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不曾忘懷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那是個陰雨綿綿的朔日之夜，我被妖怪重傷，只余最后一絲氣力，他躲在我的身后的古樹上，并不出來見我�；蛟S是真的累了，又或許是他淡淡的解釋，生平第一次我在別人面前卸下厚厚的防備，沉沉地倒下。
　　醒來之時看見楓焦急的神情，我突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里滋長，那個躲在樹后的家伙并未取我的性命。那一刻，我忽然很想知道那是個怎樣的男子。

　　第一次真正看見他樣子的時候，是他前來搶奪四魂之玉，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那日的情景。烈火紅衣，銀色的發(fā)，他高高站在那棵生長了百年的樹上，琥珀色的眸子桀驁不羈，背后是被陽光照射隱隱泛白的森林。
　　明明與其他來搶四魂之玉的妖怪并無分別，我卻沒有對他痛下殺手。若是讓別人知道了，守護(hù)四魂之玉的巫女對一個前來搶奪玉的妖怪手下留情，不知是會認(rèn)為我的法力不夠，亦或是認(rèn)為他的妖力太強(qiáng)大。
　　事實(shí)上，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因?yàn)樵谒难鄣祝铱匆娏松钌畹墓陋?dú)和不易察覺的自卑，只因他是半妖，或許這也算是他與其他妖怪的不同了。
　　他敗了，被我用箭射破了紅裘，狼狽地困在了樹上不得動彈，卻依舊還是趾高氣昂地不肯服軟，囂張地看著我。
　　“半妖，如果你不想死在我手里的話，就不要再靠近我�！蔽胰缡钦f。
　　“桔梗，你又好得到哪兒去？手上沾滿了妖怪的血的你，身上的味道真是難聞�！闭礉M了……鮮血么，雖然早已經(jīng)明白自己已走上修羅之路無法回頭，可是為什么聽見他的話，心里卻不可抑制地感到痛苦，甚至是委屈？
　　不可能的，我很快便否認(rèn)了自己的情緒，我從來不會向任何人示弱。

　　他仍是不肯放棄，一次又一次被我擊敗，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對于這樣的一個三番四次來搶奪四魂之玉的半妖，有著不可思議的耐心�；蛟S，是因?yàn)樗拿\(yùn)，他是半妖，不是真正的妖怪，更不是人類。這樣一個處于兩個種族之間的尷尬存在，不被妖怪承認(rèn)，更不會為人類所接受。生存對于他來說，不會比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容易許多。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對他的處境產(chǎn)生了同情，但是我可以確定的是，我并不想殺他。或許，從某種方面而言，我們是一樣的。他是介于妖怪與人類之間的半妖，而我，又何嘗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女子？如他所說，我的手上，早已染滿了血腥。

　　我叫桔梗，從小生活在武藏國的一個小村莊，自懂事以來便一直作為巫女修行，降服襲擊人類的妖魔怪鬼，我以為我的一生都會這樣度過了。直到那一年，我?guī)е妹脳鲝耐饷娉貋�，外地來的除妖師交給我四魂之玉，請求我凈化它的污濁之氣并且守護(hù)它。從那一天起，我的使命便是盡職守護(hù)四魂之玉，免讓它落入妖怪或心術(shù)不正的人之手。偶爾遇上前來搶奪玉的妖怪，我從不會手下留情，只有對于那個叫做犬夜叉的半妖，一次又一次地放過。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這個人，就是我的命中注定，除了我的使命之外的，另一種命中注定。

　　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是什么時候遇見的那個叫做椿的巫女，但是她身上有一種氣息，讓我十分討厭。
　　我不會忘記，在我們分開的時候，她帶著一個刺眼的笑對我說：“巫女只有在拋棄了人類之心時，才會真正地發(fā)揮力量。桔梗，永遠(yuǎn)不要愛上男人。一旦有這樣一個男人出現(xiàn)，你就會死于非命�！�
　　那時的我并未在意，我怎么會愛上什么男人呢？我這一生，只可能作為一個巫女，愛情什么的，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雖然我對她的話不以為意，卻還是感到些許怒意，畢竟，被這樣一個帶著邪氣的巫女下了詛咒，并不是一件多令人高興的事情，即使這詛咒不會威脅到我。那時的我，永遠(yuǎn)也想不到我會遇上犬夜叉，遇到這樣一個可以與我廝守終生的男人。

