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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One.
21:47
倒計時一小時整。
高宇凡好不容易從沙丁魚罐頭一樣的公交車上擠下來以后,給任薇發(fā)了最后一條短信,吩咐她周末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并膩膩歪歪的說了一句我愛你。最后才順便看了一眼時間,是周五的21:47。
這個北方城市已經(jīng)到了一天中最浮華的時候,大朵絢爛的霓虹開放在冬日的夜色里。
高宇凡呼出一口白氣,緩緩的微笑起來。
這個城市很大,大的包裹住了他的一生,他的童年、他的學(xué)生時代、他的工作、他的友情、他的親情、他的愛情;這個城市很小,小的讓他可以用他的雙手小心的包裹住她,用心去保護(hù)她。
這是一個警察的驕傲。
高宇凡用手搓搓凍得通紅的臉,順著馬路向住宅區(qū)走去。
他的她保護(hù)起這個城市來,比他更好……
任薇是高宇凡的學(xué)姐,特警,玫瑰一樣艷麗的美人,可是帶刺。不過,這不影響很多人追求她,而高宇凡是其中小小的一個,眉目并不太帥氣,也不是最英勇的一個,對著她有點兒傻,但很體貼。默默地對她好,不聲張炫耀,卻很溫暖。
她時而逗逗他,情愫暗生,他們漸漸已如情侶,只是并未點明。一年半以前,她臥底販毒集團(tuán)半年,回來時受了輕傷,另一個同事卻犧牲了,任薇自那以后一直有些呆呆的,直至他忍不住心疼的當(dāng)眾把她擁在懷里,哄嬰孩一樣拍撫著她的背。而她終于情不自禁地趴在高宇凡懷里痛哭失聲,在他一句輕輕的“我愛你”里,徹底淪陷。
憶及往昔,高宇凡忍不住輕笑。他用鑰匙打開單元門,推門,電子鎖的屏幕上閃過一個影子。高宇凡眸子一張,側(cè)身,掏槍。
后頭的人很有力氣,一腳踹在高宇凡手肘上,槍一下子脫手而出,大手隨即壓著受傷的肘部一扭一摁,伴隨著門“哐!”的一聲,將高宇凡摁在了門上。高宇凡疼的一縮,伸腳向后一踹一勾,頭隨后便沖著來人胸口一撞,兩個人一起滾在了地上。
偷襲者將高宇凡向邊上一掀,然后抓著高宇凡前額略長的劉海,將他的頭向地上狠狠撞了兩下。高宇凡疼的眼睛一花,耳里嗡嗡作響,但還是掙扎著撐起身子,意圖和敵人放手一搏。
冰冷的槍管抵上他的后腦勺。
一個低啞的男聲道:“別動了。這個單元一共住著四十一個人,最小的剛滿月,最老的已經(jīng)七十九歲了,其中包括你的父母和借住的表妹,你想他們給陪葬么?”
高宇凡停止了反抗。
一個高壯的男人把他從地上像雞仔一樣拎起來,用手銬銬好,半扶半拖至小區(qū)陰暗處,塞進(jìn)一輛無牌的奔馳里,揚長而去。
Two.
