心。
成也赭朠,敗也赭朠。本該笑對生死的棄子居然改變初衷,掙扎著爬出了邊關(guān)的修羅場,重返朝堂,切斷了帝王至關(guān)重要的后招。
回京至今,但凡朝會,赭朠一律告?zhèn)诩。赭曄知他?zhàn)時受傷,至今未愈,亦不以為意。只是每每想起這個同父異母的胞弟,心思難免翻覆難平。
長達十年的兄友弟恭,注定要以背離收場,自赭朠被歸為棄子的那一刻起。赭曄明白這一點,亦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卻不知赭朠心中作何想法。是哀痛,不甘,憤恨,后悔,抑或是……兼而有之?
在赭朠深夜覲見前,赭曄猜想了數(shù)種可能。可當他與碩果僅存的皇弟久別重逢時,所有的猜想都化作了無聲的嘆息——或存或除,只在一念之間。除之,落人口實;不除,互為梗刺。終是左右為難罷了。
恒王赭朠著一身白色繡金絲袍,踏月而來的風儀無可比擬。素白的袍角忽地撩起,來人躬身拜道:“臣弟叩見皇兄。”神態(tài)無異,語氣如常,似乎一切未曾改變。
赭曄擱下御筆,屏退了內(nèi)侍,抬頭微笑道:“月恒,你來了!币暰移至對方略顯單薄的胸口,用一種關(guān)切的口吻道:“不必多禮。你的傷勢恢復(fù)得如何了?”
“托皇兄的福,已無大礙!濒鳀P起身,稍整衣衫,唇邊帶著溫潤的笑意。
聞言的剎那,赭曄的表情變得頗不自然,復(fù)又掩飾完美:“那便好。這半個月來,朕忙于政務(wù),未能抽空探視,月恒莫要記恨為兄才好!
“臣弟不會記恨!濒鳀P斂了笑,輕聲問道,“皇兄可還記得出征之前,臣弟說過什么?”
赭曄當然沒有忘記。那一日,二人謀定計出,他曾問赭朠,此行艱險,可愿前往?
赭朠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出征前夕,二人御花園內(nèi)對酌,酒至酣處,赭朠忽道:皇兄,我若死戰(zhàn),定拖那北韃王墊背。
赭曄拍了拍幼弟的肩膀道:你若死了,誰來守護朕的萬里江山?
赭朠面帶醉意,開懷大笑:皇兄,你舍不得我死就明說,何必找這么蹩腳的理由?
精明狠厲的君王眼中閃過驚詫之色,隨即敷衍道:朕自然盼你活著。
那一刻,赭朠雙眸明湛溢彩,似有星辰流轉(zhuǎn),眼中燃起的決心,足以撼天震地。卻不曾想,對方長久以來的善意友愛,不過是換得自己死忠的籌碼。
提攜玉龍為君死么……赭曄沉思不語,暖閣內(nèi)的氣氛一時僵冷。
赭朠亦無言,抬眼看向高處。暖閣內(nèi)掛著一塊牌匾,那是當年赭曄迎他入朝時親筆所題!叭丈潞恪彼膫描金大字在燈火下明晃扎眼,只要看上一眼就會生生刻到心尖上。
赭朠緊緊盯著牌匾,淡淡道:“臣弟今日來,是想向皇兄討兩樣?xùn)|西!毖壑兴朴徐F氣氤氳,叫人看不真切。
赭曄面若沉水道:“你征戰(zhàn)有功,若看上什么,只要不過分,朕自會答應(yīng)!
赭朠轉(zhuǎn)過頭,一字一頓道:“其一,懇請皇兄將這方牌匾賜予臣弟,留作紀念!
赭曄眉尖一挑,哂笑道:“區(qū)區(qū)一塊牌匾,月恒喜歡拿去便是,朕怎會舍不得?”留作紀念?這等死物要來何用?銳利的眸子微瞇,嗓音沉緩,“其二呢?”
赭朠將視線直切兄長的雙目,語出鏗鏘:“請皇兄賜臣弟落華丹!
“你——”始料未及的答案在君王的內(nèi)心掀起軒然波濤,赭曄眼中透出不解與震驚,未等他理畢心緒,便聽到赭朠清清朗朗的聲音再度響起。
“臣弟說過,不會記恨皇兄,自也不愿皇兄為難。臣弟厚顏,本當受死捐軀,了卻皇兄夙愿,孰料臨死惜命,茍活至今,虧負圣恩。今時今日,縱死難得其所,若累及圣明,更是萬死之罪。今北韃王死,蠻地自亂。邊關(guān)大定,安泰可望。兵戈既止,臣弟奢望,愿以一身武功,挽回皇兄三分信任!
赭曄銳利的視線牢牢釘在對方身上,欲言又止。時至今日,赭朠竟還認為他們之間能有信任留存?即便他們之間有過信任,赭曄亦從未交付出三分之多,那種看似信任的篤定心態(tài),不過是對棋子的了若指掌罷了。究竟是對方太過自信天真,還是自己太過自私無情?