　　閑暇的時候，我會如尋常女子般，和村子里的小孩子玩耍，或許是外出摘草藥，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自己是真正的活著。
　　一日，我在山泉下沐浴的時候，楓找到我，疑惑地看著我，卻并不說話。我笑了笑，問她：“楓，怎么了？有事跟姐姐說么？”
　　卻只見她猶豫了半會兒，才結(jié)結(jié)巴巴開口：“桔梗姐姐，自從你遇見那個叫犬夜叉的半妖之后，每天都會來這里沐浴。”
　　看著她一張干凈純潔的小臉，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不知不覺，我每天都來這里了么？
　　腦子里想起犬夜叉的話“桔梗，手上沾滿了妖怪的血的你，身上的味道真是難聞……”是么，我是因?yàn)樗脑挷抛龅饺缢姑�？我看著自己白凈的手，這些年來，有多少妖怪死在了我手上，可是，從未有一個人這樣告訴過我，我身上充滿了血腥的惡心味道，即使他的原意不是為了我。
　　楓還在等著我的回答，我摸摸她的頭，“是因?yàn)樘鞖馓珶岬木壒��！?br>
　　從我答應(yīng)守護(hù)四魂之玉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的生活不可能歸于平靜。雖然已經(jīng)有無數(shù)妖怪為了搶奪四魂之玉喪命，卻還是無法打消其他妖怪的念頭。
　　那日，楓在摘草藥的時候，遇上了前來搶奪四魂之玉的百足妖婦，試圖抓了楓做人質(zhì)與我抗衡，卻被犬夜叉制服，也救下了楓。作為楓的姐姐，我自然是感激他的。
　　那個下午，我坐在犬夜叉經(jīng)常停留的那棵樹下，把他叫下來，他戒備地坐在我不遠(yuǎn)處的草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個鬧別扭的孩子。想起來，那好像是我們第一次近距離的說話。
　　“犬夜叉，我看起來像是人類么？”
　　“啊？你在說什么？”他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我。
　　作為巫女的我，從不會向別人示弱，更不會猶豫和彷徨。那一天，我卻把自己從未示人的軟弱毫不保留地展現(xiàn)了在他面前，看著他眼睛里閃過的一絲同情和不知所措，只覺得這些話，其實(shí)也不是很難說出口。
　　在他面前，我好像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卸下所有的堅(jiān)強(qiáng)和偽裝，有著自己的柔軟和脆弱，只是感到安心和淡淡的幸福。是的，幸福。
　　末了，他似是受不了我的話，皺了皺劍一樣的濃眉，起身要走，卻又在觸及我眸子的那一刻，停住了腳步。緩緩的風(fēng)吹過，撫過他銀色的長發(fā)，我在他帶著些許憐惜的眼睛中，看見了一個滿臉憂傷的女子，才發(fā)現(xiàn)，那個柔柔弱弱的女子，是我。
　　那一瞬，我清楚地聽見了一種感情猛然在心底炸開，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想法——和他一起生活。
　　我被自己嚇了一跳，隨后他略帶些緊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桔梗，你明天還來這里吧，我有東西給你�！�
　　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晚上回去后，我一顆一顆串著言靈的念珠，想著明天把這個給犬夜叉，楓仰著小臉問我：“桔梗姐姐，要把這個給犬夜叉么？”
　　我點(diǎn)點(diǎn)答：“是啊，這樣就能阻止他再作惡�！币材堋屗谖疑磉�。
　　那一刻，我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我嘴角的笑弧。

