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如果不懂得享受寂寞，請不要去尋找寂寞。

　　C城
　　一座寂寞的城，一群寂寞的人。

　　“愛你，我愛你，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葉蘇兒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望著不斷被這些曖昧的文字填滿的屏幕，輕輕地吐出口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漸漸浮現(xiàn)成一道完美的弧。

　　眾所周知，對葉蘇兒來說，別人故事的開始便是她游戲的結(jié)束。

　　“嘿，‘B’女人，干嘛呢，又再欺騙無知少年？”
　　葉蘇兒還沉浸在游戲結(jié)束的喜悅中，冷不防被人從后面拍了下肩膀，著實(shí)嚇了一跳。

　　臉上的神情一愣，轉(zhuǎn)過頭去，見是古小絮那張整天笑得沒心沒肺的臉，長長松了口氣：“我說姐妹，不要每次都這樣突然出現(xiàn)好不好，你至少也報個大名吧，幸好兄弟我沒心臟病，要不怎么OVER的都不知道……”

　　“停�！惫判⌒趼犎~蘇兒一會兒姐妹一會兒兄弟的實(shí)在受不了，怕她一個不小心，繼續(xù)扯下去姑姑、姥姥都跟著出來了，趕緊出聲打斷，“你別再那兒瞎扯，快給我老實(shí)交代，是不是又再欺騙無知少年？”

　　說話間，古小絮拉過一張椅子坐到葉蘇兒的旁邊，順手點(diǎn)燃了一只煙。

　　葉蘇兒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瞟了古小絮的手好幾眼，才伸手指了指說：“那個，少吸點(diǎn)�！�

　　古小絮不耐煩地點(diǎn)點(diǎn)頭，隨口應(yīng)了句“知道”便埋下頭不再多語。
　　忽然想起葉蘇兒似乎還沒回答剛才的問題，又猛推了葉蘇兒一下：
　　“喂，‘B女人’，怎么我說東你說西��？你到底……”

　　古小絮話還沒說完，卻見葉蘇兒已經(jīng)站了起來，雙手放在她肩上，一臉的笑容燦爛。古小絮頓時有一種很不好的預(yù)感，經(jīng)她對葉蘇兒多年觀察所做出的結(jié)論，葉蘇兒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情況下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果然，不等古小絮細(xì)想，葉蘇兒已經(jīng)開口：“咱們是好兄弟，不，是好姐妹，對吧？”
　　古小絮不知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愣愣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好姐妹，是不是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葉蘇兒繼續(xù)她的正題前的“引導(dǎo)”。

　　古小絮是個對文學(xué)不怎么感興趣的人，一聽葉蘇兒這話瞬間頭大，卻因不明所以，只得再次點(diǎn)了點(diǎn)頭。

　　葉蘇兒見此情景，似是非常滿意，跟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愧是多年的好兄弟，下午的課就靠你幫我頂了，我有事先閃�！�
　　說完沖著古小絮眨眨眼，不等她有反映，抓起桌旁的書包，飛也似地沖出了網(wǎng)吧。

　　望著葉蘇兒漸遠(yuǎn)的背影，古小絮好半天終于回過神來。想起她剛才的一翻話和最后眨眼的神情，古小絮忍不住笑出了聲，一句‘B’女人又隨口冒了出來。

　　葉蘇兒擁有“B女人”這個綽號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雖然她其實(shí)不笨，甚至還有一點(diǎn)小聰明，可古小絮就是一口咬定，
　　還說她的笨不僅超出一般，而且大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之勢。

　　論據(jù)，便是沒有任何人會像葉蘇兒那樣，
　　在搞不清楚對方狀況前就先自暴得□□，只差沒登照片注明未婚了。
　　每每古小絮說到此處，葉蘇兒就會大笑一翻，拍手稱贊主意不錯，還變本加厲地說下次一定要試試。古小絮聽后無語，只得一遍遍地叫她“B女人”，久而久之便成了習(xí)慣。幸好葉蘇兒對此倒也不以為然。

　　葉蘇兒喜歡上網(wǎng)，倒不是因為網(wǎng)游如何好玩，網(wǎng)友如何好騙。
　　相反，她上網(wǎng)從不玩網(wǎng)游，也從不騙網(wǎng)友。
　　她與人聊天向來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她看來，網(wǎng)絡(luò)嘛，何必太認(rèn)真？反正說實(shí)話，他們也大都認(rèn)為你是在騙人。