22:02
倒計時四十五分鐘。
車子在夜色中行駛著,兩側(cè)流淌過燈光如河。
高宇凡把疼痛的頭部放在冰涼的玻璃上,眼睛半瞇著,看副駕駛座上的男人一手握槍,一手拿著手機打電話,“嗯,少爺,人已經(jīng)帶來了,馬上到。”
他的手機和手槍擺在車窗前,在簡約而高檔的環(huán)境里顯得很破舊,卻是他現(xiàn)在最向往的東西。
路途只用了八分鐘,他們帶他拐出城區(qū),在城郊一片茫茫的田野中像拖肉豬一樣把他拽下了車,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順手把高宇凡的東西塞進(jìn)風(fēng)衣的荷包里。
冬日的田野一片空白,陌上的老槐樹也脫光了葉子,在月光下如同鬼影一般立在路邊。高宇凡被推搡地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在阡陌間,凜冽的風(fēng)讓廉價的羽絨服如同虛設(shè),活似要將他千刀萬剮。劉海凌亂的蓋住他黑亮的雙眼與眼角青黑的淤痕。
路的盡頭是一排簡易的小瓦房,他們推開門,把高宇凡丟進(jìn)了門。他摔在地上,撞到了腦后的血塊,哼了一聲。
朱宸海坐在椅子上,彎下腰看高宇凡狼狽不堪的樣子,朱宸海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會是最后一次。
他們將會是任薇一生中歷程碑式的兩個男人。
朱宸海為了這個念頭而嗤笑。
他們?nèi)绱瞬煌,一個俊美的如同天神下凡,一個普通的只能勉強夸一句帥氣;一個高貴如王子,一個平凡若草芥。而今他們穿著風(fēng)格迥異的名牌黑色風(fēng)衣和廉價淺藍(lán)羽絨服,卻待在一個屋子里,一個坐一個臥,一個微笑一個嚴(yán)肅……竟都是為了一個女人。
難怪說自古紅顏多禍水。
“我是晨曦創(chuàng)意公司的總裁,也是星海集團(tuán)董事長朱幼安的小兒子,朱宸海。你可能對我哥哥比較熟悉,他叫朱宸星,一年前判的死刑,立即執(zhí)行!
高宇凡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正是任薇臥底的案子,朱氏父子的罪名揚揚灑灑一大串,是真正的磬竹難書、死有余辜。
“那時候薇薇是我的戀人,我?guī)е鋈胄呛I舷、朱家?nèi)外,哥哥三番五次地說她有問題,要除了她,或者給她注射毒品以便控制,我每每言辭拒絕,極力阻撓,甚至不惜以死相協(xié),才保住了她!敝戾泛S檬謸沃^,笑瞇瞇地看著高宇凡,一派溫文爾雅,“于是我親手一點一點,把父親和哥哥送入了死地!
“小時候父親教導(dǎo)我和哥哥,當(dāng)一個人決定背叛另一個人,那么他就要付出代價。你說,薇薇該付出什么代價呢?”
高宇凡的腦袋一片空白,隱隱有一個令他痛苦的念頭浮現(xiàn)出來,不是關(guān)于他的結(jié)局,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他不可能活著走出這片田野。這個念頭關(guān)于他們的愛情,關(guān)于任薇的心。
任薇的眼淚是為了誰呢?艱難的任務(wù)和慘死的同事?還是對于面前這個幾近完美的男人的愧疚?
他高宇凡對任薇來說會是什么?愛人?慰藉?
哪個男人能在朱宸海面前滿懷自信?至少不是高宇凡!他二十八歲,成熟穩(wěn)重、才華橫溢、俊朗不凡,早早便脫離父親依靠自己開了一家公司;他二十五歲,笨手笨腳、長相普通、事業(yè)平平,至今也沒買上房子……
高宇凡閉上眼。
“死太過容易,人生之痛,莫過于生不如死,卻不能去死!敝戾泛R恢毙χ行┛,“何況,我還是舍不得她死!
Three.
22:17
倒計時半個小時整。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真正坦然的面對死亡?
朱宸?匆姼哂罘驳碾p眼里閃過一絲慌亂無措,亂了他唯一生的好看的黑亮眼睛。朱宸海穩(wěn)穩(wěn)坐著,淡淡微笑,看壯漢提麻袋一樣把高宇凡提起半個身子,打頭里向外拖去。
他身上流淌著朱家的血,曾經(jīng)只在十指紛飛間演奏夢幻優(yōu)美的琴曲,不代表他不會在手掌翻覆間玩弄嗜血殺戮,只是不屑而已。
朱宸海將兩條修長的腿優(yōu)雅地疊在一起,身體舒展的向后靠著,右手置于膝上,閉著雙眼,單手彈奏起那只復(fù)雜的戀曲。
他還記得那次任薇一身傷痕的回到他身邊,看得他心疼的都要碎了,于是他忍無可忍的去和哥哥大吵了一架,憤怒的帶著任薇出國旅游。那是愛琴海畔,藍(lán)天如洗,碧海靜藍(lán),任薇穿著那件他為她精心挑選的粉紅色洋裙,有些羞澀的坐在他的琴椅上看他彈琴。
就像是他的公主。
“你的鋼琴彈的真好,不過我不太聽的懂,是首很深情的曲子吧?”