　　我如約來到那個草地，他早早地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姿格外明顯。我稍稍平靜了一下，走過去。
　　“這個給你�！彼斐鍪謥�，一個小巧精致的盒子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
　　“這是什么？”我接過，打開蓋子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盒口紅，明亮的紅色，與他身上的袍子是一個顏色，很好看。
　　“我媽媽留下的，除了這個，就是身上的火鼠裘了�！彼坪跏怯行┎缓靡馑迹曇粢灿幸恍┚o張。
　　原來，他的母親是人類。我看著他身上漂亮的袍子，想起我曾經(jīng)用箭射破了好多次，只覺得心里一陣?yán)⒕魏托奶邸Ｄ歉杏X太過明顯，讓我想忽視都難，心里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抓住，喘不過氣來。
　　“對不起�！蔽易ブ男渥樱椭^道歉。
　　他卻只是笑了笑，又急著問我：“你要給我的東西呢？”一臉的熱切和期盼。
　　我忽然有些難過，摸著藏在袖子里的念珠，猶豫地拿不定主意。這樣做，是不對的吧。我看著眼前的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盡是緊張和期待，分明是個討禮物的小孩子，這樣的他，怎么會是壞人，又怎么會需要念珠來困住他？
　　我不好意思地對他笑笑：“對不起，我忘記了。”
　　話音剛落，他就不滿地撅著嘴，“你怎么能這樣？”
　　他的表情分毫不差地落入我眼里，讓我覺得有一絲好笑，卻更讓我覺得心疼。這樣期待一個禮物的他，以前過著怎樣寂寞孤獨(dú)的生活？我無法再想下去，只是覺得心像被針扎似的疼，怎么也緩不過來。想起那日我和孩子們玩耍的時候，他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高高的樹上看著，我喊他他卻并不下來，只是那么固執(zhí)地靜靜地看著。其實(shí)，他也是很想和別人親近的吧。只是，長久地被人類唾棄和懼怕，讓他習(xí)慣了一個人的落寞和孤獨(dú)�？墒�，他的眼睛里，分明有著羨慕和……失落。
　　夜深的時候，我拿出許久沒有用過的鏡子，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盒子，那整片的紅，漂亮得炫目。我伸手抹了些在手指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沿著唇形，手中的紅漸漸在唇上染開。我看向鏡子里唇色嬌紅的女子，眼角的笑意似是媚得可以滴出水。原來，我也可以如普通女子一樣，在似水的年華，拿著心愛的男子送的禮物，細(xì)致地抹出世上最美麗的妝容。

　　這年冬天，村子里來了很多人請求我?guī)退麄兂�，我答�?yīng)了，卻第一次沒有帶著楓出去，而是帶著犬夜叉。一則妖怪太多，楓跟著有危險(xiǎn)；二則犬夜叉在的話，我會比較安心。
　　犬夜叉雖然嘴上一直抱怨，卻還是和我一起去了。我看著他不滿的神情，笑了笑，只要他在身邊，就好了。

　　這些日子，楓一直在學(xué)習(xí)箭術(shù)，雖然練得并不是很好，但是我還是很高興地教她。她從小就跟著我生活，這些年，只有我這個姐姐與她相依為命，我卻沒有好好地照顧她，甚至好幾次都害她差點(diǎn)被妖怪抓走以搶奪四魂之玉�？墒�，我從來都沒想過，會因?yàn)槲业倪^錯讓她失去一只眼睛。
　　那天，我的破魔箭再次射向了前來搶四魂之玉的妖怪，妖怪雖然喪命了，卻也令得我唯一的妹妹楓失去了一只眼睛。小小的楓沒有怪我，反而安慰著我說自己不疼，我看著她受傷的眼睛，心里泛著后悔和自責(zé)。她還那么小，就要承受因?yàn)槲业倪^錯鑄就的后果。
　　傍晚，我坐在草地上，看著遠(yuǎn)處小小的村落，裊裊炊煙，緩緩升起。忽的身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我轉(zhuǎn)頭，犬夜叉迎著我的目光在旁邊坐下，身后是絢爛的夕陽和大片大片紅色的云彩。
　　“犬夜叉，你想過用四魂之玉的力量變成人類么？這樣的話，四魂之玉也會消失的�！蔽蚁肓讼耄涕_口道。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我，不確定的聲音半響才傳來：“那個時候，桔梗你會變成什么樣子？”
　　“我是守護(hù)四魂之玉的巫女，一旦它消失了，我自然就會變成普通的女人�！�
　　他沒有回答，我卻清楚地知道，他是喜歡我的�；蛟S，我們真的可以一起生活，就像普通的夫妻一樣，就在這個小小的村落，過著最平凡的生活。
　　我起身踏上村民泊在湖邊的小船，修長的指尖輕輕點(diǎn)著水面，蕩開一抹淡淡的水暈，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
　　犬夜叉劃著槳靠岸，緩了緩，我踏上岸，卻一個步子沒踏穩(wěn)，撲到了犬夜叉的懷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只見犬夜叉緊張地看著我，卻在下一秒深深把我鎖進(jìn)懷里。我伸出手抱住他，安靜地伏在他懷里，眼角看向水里的倒影，金色的湖面上映著湖邊的樹，一圈一圈環(huán)繞，旁邊是我們相擁在一起的身影，是極其依賴的姿勢。
　　“桔梗，沒有什么好猶豫的了。我愿意變成人類，所以你也要成為一個普通女人，成為我的……”他低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犬夜叉，已經(jīng)夠了……”不用多說了，我明白的，他想表達(dá)的一切，與我心底最深的渴望，毫無差別。
　　他的眼睛卻流露出一絲急切，似是擔(dān)心我不相信，緊接著又說：“桔梗，我對你……”
　　沒說完的話被我堵住，我輕輕地吻上他的唇，他愣了一下，卻立刻反應(yīng)過來，反客為主地深深吻住我。那一刻，我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心，這個男人，絕對值得我放下一切，與他長相廝守。
　　椿的詛咒還在耳邊回旋，不過無所謂了，我早已經(jīng)踏上了修羅之路，還能死于怎樣的非命？
　　當(dāng)時的我沒有在意，后來想起那個當(dāng)真應(yīng)了驗(yàn)的詛咒，帶給了我這一輩子最深的痛楚，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我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那個上午，他尖銳的利爪狠狠刺進(jìn)我的肩上，他從我手中拿走四魂之玉轉(zhuǎn)身走掉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痛得不能自已。可是，我更恨的是，就算他做到了這個地步，我卻只有深深的恨，沒有一絲悔。
　　我第一次拿了箭射進(jìn)了他的身體，只有這一箭，卻讓我比任何時候都要受盡折磨。我知道自己不會再活下去了，卻只是把他封印在了御神木上，到最后的一刻，我仍然想著，下一世，我會再來找他。這顆時代樹，一定能帶我找到他。