　　生活，總是需要一點(diǎn)點(diǎn)刺激。
　　葉蘇兒從小就固執(zhí)地這樣認(rèn)為。

　　葉蘇兒站在路口的人行道旁無聊地數(shù)著過往的車輛。
　　“一兩、二兩……紅燈……又是紅燈……”

　　“哎�！彼挥勺灾鞯貒@了口氣，突然對自己剛才的一時興起有一點(diǎn)懊惱。
　　難道這么久以來的第一次逃課就注定只能在路邊感嘆“年華易逝、韶光苦短”？
　　無聊，還不如回學(xué)校，葉蘇兒打定主意，伸手?jǐn)r下了輛出租。

　　“麻煩請到C中�！�
　　葉蘇兒推門上車，扔給司機(jī)一句話后便仰頭靠在后座上，享受這難得的清凈。

　　汽車在C城的鬧市穿行。
　　葉蘇兒輕輕地倚著車窗，視線落到窗外。

　　都說C城是座來了就不想離開的城市，可在葉蘇兒看來卻并沒有什么不同。
　　城市真的是走到哪里都一樣──繁榮、昌盛，卻終也掩蓋不住燈紅酒綠后的荒涼。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這個，葉蘇兒的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其實(shí)，此刻不管是窗外車水馬龍的壯景，還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甚至是屬于大城市特有的喧囂，在葉蘇兒看來都似被剪輯成一幕幕無聲的電影畫面，
　　只是畫面不停地跳轉(zhuǎn)，演員換了一撥又一撥，觀眾卻似乎只有她一個。

　　這樣的感覺并不好，這樣的靜，靜到寂寥。
　　漸漸地，有一種看似無關(guān)痛癢的惆悵在葉蘇兒的心底蔓延。
　　有一瞬的空白，然后突然的，無數(shù)的畫面糾結(jié)在一起從她記憶的深處排山倒海涌來──
　　忽而是古小絮的笑臉，忽而又是錢倩和宋心潔的容顏，忽而又變成了許卓涵……
　　葉蘇兒趕緊轉(zhuǎn)過頭來，這才注意到原來車內(nèi)一直飄蕩著不知哪個年代的流行歌曲。
　　旋律懶懶的，讓人昏昏欲睡，葉蘇兒靠回椅背，順勢閉上了雙眼。

　　許卓涵，人如其名，卓然不凡。

　　葉蘇兒喜歡他，而且是非常喜歡，所以選擇了最單純的方式：暗戀。
　　可究竟喜歡他什么，卻是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甚至就連喜歡上他，葉蘇兒現(xiàn)在想來仍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明明分處于兩個世界，志不同道不合，怎么會說喜歡就喜歡了呢……
　　還真有點(diǎn)緣，妙不可言；分呢？卻似乎一直沾不上邊。

　　汽車向右拐進(jìn)一條小巷，又向前行了幾米，在一座看上去中規(guī)中矩的建筑前停了下來。
　　見葉蘇兒半天沒反映，“好心”的司機(jī)轉(zhuǎn)過頭來提醒：“到了。”

　　看著他職業(yè)性地咧開嘴，一張圓臉上，眼睛鼻子拼了命地往一塊兒擠的“艱難”樣，
　　葉蘇兒本已準(zhǔn)備推門的手愣在了半空，醞釀了半個多小時的惆悵頓時消失了一大半，
　　腦海里瞬間反映出一句話：“他這樣累不累�。俊�

　　“小姐，已經(jīng)到了。”見葉蘇兒仍然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司機(jī)再次出言提醒。
　　為了確定她能聽清，這次說話間還特意將臉又湊近了葉蘇兒一點(diǎn)，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特寫。

　　這一湊近不打緊，葉蘇兒卻被他那夸張的“笑”給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嚇了一跳，全身禁不住起了一層細(xì)細(xì)密密的小疙瘩。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她趕緊跟著禮貌性地動了動唇角、付錢、推門跳下了車。

　　好一會兒，葉蘇兒才從剛才的“夢魘”中回過神來。
　　她長長地吐出口氣，把包隨意往肩上一搭，向校門走去。
　　邊走還不忘回頭望幾眼，心里連連感嘆：
　　這世道真是越來越假了，東西不是做的就是演的。
　　不過剛才那司機(jī)的演技實(shí)在是太濫，顯然是未得他師傅的真?zhèn)鳌?br>
　　想得太入神，葉蘇兒忍不住笑出了聲。
　　結(jié)果導(dǎo)致本還剩的一小部分惆悵也跟著那幾聲笑徹底云散煙消了。

