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衣

　　酒鬼是被眾人喝的倒彩聲驚醒的，此前他一直盯著臺上的戲子，哪怕他的戲猶如魔音穿腦，他仍能聽得迷失了自我。

　　戲子依舊步法從容，只見他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甩袖，收袖，面容悲戚，那水眸，恨不能滴下淚來。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yīng)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臺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

　　此時的酒鬼仿佛陷入了無邊的往事追憶之中。他吃她煮的面，他和她攜手同游，他和她在梅林里私定終身……如今她卻已永遠地離開了他。

　　戲子矮下面來，做擦淚狀，俄而，朱唇再啟。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zhuǎn)側(cè)，忍聽湘弦重理。待結(jié)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fēng)里。清淚盡，紙灰起�！�

　　戲子抬頭，那艷若桃花，清若芙蓉的面容讓酒鬼的心狠狠地痛了！他仿佛又看見了她明艷又清雅脫塵的容顏，霎那間變作了塵埃滿面，血染素衣……最終的最終，他葬她于梅花樹下。

　　一曲終了，聽客早已散盡。

　　酒鬼不死心，追到了后臺。

　　“這戲叫什么名字？”

　　戲子早已留意到這個相貌英俊卻邋里邋遢、神情又好似瘋子般的男子，聽他問得唐突，一時間不知他是善是惡，打得什么主意，只好如實回答。

　　“此曲名為《金縷曲》①，表達的是哀悼亡妻之意。”

　　“悼念……亡妻嗎？”怪不得……

　　酒鬼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二天，酒鬼喝得醉醺醺，又來聽戲子唱戲，不過這次他花了十兩銀子包場，點名要聽昨天的那折戲。聽著聽著又癡癡傻傻的。戲子對這個男子充滿了好奇。

　　第三天，酒鬼又來包場。仍舊點他的《金縷曲》。戲子見酒鬼聽得入迷，心下歡喜。唱得更加認真。

　　第四天，酒鬼沒有來。戲子有些失落。本來今天自己改進了一些唱腔的……

　　班主尖酸地哂笑，窮酒鬼還想學(xué)公子哥兒泡戲子。

　　一個月過去了，酒鬼突然來找戲子。

　　“我要走了�！�

　　“去哪兒？”

　　“離開此地�！�

　　“……”

　　“你可以再唱一遍給我聽嗎？”

　　“可以，不過你可要告訴我為什么喜歡聽我唱這出戲�！�

　　酒鬼愣了半晌，說好。

　　沒有戲鼓，沒有琴笛，戲子素顏為酒鬼唱了一次。

　　酒鬼給他講了自己的故事。

　　“你喜歡聽我唱戲是因為你的亡妻？” 戲子的心不知為何陣陣酸痛。

　　“不全是。”

　　“你不用安慰我的，我知道我唱的很爛。”

　　看著戲子晶亮的眸子仿佛要哭了一般，酒鬼的心不知怎么的疼了起來。

　　“再爛的戲也是用心唱出來的，作為觀眾要有包容心�！�

　　戲子長這么大頭一次有人這樣安慰他。戲子的心仿佛被一雙溫柔的大手包裹起來了，暖洋洋的。

　　“……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再唱戲給你聽�！�

　　“我會回來的�！�

　　“那，我們后會有期了�！�

　　“后會有期�！�

　　后來的后來，酒鬼果然來找戲子了。

　　戲子：“好久不見了。”

　　酒鬼：“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戲子巧笑頷首。

　　戲子：“你還要聽《金縷曲》嗎？”

　　酒鬼早已今非昔比，望著眼前的人兒，酒鬼壞笑起來。

　　酒鬼說：“還是唱《金縷衣》②給我聽吧�！�

　　“？”戲子心跳如雷。

　　最后的最后，只聽后臺里響起戲子荒腔走板的歌聲——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完——

　　①《金縷曲》清朝詞人納蘭性德所著，悼念他因產(chǎn)后受寒而死去的愛妻盧氏。此處激起了離歌笑對亡妻荊如憶的思念。不要問我為什么小梅是明朝人卻會唱清朝的曲，我也不知道。
　�、凇督鹂|衣》此在文中為勸人惜取眼前人的意思，表示離歌笑要惜取眼前人小梅了。此曲為唐朝傳奇女子杜秋娘所寫，此女生于青樓，年少時被唐朝鎮(zhèn)江節(jié)度使李錡買入府中做了一名歌舞伎，此女精通詩詞歌賦，填了此曲，被李錡所欣賞收為侍妾。后李錡因謀反被殺，她也被收入宮中為奴，仍然是做歌舞伎。又因此曲成為唐憲宗愛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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