　　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五十年后了。我沒有想到，我會睡這么久，久到他身邊已經(jīng)有了別的女子，即使那女孩子是我的轉(zhuǎn)世。
　　他在懸崖邊上追到我的時候，讓我回到那個女孩在的身體里去。我往下看，底下是看不見的萬丈深淵。我的心，卻從來沒有一刻感到如此絕望。
　　我很想問他：“我好不容易再見到你，難道你就只是要告訴我讓我回去那個女孩子的身體里么！”

　　我不得不承認(rèn)，那個女孩子年輕活力，永遠(yuǎn)帶著溫暖的笑容�？墒�，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撫平了犬夜叉內(nèi)心的傷痛，那雙從來不曾有過信任的眼睛，現(xiàn)在充滿了相信。
　　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當(dāng)初他并沒有背叛我，我們是因?yàn)槟莻�叫做鬼蜘蛛的強(qiáng)盜才會互相殘殺。
　　我記得的，我活著的時候救過他，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后悔的事情。

　　不甘，嫉妒，怨恨，這些我從不曾有過的情緒在我看見犬夜叉和那個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一瞬間全部學(xué)會了。但是，我比誰都清楚，我們回不去了。死人，是沒有明天的。而且，他看向那個女孩子時的神情，我從未看到過，即使是我活著的時候。信任，歡喜，愉悅，甚至是被氣得跳腳，我曾經(jīng)想要看到的表情，現(xiàn)在終于看到了，卻是在他對著別的女孩子的時候。
　　有的時候，我很想殺了他，我們一起去地獄，有他在，我并不介意是在哪里。只是，因?yàn)槟莻�女孩子，我最終還是放棄了。終于明白，他對我的留戀和愧疚，無論怎樣都抵不過他對那個女孩子的喜歡。

　　最后一次看見他，是在一個有著璀璨星光的夜晚。
　　我從不曾見他哭得那樣傷心，僅僅是因?yàn)槲乙懒嗣矗克难蹨I一滴一滴掉下來，眉頭狠狠地皺著，臉上的表情也是我不曾見過的。那一刻，我很開心，犬夜叉，這樣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吶，犬夜叉，你知道么？與你相遇以來，我怨過，恨過，卻從未悔過。即使知道命中注定是那樣悲慘的結(jié)局，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愛上你。這一次，我們一定會有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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