　　“蘇兒，你吃錯藥了��？一個人在那傻笑。”

　　聽出是宋心潔的聲音，本來微笑的臉笑得更歡，最后索性變成了大笑。
　　看得錢倩和宋心潔越發(fā)莫名其妙�！拔梗降子龅绞裁春檬吕�，說出來姐妹們分享分享啊。”

　　錢倩首先按捺不住好奇，向前兩步，挽過葉蘇兒的手，做十二分親密狀。
　　葉蘇兒條件反射性地把手往后面縮，卻不料錢倩拉得太緊，掙脫不得，只得任由她拉著。
　　心里本有些郁悶，卻聽她把剛才那幕猜成“好事”，先是一愣，隨即差點(diǎn)笑得喘不過氣。

　　“好事？哈，確實(shí)是‘好笑’的事�！闭f話間似有意無意地拖長音調(diào)強(qiáng)調(diào)“好笑”兩字。

　　這番故做姿態(tài)更是激起了錢倩和宋心潔兩人的八卦興趣。
　　宋心潔也趕緊上前兩步，效仿錢倩，挽過葉蘇兒的另一只手：
　　“蘇兒最好了，快說說到底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啊。”
　　說話的語氣故意裝得很甜，竟似乎比錢倩還要親密上幾分。

　　葉蘇兒被她倆這么一折騰，沒來由得一陣發(fā)寒，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小疙瘩又有點(diǎn)“泛濫”。
　　看得她倒吸了口冷氣，只得妥協(xié)：“好、好、好，我說，你們先放開我的手，行不？”

　　錢倩和宋心潔還算識時務(wù)，見好就收，依言放手，換了張笑臉巴巴盯著葉蘇兒看。
　　葉蘇兒拯救回自己的兩只手，又故弄玄虛一番，
　　才對著錢倩和宋心潔招了招手，示意兩人圍過來，把頭靠攏。
　　好似接下來她說的將是一個天不知、地不知、惟有她葉蘇兒才知道的大秘密。

　　錢倩和宋心潔招架不住葉蘇兒的再三“誘惑”，一一照做。
　　果然聽到葉蘇兒說：“我今天遇到，遇到，遇到……”
　　可她連說了五六個“遇到”還有沒下文。
　　向來沉不住氣的錢倩有點(diǎn)不耐煩了，一眼瞪了過去：“繼續(xù)說啊，你遇到了什么？”

　　葉蘇兒突然直起身子，話題一轉(zhuǎn)，扔下句“此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然后以沖出網(wǎng)吧兩倍的速度沖進(jìn)了校門。

　　二十秒后，隨著兩聲“葉蘇兒你找死”兩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三人鬧做了一團(tuán)。

　　上課鈴早已打過，操場上除了葉蘇兒三人再見不到其他人的蹤影。
　　于是三人打鬧的聲音在此刻空曠的操場上更顯悠長，甚至遠(yuǎn)處隱隱地還傳來幾聲回響。
　　三人均是一愣，大感不妙，打鬧的心情頓消，又相互小聲地抱怨了幾句，匆忙向教學(xué)區(qū)趕去。

　　該如何對付老班，三人相視一笑，心里便漸漸有了個底：
　　能避開當(dāng)然是避開，實(shí)在不行也只好硬著頭皮拿堵車做擋箭牌了……
　　盡管如此，葉蘇兒卻早已做好了挨罵的心理準(zhǔn)備。
　　雖然她向來覺得自己運(yùn)氣不錯，可絕對沒有自負(fù)到覺得已經(jīng)不錯得到了遲到半個多小時仍能逃過老班那雙“慧眼”的地步，與其事發(fā)突然，措手不及，不如早早做好最壞的打算……

　　有一種人往往能“居安思�！�，雖然他們思的“�！蔽幢厥钦妗拔！�，
　　可已足以讓他們在面對意外的時候素雅淡定，點(diǎn)塵不驚。
　　恰巧，葉蘇兒正是屬于此類，而且頗樂此不疲。

