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局大約是對他們的諷刺。

　　對于事情是如何發(fā)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凌牙并不關(guān)心，也毫不在意。
　　對他而言，任何事物在那之后都失去了它的意義。
　　只是他這份漠然沒能傳給同樣銘記的人，所以他對著放學(xué)后等待他的小鳥感到心煩，卻也懶得拒絕。
　　就像他逐漸放棄決斗一樣，慢慢學(xué)習(xí)決斗則是小鳥的選擇。
　　——都是為了記住游馬。
　　好蠢，心臟部位隱隱作痛。
　　太蠢了，凌牙這樣想著，壓制著回憶與感情。
　　——四年不算什么，與需要用一生淡化那道傷痕所需的時間相比，不算什么。
　　但他不愿記得，卻也無法忘懷。

　　三年前凌牙在高中門口遇見小鳥時，她身上的制服與他是相同的款式。
　　小女孩生硬地對凌牙叫了一聲學(xué)長，他的心臟一瞬間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了般地疼痛起來。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快，而對方并不介意地鞠躬說了句請多指教。
　　對此凌牙不由有些火大。
　　都過去三年了，為什么還不放棄呢？并且為什么只希望由他來擔(dān)任教導(dǎo)的這個角色呢？為什么？
　　——那是因為，神代學(xué)長你比我更放不下。
　　很久以后，小鳥這么回答了終究忍不住提了問的他。
　　凌牙還記得當(dāng)時自己陡然憤怒，卻無法反駁，那樣的苦悶。
　　那你又是為了什么？對于他表情不快提出的問題，小鳥沉默了很一會兒后，才非常勉強地露出了笑容。
　　因為游馬他喜歡你，所以……才更想接近一點你們的世界，才想要學(xué)會決斗。
　　面容哀傷，回答真摯，凌牙皺起的眉頭沒有一絲舒緩，但心中的火焰仿佛失去了燃燒的條件，從根本開始，逐漸熄滅。
　　只是熱度尚存。
　　不對，如果對象是游馬的話，是游馬的話——
　　那是早已銘刻于靈魂上的溫度，無法抹去，永恒存在，除非神代凌牙自身消亡。
　　可他有什么資格舍棄這樣的生命呢？舍棄這樣——經(jīng)由他人——特別是游馬——死亡被換回的生命……？
　　這一定是詛咒，活下去的詛咒。
　　而凌牙不知他能支撐多久，也不希望自己支撐下去，畢竟他已經(jīng)開始放棄。但為何身邊總有人對他說堅持，對他說堅持下去不能放棄，游馬也好，喜歡游馬的小鳥也好，都這么說。
　　那才真正是他無法理解的世界，一直。從與游馬相遇開始。

　　對于煩不勝煩終于答應(yīng)了教小鳥決斗這件事，凌牙是有些后悔的。他是不希望再出現(xiàn)剪不斷的情況才特意選擇了一所距離較遠(yuǎn)的學(xué)校，但沒想到還是丟不掉過去。
　　只是丟掉了又能怎樣呢？大概也不能吧。想著這點他就有些生氣，但不知是在氣誰。
　　決斗方面，他沒有從基礎(chǔ)開始教，而小鳥也不需要，她是個聰敏伶俐的女孩，學(xué)習(xí)能力與領(lǐng)悟速度與她笨拙的竹馬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凌牙這時才明白，或許她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共同回憶的人，共同回憶游馬還在的日子，甚而至于共同體驗不是曾經(jīng)而是一直存在的“喜歡”這種心情。
　　如果是的話，別開玩笑了，為何他要接受這種看似細(xì)心實則侮辱的“體貼”？只因她是游馬的青梅？
　　而如若不是，這也與他無關(guān)不是嗎？
　　無知真是種幸福，誠然小鳥也見證了結(jié)局，可被迫目睹了游馬死亡全過程的他以為自己是有資格選擇不再與其他人扯上關(guān)系的。
　　撕裂無法愈合的傷口，強制回放慘烈的過去——是否一定要追溯這樣的噩夢才能心安？
　　凌牙對此敬謝不敏，可似乎每次都無法獨善其身。
　　他對此十分厭惡，幾乎到了痛恨的地步。
　　——即便是死亡也絕不會抹消游馬的存在，只會讓其更為耀眼、更加無法無視他的存在。
　　那是怎樣令人痛恨與向往的“生命力”。
　　他記得過于清楚，因而凌牙會想，這大約是與活下去一致的，另一種詛咒。