赭朠并不知曉,亦不喜揣摩圣意,兀自道:“皇兄只須推說臣弟重傷失功,便可堵住悠悠眾口!鳖D了頓,自懷中掏出一枚兵符,雙手高舉,上前拜倒:“臣弟萌皇兄多年愛重,委以兵權(quán)重任,臣弟幸不辱命,今功成身退,本當回京之日奉還,奈何傷病支離,拖延至今,還請皇兄恕罪!
赭曄低頭注視著地上的人,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看不透眼前這個幼弟。難道他不是因為反悔惜命而回來的嗎?明明是他毀了自己的布局,偏偏此時又處處表明忠心,這般矛盾的行止又是為何?
時間在二人的靜默中悄然流淌。赭朠上身挺得筆直,就這么一直跪著,頭顱略微抬高,蒼白的臉頰上染著一抹病態(tài)的嫣紅。
放佛過了很久,御座上的人終于起身,走到青年跟前,伸出右手接過兵符。并不沉重的物事,入手恍若千鈞。似是不愿多瞧一眼,手掌反手一送,兵符已落到案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高傲的君王輕哼一聲,用一貫清厲冷漠的聲音道:“朕,如你所愿。”緩步踱至墻邊,掀開一副字畫,其后暗格開啟,內(nèi)有一個觸手溫涼的玉瓶。赭曄倒出一顆墨綠的丹丸,以兩指拿捏,細細打量。二十年前,先帝以一顆落華丹毀去彤妃的絕世武功,致其早逝。不想二十年后的今天,又輪到他用同樣的方式毀去她兒子的一身功力,當真諷刺可笑。
赭曄轉(zhuǎn)身,慢慢走近赭朠,目光變得復(fù)雜。地上的青年始終低眉垂首,看不見表情,只探出一雙蒼白的手,以掌心捧住丹藥,竟是如奉至寶一般。毫無血色的嘴唇輕輕開啟,落華丹便已入腹。服罷伏地叩首,謝恩之聲幾不可聞。
赭曄見狀,心念微動:“先別忙著謝恩。你若真想討要朕的三分信任,那便如實回答朕的問題。”言畢伸出左手扣緊赭朠的臂膀,將人自地上撈起,姿態(tài)近乎審訊。
震驚也好,不解也罷,赭曄深諳帝王心術(shù),縱有失控之人事,又怎會陷入被動。
“朕將你視作棄子,出征之前你應(yīng)該有所察覺了罷?你既誓為君死,又為何拼了命地回來,破壞朕的計劃?”
“莫非皇兄只記得臣弟的話,卻忘了自己的么?臣弟可是記得一清二楚!濒鳀P輕巧一笑,答非所問,琥珀色的瞳仁里燃起一點星火,“是誰說,要臣弟守護他的萬里江山?又是誰說,盼臣弟……活著?”
“朕隨口說上一句,你便信以為真了?”赭曄目光如炬,似要在他面上灼出洞來。赭朠絕非蠢笨之人,何至天真若此?!當日他會說出那般煽情的話,原是為了讓對方更加死心塌地效命。那不過是個人情套而已,孰料天意弄人,竟然弄巧成拙!
脫口而出的殘忍言語狠狠刺穿了青年的心臟。赭朠單薄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顫,眸中僅有的那一點亮彩瞬間黯淡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濃重的暗色,掩埋在纖長的黑睫下。
驀地,赭朠雙目緊閉,秀氣的眉間皺成一團,似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落華丹的藥效終于顯現(xiàn)。等待著他的,將是持續(xù)整整十二個時辰的蝕心腐骨之痛。
赭曄冷眼旁觀,心中五味雜陳,施加在青年肩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幾分。赭朠強忍著全身的痛楚,右臂猛地一甩,擺脫了君王的桎梏。他咬牙挺直身軀,再抬頭時,眸中無悲無喜。
“原來皇兄不過是隨口說說,倒是臣弟愚不可及。早知如此,合該沙場受死,也好過讓皇兄見笑煩心。呵呵……”大笑中,一股至寒之氣直侵臟腑,意識瞬間迷失。傾身滑落時,似有什么力量托住了背脊。青年訝然看向兄長的方向,雙眼卻已無法睜開。
冷心絕情的君王低頭,但見懷中素白的衣袖糾纏著明黃的衣袍,一并染上了血霧。這一夜,凄愴的笑聲縈繞在夏意初生的東暖閣內(nèi),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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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發(fā)一篇偽科幻生子文,結(jié)果剛發(fā)文就沒通過審核,怎么改都無法解鎖,只好換上這篇短文。。。原文流風之竹只能貼到鮮網(wǎng)去了。這下老娘想怎么猥瑣就怎么猥瑣,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