　　三人剛繞到教室后面，便見老班拿著本書，一臉若有所思地端坐在講臺上。
　　“糟�！卞X倩和宋心潔異口同聲，剛還因激動微微有些泛紅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葉蘇兒卻只是輕輕牽了牽唇角，大有早知如此之勢，然后看了兩人一眼，徑直向前門走去。
　　既然無處可“逃”，索性不“逃”。

　　“對不起，我遲到了�！比~蘇兒走到講臺，說話間慣性地埋下了頭。
　　之所以會埋頭，倒不是她對這次的遲到真的感到愧疚，
　　僅僅只是為了不看老班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老班自認(rèn)為生氣時很有殺傷力。
　　但在葉蘇兒看來，卻只是比平時“目光如炬”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眼睛而已。

　　“嗯，回座位吧，我剛才講了幾件事情，一會兒你問下其他同學(xué)�！�
　　本以為會有一番急言厲語。
　　在進(jìn)教室前就已經(jīng)開始考慮聽“教育”時做什么的葉蘇兒聞言一愣，滿臉的不可思議。
　　不僅是她，一直站在窗外觀望的錢倩和宋心潔也驚得合不攏嘴。
　　都不明白什么時候“躑躅必較”的老班也修煉得如此沉得住氣了……
　　或者，這就是傳說中的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

　　想到這里，兩人忍不住同時倒抽了口涼氣，瞬間做出了個歷史性的決定：
　　一不做二不修，逃課就逃到底。

　　于是對著還在發(fā)愣的葉蘇兒揮了揮手，轉(zhuǎn)身又不知道閃去了哪里。

　　葉蘇兒回過神來，迅速移動到座位坐好，長長呼出口氣。
　　這才發(fā)覺幾乎所有的同學(xué)都轉(zhuǎn)過身來，連臉上震驚的表情都大同小異。
　　她只好尷尬地動了動嘴角，心里發(fā)出莫名的嘆息。

　　不經(jīng)意間又回頭瞥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許卓涵。一年來，這幾乎成了她一個戒不掉的習(xí)慣。

　　他仍然埋頭于課本，手不停地在草稿上演算，眉頭始終不展……只是她不會再感覺像以前那樣心酸，暗暗喜歡了他一年又二十三天，他的淡漠早已讓她學(xué)會了釋然。

　　有人說，時間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它可以讓人忘記一切有結(jié)果的事情。
　　葉蘇兒確信這一點(diǎn)，因為她始終不曾忘記許卓涵。
　　她不敢開口，于是她沒有答案，隨著時間的流逝，結(jié)果反而越離越遠(yuǎn)。
　　漸漸沉積下來的，便成了她無法愈合的傷口，只需輕輕一碰，就會痛不欲身。

　　從葉蘇兒回到座位不經(jīng)意間瞥了許卓涵一眼到現(xiàn)在近五分鐘過去，她始終保持著一動不動托腮望向窗外的姿勢。原來女孩子喜歡望著窗外真的不是因為窗外的風(fēng)景有多好看，也不像某某作家說的因為寂寞，只是因為她在發(fā)呆而已。

　　而此刻的古小絮也正咬著筆桿一動不動地望向窗外。
　　只是她并沒發(fā)呆，她在看葉蘇兒發(fā)呆。結(jié)果看得她手腳發(fā)麻……

　　古小絮從來就不是個懂得忍耐的人。
　　在覺得非常不舒服的時候，她干脆甩甩手，決定打破沉默。

　　“嘿�！彼隽伺鋈~蘇兒，聲音壓得很低，“跟他說了吧，免得你整天苦著張臉，活脫脫一個被拋棄了幾百年的怨婦樣。”

　　古小絮話剛說完，頭便往書上靠去。
　　春末的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jìn)來，恰好暖洋洋地鋪了一身，她順勢閉上了眼。

　　葉蘇兒回過頭來，看著暖陽里的古小絮，
　　忽然就有種強(qiáng)烈的失落感，突然覺得也許她和她始終都不曾走入同一個世界。
　　她們只不過是兩個不同平面上恰好意外相疊的兩個點(diǎn)。