　　偶爾小鳥會提到其他人。
　　心城現(xiàn)今一切安好，陽斗仿佛連哥哥的份也一并吸收了似的成長得異常迅速，或者說，他原本便是那樣的孩子；給他們添了很多麻煩的拜隆一家也平安地融入了城市中。
　　生活安詳且平淡，似乎陰影與毀滅從未造訪——似乎而已。
　　作為見證者，凌牙對那時發(fā)生的一切記憶猶新。
　　他依稀知道自己當(dāng)時依舊在昏迷中，偶爾醒來，繼續(xù)沉睡；因而他對自己為何會有意識且出現(xiàn)在游馬、快斗等人俱在的地方是倍感奇怪，更何況那里還有他不認(rèn)識的人。
　　后來他從小鳥或他人的轉(zhuǎn)述中明白那是星光體，但這的確是后話，不影響大局，并且，若讓凌牙選擇，他也不愿知道那是誰。
　　于事無補不是嗎？就像事發(fā)時一樣。事實上當(dāng)時他也不愿旁觀三人的商議，不愿聽那內(nèi)容，不愿旁觀三人商議怎樣阻止三個世界的混淆，商議是否可行，以及實施人選。
　　與他無關(guān)，凌牙這樣想，試圖掩蓋內(nèi)心的恐懼。不是恐懼他要為之付出什么，而是恐懼著他的不必付出。
　　不是嗎？如若有關(guān)那么他不必現(xiàn)在才被召喚至此，因而他是且只能是旁觀者。只是……
　　——既然不必付出的話，那么將他帶到此地，為的又是什么？
　　他不想知道亦不愿面對，但他毫無選擇余地，從來沒有，所以——
　　似乎到了分別的時候呢，凌牙。
　　所以……
　　讓你來看到這一幕很抱歉，只是覺得無論如何也沒法不告而別，所以原諒我吧？
　　所以……
　　如果皇之鍵能被你帶回去、留在你身邊的話，我會很高興。
　　那么，再見了凌牙，好好地活下去吧。
　　啊，差點忘記了，對不起，以及——我喜歡你。
　　這次是真真正正地再見了。
　　隨后便如游馬所說，他們?nèi)艘粋�個地消失，以生命填補界與界之間的空隙，換取這個世界的安定。
　　空間逐步扭曲，色彩紛亂至極，三人獨有的特質(zhì)漸漸消失——快斗的“自尊”、星光體的“神秘”以及游馬的“生命力”——它們一點點自主人身上剝離，生命被緩緩取走，看得見他們依次毀滅，看得見他們所有的神態(tài)，看得見，僅僅是看得見。有人因此絕望，有人仍舊懷揣希望。
　　那是無法驅(qū)散的噩夢，最惡質(zhì)的游戲，最真實的幻影揮之不去。最后萬物沉寂，終歸虛無。
　　然后凌牙睜開了眼。
　　他以為那是個夢，可他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手中握有了冰冷的金屬飾品。
　　沉默半晌后，凌牙不由笑了起來。
　　——啊，這必定是詛咒。
　　——安靜地拯救世界，空虛地消失，不是命令但旁觀如他者又如何忘記，又如何帶著這種傷口——活下去……？
　　他看上去像是脆弱到了游馬死去便會失去支撐放棄生命的人嗎？凌牙對此很生氣，異常生氣。
　　他用力地握緊皇之鍵。
　　生命的話，有朝一日會回歸起點，宛如潮汐，起起落落。他們曾在海邊以沙搭建城堡，曾體驗海水的溫度，也曾歡笑也曾痛苦——這樣的人生有高有低，最后被潮汐帶走、進(jìn)而回歸，無法傳承也無法遺留，但同樣無法否定。
　　縱然對他人來講毫無意義，但只要有人牢記，便能永生。
　　只是這樣可以嗎，只是這樣真的可以嗎？適合游馬的，難道不該是更加熱烈的人生嗎？那么現(xiàn)在就此消逝，那個少年又是否會有所不甘呢？
　　這個答案永遠(yuǎn)地沉默了。
　　啊，他會活下去，凌牙想，他會活下去，看著這個世界，代替游馬，也僅僅是代替他地活下去。
　　臉上似乎有濕潤的東西滑落，凌牙閉緊了眼。
　　只要心臟還在跳動，那么他就必須活下去，無論痛苦與否。
　　想必這就是代價，他所必須付出的代價。誰也不記得的話，那么他來；誰都遺忘的話，那么他會牢記。
　　這樣的代價與枷鎖。
　　真狡猾啊，留下人的人與被留下的人，究竟誰比較痛苦。
　　這個答案也永久地沉默著。

　　神代學(xué)長，你為何選擇這所中學(xué)呢？
　　誰知道。
　　神代學(xué)長，高中結(jié)束后，你怎么打算呢？
　　……誰知道。你畢業(yè)之后也會這樣生活吧。
　　……嗯，但是……我再也沒機(jī)會和游馬一起上學(xué)了。
　　………………是嗎。
　　……嗯，說起來，學(xué)長你的心臟病好些了嗎？
　　……和你無關(guān)。

　　不久，神代凌牙高中畢業(yè)。自此后，世界與他再無關(guān)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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