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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蕪街
跡榊無差/跡部中心
清水/偽良識
文/Kem
BGM:Finale(tango Apasionado)-OST From 春光乍泄
若不是事出突然的話,或許現(xiàn)在跡部景吾應(yīng)該撐著倫敦傘行走在陰雨連綿的倫敦街頭,或者在美國加州的海岸上享受著燦爛的陽光,而不是如同現(xiàn)在一般一身狼狽地被一群吵鬧的記者緊緊圍住,只剩下秘書在前頭連聲抱歉請求借過。
跡部是在昨天晚上接到來自母親的越洋電話之后緊急趕回的日本,剛下飛機的他無心多做休息便從機場直接趕往醫(yī)院。他清晰地記得電話里頭母親的惶然失措和輕聲啜泣——在他生命的二十幾年中,他從沒有見過自己那總是高貴從容的母親的這般模樣。就如他也無法想象得到自己會能有親眼看見父親被一堆儀器和管子包圍住,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的一天。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父親終究會在商場上安然退場,但也從沒想過居然是以如此平靜但決絕的方式完成退幕。每個人小時候多少都有點英雄情結(jié),跡部小時候總認為自己的父親是個永遠屹立不倒的英雄,但再偉大的英雄到最后都會倒下,即使他的父親的背永遠挺得無比筆直。
跡部上樓之后看見自己的母親靜靜地端坐在病房門口的長凳上,略微低著頭,眼神安靜卻悲傷。五十上下的婦人長得依舊美麗,只不過眼角的魚尾紋稍微顯露出再也不復(fù)年輕的年齡。跡部走到她旁邊,在她身邊坐下,她抬頭看看自己的兒子,沒有開口。
跡部猶豫著,最后只是用手摟過母親,拍了拍母親的背,正如他的母親以前在他小時候發(fā)燒感冒時所作的動作一樣,動作輕柔。
就這么過了一會兒,他看見榊太郎走了過來——依舊穿著筆挺的西裝,歲月并沒有在他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而神色還是那般嚴肅而克制。這時跡部涼子起身整理一下了下著裝,轉(zhuǎn)頭對跡部輕聲開口:“你不在的這幾天,榊幫了不少的忙呢。
榊與站起來的跡部涼子大致說了說跡部紳人的病情之后,側(cè)了側(cè)頭就看到跡部景吾腰桿挺直而安靜地坐在一邊,眼睛時不時地往這邊瞥了瞥,便把跡部景吾叫去走廊上面吹吹風(fēng)。
走廊上可以抽煙,基本都是一群有煙癮的男人在那兒站著。榊點燃了一條煙,身子微微靠在欄桿上面,然后側(cè)過身子問過跡部景吾道:“你這次回來幾天?”跡部猶豫了一下,答道:“最近挺忙的,我快考試了——不過我爭取呆久一些!闭f著他跟榊也討了一根煙,也開始吞云吐霧起來——他其實沒什么煙癮,只是單純覺得現(xiàn)在手里需要拿著些什么東西。
不然似乎什么都抓不住一樣。
兩人漸漸沉默下來。跡部不知道榊在想什么,從很久之前他引以為豪的洞察力在榊的面前便總是派不上用場。但他現(xiàn)在根本不想去糾結(jié)這件事情,他只覺得現(xiàn)在腦袋亂糟糟地一片混亂而已。
沒有任何人能抵御得了“時間”這個可惡的敵人,不管他是英雄還是凡人。
跡部緩緩開口:“我小的時候覺得他特別厲害,跟阿瑟王一樣。不過那應(yīng)該是很小的時候了,就連小時候那自稱“本大爺”的壞習(xí)慣也是從他那里給學(xué)來的。后來回日本后,去了冰帝,在冰帝一待就待了好幾年,直到后來又回到英國。其實那會兒他叫我去英國留學(xué)時我挺恨他的,他罵我天真我也說他無恥。即使我也知道我的身份決定了我的未來,但那會兒我真的想繼續(xù)打網(wǎng)球進職業(yè)。”跡部頓了頓,繼續(xù)說道:“真是挺天真的——你大概也會說我很天真吧?晌液髞硪幌,我從小到大根本就沒脫離過這個家族,也沒真正自食其力過,就連在冰帝時當網(wǎng)球社社長時花的錢也是家里的錢,真的挺天真可笑的!臂E部淡淡地說道,但神情里多少有些懊惱。
跡部在說的時候榊一直沒開口,他只是一直側(cè)著身子一臉平淡地看著他。榊并不打算響應(yīng)些什么:人在自我思考與反思的時候并不希望自己外界所被打斷,他想,跡部現(xiàn)在需要的大概只是一個聽眾而已。
不時有醫(yī)生和護士匆忙路過,有時候也能看見一兩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被急匆匆地推過。跡部轉(zhuǎn)頭看了看榊,又猶豫了片刻,然后還是開口:“……我還是先去看看我母親!睒Y回過神來,對他溫和地笑了笑:“去吧。你母親……挺不容易的。我認識你父母這么久,很少看她這樣!