　　“喂，你沒事吧，不認(rèn)識我了？”古小絮等了半天也不見葉蘇兒回話，疑惑地半睜開一只眼。
　　正好看見葉蘇兒定定地盯著自己看，驚得本有些朦朧的意識立刻清醒了一大半。
　　葉蘇兒甚至來不急捂住她的嘴，這句話便忘了控制音量，被她給硬生生地喊了出來。
　　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全班同學(xué)的頭再次齊刷刷地往她們那邊轉(zhuǎn)。
　　這次葉蘇兒真的不敢再看老班的臉，即使仍然是那雙目光僅僅如炬了一丁點(diǎn)的的眼。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兩個人才敢緩緩坐直身體，不約相視而笑。
　　“你剛才干嗎那樣看著我啊，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是我腦袋出了點(diǎn)問題……”
　　“……”
　　“……”
　　“對了，剛老班講過什么事？”
　　“沒什么，就說了下‘五一’以及‘五一’后考試的事。”
　　“哦……”
　　“對了，還說了高考的事�！�
　　“嗯……”
　　“喂，你別老‘嗯’、‘啊’、‘哦’的，我聽著奇怪，考慮下我剛才說的建議如何？”
　　“什么？”
　　“少來了，葉蘇兒，你絕對不是這么笨的女人�！�

　　古小絮永遠(yuǎn)都不知道偽裝的大嗓門一激動又冒了出來。
　　這次葉蘇兒表現(xiàn)得意外安靜，她只是動了動嘴角，卻最終選擇沉默。
　　“哎�！惫判⌒鯚o可奈何。
　　那一聲嘆出自她口，卻似嘆進(jìn)了葉蘇兒的心底，激起的漣漪，久久散不開。

　　這一年多來，不是她能忍耐，真的很喜歡許卓涵，喜歡到甚至都不奢望未來……
　　葉蘇兒天真地認(rèn)為，也許這樣的感覺就叫愛。

　　“五一”如期而至，五天的休息時間終于讓沉于題海戰(zhàn)術(shù)的畢業(yè)生得以喘息，卻也無聲地宣布“最后一役”即將來臨，于是假期的愜意在漸起的“硝煙”里變得不是滋味。

　　就好比有人告訴你這是頓最后的晚餐，
　　那么任是山珍海味、美酒絲竹，相信你嚼出的、聽出的只會是苦澀不甘而已。

　　夜晚的音樂廣場總會特別熱鬧。

　　幾百平方米內(nèi)擠滿了來自C城各個角落的紅男綠女，
　　他們或坐或笑，或鬧或跳，洋溢的激情有一瞬間似乎蓋過了都市的喧囂。
　　葉蘇兒靜靜地坐在廣場的一角，她覺得這樣看著熱鬧很好。

　　不知什么時候，廣場上的人都集中圍攏到中央的水池邊。
　　等葉蘇兒意識到這點(diǎn)不覺莞爾，廣場的角落里只剩下她和幾對濃情蜜意的情侶。

　　突然，前面的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不小的騷動，
　　有人不斷拍手稱好，有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有人交頭接耳，也有人捂著嘴大笑……

　　忍不住好奇，葉蘇兒循聲望去，透過人群間的縫隙，她似乎看到一個人在翩然起舞。
　　音樂廣場有人跳舞在也正常不過，又怎么會引來眾人的圍觀？
　　這更引起了葉蘇兒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理。
　　她起身，拍了拍衣服，向人群走去，還有十米……五米……卻再也過不去。
　　人群厚厚地圍了一層，她只得駐足停立。

　　隱隱約約也似乎明白了騷動發(fā)生的原因。
　　廣場上空飄蕩著加快了節(jié)奏的流行音樂，而起舞人的舞步卻是標(biāo)準(zhǔn)的古典式。
　　他抬頭、點(diǎn)足、轉(zhuǎn)身、起跳……時而顯得高貴優(yōu)雅，時而又顯得英姿勃勃……
　　他的雙臂在胸前抱出一個圈，他的腳尖不停地在地上劃出一道一道的弧線……
　　夜風(fēng)撩動著他的發(fā)，撩起了他的衣，隨著又一個起跳……
　　他緩緩地伸開雙臂，那姿勢恍若一只振翅欲飛的蒼鷺……
　　人群里再次爆發(fā)出叫好聲，唏噓聲，笑聲……
　　他卻似渾然不覺，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編織著屬于自己的神話……

　　葉蘇兒幾乎要看呆了，那樣的隨性，那樣的自我，是她永遠(yuǎn)可遇而不可求的。

　　她看著他抬頭、點(diǎn)足、轉(zhuǎn)身……
　　她猜測他編織的神話。
　　她猜測在他編織的神話里有一對戀人，那個高貴優(yōu)雅的是公主，那個英姿勃勃的是王子，而那個神話的結(jié)局就是公主和王子永遠(yuǎn)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曲終了，人將散。
　　當(dāng)他最后一次轉(zhuǎn)身，笑容綻放在唇角，漸漸定格成一道完美的弧。