“嗯,不過全篇只有三個字!
“什么?”
“我愛你!
朱宸海聽見門外幾聲巨響,伴著他屬下的一聲慘叫。
他微微睜開眼睛,笑意更深,手指停留在最后一個音符上。
“我一年來都在想,送薇薇的最后一個禮物該是什么好呢?后來我就想,一部微電影就不錯,F(xiàn)在故事開始了,要叫什么名字呢?《逃殺》?”他對身邊的心腹說道。
那個帶著眼鏡的斯文男人輕輕一笑,“我覺得《血色田野》會更文藝!
窗外,月色如霜般冷寂。
高宇凡捂著腰側(cè)的槍口,順著水渠拼命的奔跑,沒有掩體,沒有人家。他在這茫茫的田野里,像一只躲不開獵人攻擊的受傷野兔。
他是朱宸海手里的一只提線木偶,隨他擺弄,任他玩耍。
他隨時可以讓他死,卻給了他一個亡命奔逃的機會,他逗弄著他,讓他演一出滑稽劇,劇作里講述起一只優(yōu)雅的貓和一只怯懦的耗子的故事。
逃與不逃,都是死,都會讓任薇內(nèi)疚,也許都會讓她痛徹心扉。
但是他記得那年他剛穿上正式警服,一直帶他的任薇領(lǐng)著他到烈士園。他們停在一座墓前,任薇把清爽的短發(fā)別到耳邊,然后把手里的菊花放在墓前,而他默默看著碑上照片中的中年男子眼神銳利、笑容自信。
“他是我?guī)煾,就是他對我說‘你既然選了這一行,就別指望我把你當(dāng)女孩哄著’!比无陛p聲說,“我很喜歡他講的一句話,他說‘所謂警察,就是時時警覺,處處觀察;所謂戰(zhàn)士,就是戰(zhàn)斗至死,誓不放棄’,今天,我把這句話送給你!
原諒我講不出一句忘了我,原諒我說不出一句你要幸福,當(dāng)生死的界線就在我眼前,這一刻,我只想讓你記住我。我不愿再考慮你愛的到底是我還是他,這一剎那,我只想把我最英勇無畏的一面展現(xiàn)給你,用行動告訴你,你曾經(jīng)選擇了我這件事情,不需后悔,我會讓你驕傲。
因為我自私,所以這一刻,我感謝那個一直有點兒問題的手銬,能讓我悄悄掙開……
Four.
22:32
倒計時十五分鐘整。
高宇凡抹掉臉上的鮮血,用右手匆匆忙忙的扳開死尸的右手,把那把手槍取出來。然后以最快速度沖到田梗旁,臥倒,開槍。
第五個。
他已經(jīng)不知道哪里的血是他的,哪里是敵人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傷了哪些地方。
什么都是麻木的,身體,心靈。唯一剩下一個“殺”字。
殺人是這樣一種感覺,殺第一個的時候會害怕,到了第二個會有些恐慌,第三個第四個……慢慢就會麻木。
高宇凡的大腦越來越空,他機械的運動著手腳,靈魂仿佛飛到了另一個地方,那里有滾滾的年華淌過,像一條奔騰的河,幼年時的奶糖香與唐詩聲,春游時騎著單車沖過陡坡時的尖叫聲,球場上的汗水,讀書時的燈光,那些美好的事物從年華的河川里卷起浪濤,拍開在堤岸上,變成一樹繁花,它們絢爛至極,便迅速凋零,五彩的花瓣隨著泛著銀光的流年,漸漸遠(yuǎn)逝。
獨不再有任薇。
“嘭!”