說著跡部便走到不遠處的垃圾筒前將煙碾掉,然后打算往病房的方向走過去,這時榊忽然叫住了他。
跡部有些疑惑地回過頭然后重新走過去。榊又對他笑了笑,神色難得溫柔:“其實你父親……一直很看好你,他一直對你感到十分地驕傲。你也從沒讓他失望過!臂E部聽著,許久之后悶悶地說了一句:“我知道!
是真的懂。跡部早也不是許多年前那個有些青澀的貴族小孩,在外面風(fēng)風(fēng)雨雨這么多年,他早也明白自己父母的苦心。
榊看著他,想象許多年前一樣揉揉跡部的那柔軟的金發(fā),但發(fā)現(xiàn)他早就長得比自己高出了些許,所以最后也只是抬起手拍了拍跡部的肩膀。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跡部時的情形,那時候自己也才正風(fēng)華正茂的年齡,跡部隨著父母從英國回到日本探親,個頭挺小,口中還操著一口帶著濃重英國腔的生澀日語,但眼瞳間依舊閃著雀躍而驕傲的光芒——一轉(zhuǎn)眼他都已經(jīng)長得這么高大了。
爾后兩人再無言。這種沉默來得巧妙但令人尷尬,所以不久之后跡部還是告辭了榊,整理整理下身上的西裝后又走回病房,走了幾步之后他突然轉(zhuǎn)過頭來像從前一樣神色嚴肅得體地向榊鞠了個躬,說道:“謝謝您……榊教練。”
跡部身板遠遠看看上去有些消瘦,但腰桿挺得筆直,每一步都跨得很大卻又走得很穩(wěn)。
他再也沒有回頭過,所以錯過了榊臉上一瞬間的愕然。他靜靜目送著他的離開后,默然地抬頭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跡部的生活一向順風(fēng)順水,無論是從前還是以后,就算在后來和父親因為自己的前程問題而爭吵過,可最后也只是毫無意外地按照著家族給他規(guī)劃的路途往下走——除了路途中遇上了榊太郎。
那是跡部景吾漫長的青春歲月之中最難以啟齒的一段秘密。
跡部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在何時第一次遇上榊。他只記得當初國小的時候每年總會隨著自己的母親回國探訪親戚好友,而或許第一次遇上榊也便是那段時候。
那時候跡部還是個臭屁得要命的小孩子,操著一口莫名其妙而讓人內(nèi)心默默恥笑的英國腔日文,每一句話里都帶著一句“本大爺”,頂著一頭柔軟的金色頭發(fā),聽著大人講話時可能內(nèi)心還在不停地翻著白眼——每一個小孩子總會有如此中二的時光,他也不例外。只不過那些煩躁和自以為成熟的自以為是由于良好的教育而難得顯露出來。
不過彼時榊已經(jīng)跟他相處甚好,雖說跡部一開始并不喜歡這個一臉清冷嚴肅的男人,但最后兩人漸漸熟識的事實也不可辯駁——事實上連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為何一個天天西裝革履看上去就很嚴肅的家伙為什么在當初愿意搭理一個剛從國外回來沒什么朋友更不愿意去搭理其它人的臭屁小孩子,而他更加沒法理解為何一個億萬富翁卻甘愿在冰帝做一個音樂教師兼職網(wǎng)球教練并且還樂在其中怡然自得。待到他長大時他終于明白這是一種與之相通的驕傲。無關(guān)于金錢也無關(guān)于名氣,只是想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的驕傲——跡部景吾自認自己再也沒能擁有。
但他也有他的驕傲。
事實上跡部那時根本無法說清自己喜歡上的究竟是他這個人,或只是一個少年對于某種代表著神秘威權(quán)意象的飄無虛渺的迷戀,但當他意識到喜歡上榊的時候,他就明白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少年跡部的洞察力已十分敏銳,而他的驕傲絕不允許他朝這條終點盛開著艷麗罌粟花的路再多走一步。
