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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她時常做著同一個夢。
她是時間洪流里落單的那只鴨子。
隨著黑色的大海沖蕩,猛地撞上一具身軀。
那面容分明是——席頌川
[2]
她想,用嘴將他從這宛如深淵的急流中扯出來。
拼命地撲著她那被海水打濕而沉重的翅膀,拼命地向混濁的天空飛,竟發(fā)現(xiàn)無能無力,嘴里死死咬著的衣領漸漸越垂越下。
寒意頓生,張嘴便是“嘎嘎嘎”
下一秒,白色的衣領從她嘴里倏地脫離,只剩下一口空虛。
那人卷入瘋狂的漩渦,遁入了她視線再也觸不到的地方。
海風獵獵,張嘴還是“嘎嘎嘎”
她叫不出那個人的名字,喉嚨里只能發(fā)出那些可笑的聲音。
她忘了,鴨子是飛不起來的。
她不是天鵝。
[3]
這場生死鬧劇,她是首當其沖的始作俑者。
仿佛一醉酩酊,醒來不知所以。
這是她來綠鹽的第三個早晨。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
傍海而居。時常聽到比遠方更遙遠的鳴笛聲,尖銳地穿過她的耳膜,莫名涌上來的反感、焦躁。還有閉眼醒來聽到的那終日不絕的浪聲,不倦擊打這它心愛的礁石,幾欲感化了礁石那沒有溫度的身體。
這一切的一切實在是令她生厭,更從她所愿。
窗戶大開能清楚地看到整片蒼茫的海色,近乎自虐地選擇了這間房間。
她整理妥當走下樓,推開那半掩的木門。
海浪溫柔地托起幾條早出的漁船,空氣彌漫著濕熱的咸味。
她一步一個腳印,毫無方向地走在沙灘。偶爾臉龐被跳躍的浪花輕點,清涼而真實。十分難得的愜意,十分難得的寧靜。
浪滾來又去,她那平鞋里裝了些許的沙子,微微蹙了眉,彎下身來。
“不脫鞋子嗎”
她下意識循著那聲音望去,目光所及。
面容溫和,就如聲音那般。
很不恰當?shù)谋扔,沒有棱角,不尖銳,甚至圓滑。
足夠年輕的聲音,并不像記憶中那個成家的男子低聲夾雜著鼻音,很容易被說服的語氣,略帶沙啞。記得他那時候向她緩緩講訴所謂的物哀,語調(diào)不急不慢,像是故事展開了原始的畫面。呵,她怎么又想起了他呢。
定神,面前那男子有雙極為美麗的眼睛。
她暗嘆一聲,搖了搖頭,算是回答對方。
繼續(xù)踩著沙子向前走去,沒有回頭。
[4]
再見那男子,是在綠鹽的市場。
嘈雜喧嚷的街道,形形色色的人。
這情形,其實她十分熟悉。
那時她從海里被救起茍且存活,被陸奶奶收養(yǎng)了。為了照顧奶奶,更為了不依靠別人,她開始學習日常的處世技能,買菜做飯,砍柴擔水。之前想都沒想過的,都做了。
“這菜我哪能白要啊,張嬸”
是前幾天看到的那個人。
菜攤的張嬸嗔怪了一聲,“小魏你不拿我可生氣了,我才要說哪能讓你白給我家小虎補習……要不是你,這孩子唉”
男子無奈聳了肩,接過張嬸遞來的紅色塑料袋,沖站在一旁的她笑了笑,離開。
張嬸將幾把綠色的菜裝進紅袋,扯起大嗓門喊道“向晴來了啊,來,我都給你留下最新鮮的了。今天有客人來要做好吃的是不是”
那客人指的是,向晚和唐辰睿。
“謝謝張嬸!
她拿好東西,往賣魚的地方走去。
[5]
“白蒼兩條”
“稍等”
[6]
手起刀落。目光認真,魚身半面掀。
內(nèi)臟肛腸逐一被完美地挑出。
修長的手指,是那個聲音溫潤的男子。
[7]
買魚的次數(shù)愈多,他們便越熟悉了。
魏說,他只是看攤的。
因為攤主鄒叔起早大魚,而早市生意最為旺。而家里沒有其他的人,只剩下孩子。所以拜托魏看攤賣魚。
而她難以忘記的是,魏殺魚的動作,干凈利落。
把一件很血腥的事情,做得可以賞心悅目的程度。
她曾戲言:你殺魚,像是對著什么稀罕的東西
他聞言,竟笑出聲。
[8]
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海風嗖嗖地擦過耳邊,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冷了?”
良久,她才開口“我很討厭這里,我討厭!
魏沒有打斷,因為他知道席向晴會繼續(xù)說完。
“那時候,我和老師都差點死在海里。我為了挽留老師,跳下海想威脅他,而他為了救我,死了……因為家庭原因,干了很多錯事。終于有一天,我遇見老師。我以為他是來拯救我的”
是的,她一直以為席頌川是來拯救他的。
他沒有把她當作精神病人,卻用他獨特的方式交給她這個世界。后來她才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她想象中的,老師不是他的。老師是有家室的。
“很可笑。還跑去跟老師女兒說——”
我覺得,我和席老師更像是一家人,你不是。
她頓了頓,向遠方的燈塔望去,稀疏的光點,打在海面上。
精致脆弱,正如她的自以為是。
“后來他終于是因我而死。在他死后,為他立墳時,署名的地方。我只能寫你的學生,席向晴……我每晚做夢多會夢到他”
夢到他深陷漩渦,而她恍如旁觀無計可施。
她住在最靠近大海的地方,想老師尋夢一會,卻日日不見。
夜深人靜,只夢閑人不見君。
聽著浪潮聲在心房狠狠地回蕩極盡嘲弄。
[9]
魏突然打破了靜默,說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席向晴,你不是問我為什么殺魚也殺得那么稀罕么”
她略有疑惑,猜測著魏說這句話的含義。
“席向晴,我那是懺愧……那也是性命”
你信不信,我殺過人。
她頓時怔住了。
[10]
魏笑意更深,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開玩笑呢”
她頓時沒好氣地起身。
“走,我們回去”
[11]
很快,她就知道魏并不是開玩笑。
綠鹽里來了縣公安人員。
殺人案。尋一年輕男子。
[12]
魏是自首的。
他臨走前甚至沒有問她要不要等。
就像她甚至沒有問他為什么。
[13]
她靠海自虐,而他殺魚自虐。
遠方的汽船鳴笛,燈塔燃起火光。
德國古典哲學的創(chuàng)始人康德說:痛苦就是被迫離開原地
不盡然如此,她和他的痛苦是因為被迫停留在原地。
[14]
她脫下鞋子,踩上那溫柔多情的沙子,柔軟地陷進了海灘的陷阱。
慢慢向海的中心走去。
水浸過她的小腿,浸過她的腰部,浸過的上身。
她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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