“嘭!”
“嘭!”
“嘭!”
糾纏骨髓的疼痛傳來,高宇凡瞪大眼睛,落回沉重的身體,死去的漢子隨著他一同摔在地上,高宇凡的手里有一柄不知道誰的水果刀,刀鋒深深捅在那人肚子里。
他干嘔了一聲,睜眼看著一只老舊的手機從漢子的荷包里落出來,滾在他面前一米遠(yuǎn)處。手機上綴著一只胖娃娃,是男孩,穿著藍(lán)色的水手服,笑得很開心,但那笑容襯在一片血色里,有些詭異。
高宇凡想伸手去夠,才發(fā)現(xiàn)兩手沒有知覺,雙腿也一片麻木的疼痛,溫溫涼涼的血跡粘在肩膀和雙膝處。
他像垂死的魚一樣的呼吸著,半天,緩緩伸出一只手臂,抬起,又落下,慢慢掙動,還有5厘米的距離。
“高宇凡,你看這個乖么?來,你一個,我一個。”任薇在工作時間偷偷蹭到他的辦公桌邊,展開右手,露出一對不知用什么捏成的胖娃娃,一男一女,都穿著水手服,女娃娃的帽子壓著一頭金發(fā),頭發(fā)編成兩條辮子墜在臉側(cè),襯著幾顆雀斑顯得格外俏皮。而男娃娃相比之下就有些傻乎乎的。
他無奈的伸手去接,卻被任薇搶過手機,她左右看了看,又偷偷溜回去認(rèn)真的穿好……
高宇凡扯動嘴角,帶著血的唇間綻開一個笑容。
斯文的男人冷漠的看著高宇凡艱難驅(qū)動著每一根手指,一點一點向那個手機鏈靠近。他抬腕看了一眼表,22:45:58。
他抬手一槍,打在高宇凡腹間。地上的人一震,嘔出一口血,復(fù)又繼續(xù)向前。
22:46:05
對著左肩胛骨又是一槍,同時抬腿靠近。
22:46:50
相距還有不到半米,子彈擊穿了高宇凡的肺葉、脾臟、左手腕、胯骨……他看著高宇凡全身不自覺的不停抽搐,嘴角泛起一層層血沫,右手指卻已摸到那個娃娃。
他緩緩蹲下身來,用槍口對準(zhǔn)血泊里血肉模糊的那人的眉心。
22:46:55
他調(diào)整了一下槍口,保證子彈會從臨近頸部的地方穿出來。
22:46:58
高宇凡努力將娃娃往手心里攥。
22:46:59
斯文的男人微微笑了,慢慢扣下班機。
22:47:00
“宇凡!彼犚娝兴Φ膹堥_眼,不再有血色,不再有田野,只有她站在一樹蔥榮翠綠里沖他笑,“我喜歡你!
“嘭!”
他的手死死攥住了那只娃娃,再放不開……
Five.
高宇凡死后半個月。
任薇默默坐在床邊,晨光稀微。
“是誰把小高那盤證據(jù)帶給任薇看的?”門外隱隱傳來聲音。
“陳隊,我們真不是故意的,這不是聽說那個無法定罪的混蛋朱宸海居然出車禍死了,我們一高興,一不留神,任姐就自己拿去看了……”
任薇嘆了一口氣,低頭看著手心里那串鉆石墜子的白金項鏈,許久,她把手伸到垃圾桶上方,松手。
“啪!”
她閉了一下眼睛,把墜著娃娃的手機放進(jìn)右面的警裝衣包里面。起身,向病房外面走去,摸到門把手的那一刻,手機在荷包里唱出一曲《Close to you》,閃爍的屏幕里,一個穿著警服的陽光大男孩笑得燦爛,黑亮的眼睛與帽子上警徽交相輝映。
。═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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