他從來沒有跟榊說過。
但終究還只是少年習(xí)性。
在他十六歲的那一年跡部景吾把自己鎖在房間內(nèi),放縱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那天是榊來向自己父親辭行的時候——榊打算離開冰帝,回美國去繼續(xù)接手家業(yè)。
跡部沒有興趣去聽大人們的講話與寒暄,他只是默默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面,坐在舒適的羊毛毯上眼前是異國電影光怪陸離的畫面。喝到后來他已微醺,然后他看見光影之中一個男人斜倚在床上說:“不如我們重新來過。”
怎么可能重新來過,去你媽的重新來過。
他冷笑了下,把錄像機狠狠關(guān)掉,打開碟機開到最大聲音開始播放歌劇,然后把自己悶在被窩里嚎啕大哭。
是否可能同那位永遠漂泊的荷蘭人一樣,能在落日余暉中同自己的愛人擁抱?
不可能。
那一晚碩大而空蕩的別墅里徹夜奏響著陰郁卻悲壯的音樂,沒有人能聽到跡部的哭泣,也沒人敢說自己聽到了跡部的哭泣。他的驕傲永遠不可能消失,不管是從前還是未來,也不管是順境或是逆境,那是真正溶于他血液的東西。
榊平日在音樂上同跡部的喜好相差不大,基本也就集中在古典音樂和歌劇上,說起來,跡部開始聽瓦格納的歌劇也是始于榊那會兒與他介紹的。
但跡部印象最深刻的倒還不是這些,在那一晚上他依稀記起小時候的一個夏夜,他坐在榊家客廳打著機的時候,聽到了房間里播放的一首歌,與超級瑪麗奧那著名的游戲音樂相比實在顯得過于滄桑。后來跡部問過榊那是什么歌,榊臉上帶著些自己看不懂的緬懷和向往和他說道:“那是Bob Dylan的Desolation Row.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Desolation Row,荒蕪街。
再后來跡部和榊一起去聽過一場Dylan的演唱會,在東京,臺上那個老頭兒依舊帶著他的樂隊,掃著把吉他然后就開始唱起來。榊一臉認真地跟聽著有些煩躁的跡部說,Dylan的演唱會跟Rolling Stone那群家伙不一樣,后者屬于老年人的集體緬懷,前者屬于年輕者的徹夜狂歡。
跡部對搖滾基本沒什么興趣,唯一的了解也只是來自榊有些時候的知識普及而已,那個時候他也不太明白榊這個看上去嚴肅正經(jīng)的家伙為什么會喜歡這些音樂。但把自己鎖在房間內(nèi)痛飲啤酒的那個晚上他真的很想找來那張叫做《Highway 61 Revisited》的CD來聽聽看——即使那個老頭兒聲音真的不怎么樣。
他一直沒找著機會問榊太郎荒蕪街究竟是個什么東西。不過從那會兒開始他大概有點懂了,大概荒蕪街的盡頭,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荒蕪。
-Fin-
插入書簽
*「荒蕪街」本為馬世芳先生為Bob Dylan《Desolation Row》一曲翻譯的中文名,全詞翻譯收錄于《INK 印刻文學(xué)生活誌 第柒卷第捌期》。
《Desolation Row》收錄于Bob Dylan于1965年發(fā)行的《Highway 61 Revisited》專輯之中。
本文所提到的「荒蕪街」只爲望文生義。
似乎兩趴完全沒關(guān)係吧。前者關(guān)於時間,後者關(guān)於青春,這麼看來倒也不是完全沒關(guān)係。合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