　　葉蘇兒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這么久以來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了。
　　然后她聽到他說：“蘇兒，我回來了�！�

　　“寂凌軒，你小子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也不說聲？”
　　廣場對面的咖啡吧里葉蘇兒瞪了寂凌軒好一會兒說。

　　“快一個星期了……怎么，提前跟你說了好讓你來打劫��？”
　　寂凌軒手臂環(huán)抱在胸前，盯著葉蘇兒，眼神似笑非笑。

　　他說到“打劫”兩字的時候，葉蘇兒正在把一杯牛奶加到兩人的咖啡里，不屑地“哼”了聲：
　　“你一沒錢，二沒權(quán)，搶劫你？省省吧……”說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聲。

　　寂凌軒卻只是牽了牽唇角，臉上的神色一瞬間變得很黯淡。
　　他端起咖啡，輕輕綴了一口，身子靠向椅背。

　　周圍的空氣似乎加重了好幾層，壓得人換不過氣。
　　葉蘇兒握著玻璃杯的手竟然有些顫抖。又是良久的沉默，她才將手從杯上拿開。

　　“蘇兒，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什么時候開始，你連笑都變得那么勉強(qiáng)？”
　　寂凌軒看著葉蘇兒，淡淡開了口。

　　“我……”

　　“你覺得你值得么？”不等她回答，他繼續(xù)追問。

　　葉蘇兒聽到“值得么”三個字猛然抬起了頭，
　　她驚訝地盯著寂凌軒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重復(fù)：“你問我值不值？”

　　寂凌軒不語，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葉蘇兒忽然就笑了，很用力地笑了。

　　她設(shè)想過某某、某某某……會來問她值不值得，
　　卻從沒想過那個某某、某某某……會是寂凌軒，因為這很荒謬；

　　她設(shè)想過當(dāng)某某、某某某……問她值不值得時自己的表情，
　　卻從沒想到過自己的表情會是笑，因為這也很荒謬。

　　可往往最荒謬的事情最容易發(fā)生。

　　葉蘇兒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渾身都沒了力氣，笑得眼淚都流出了眼眶，才擺擺手說：“不笑了，不笑了……”然后坐直身體，重新望向寂凌軒的眼睛，說：“值不值得，是么？”這次她一臉平靜。

　　“是。”寂凌軒也不再點(diǎn)頭，他忽然覺得有些不認(rèn)識眼前的這個女孩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記憶中那個樣樣第一、沉默的、他了解的葉蘇兒已經(jīng)不見了……

　　“凌軒，‘值不值得’這幾個字你實(shí)在不該問我。當(dāng)你為表演毅然放棄你父母的時候你可曾想過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葉蘇兒說完，深深吸了口氣。

　　這次換寂凌軒笑了，他笑的時候眼角和眉梢都微微有些上揚(yáng)，特別能感染人。
　　“那……后悔過嗎？”說話間他有意將整張臉轉(zhuǎn)向一邊。
　　昏黃的燈光下，葉蘇兒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聲音入耳有一絲微顫。

　　“后悔？哈……”葉蘇兒心底升起股莫名的苦澀，她頓了頓，接著說，“就像是看著一場華美的盛宴從高潮轉(zhuǎn)入低谷，你或許會遺憾，卻一定不會后悔，有些事是自然的必然，有些事卻是因自己的選擇成為必然，不管是哪種必然，最終都是無法避免……有了這樣的自覺，又怎么會后悔？”

　　似乎意猶未盡，她移開視線的瞬間又補(bǔ)充了句：“怎么能后悔。”
　　聲音很低，風(fēng)未過，已無痕。

　　盡管如此，那五個字還是清晰地刻進(jìn)了寂凌軒的心里。
　　確實(shí)，‘怎么能后悔’這句話他最有體會。
　　當(dāng)所有的后路都被自己親手截斷、退無可退的時候，怎么能后悔？

　　又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對坐無言。
　　葉蘇兒伸手拿過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上還殘留有幾絲未盡的奶質(zhì)，她看著看著就有些失神。

　　“值得么”，“后悔過嗎”……寂凌軒的聲音開始不斷浮現(xiàn)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她覺得很可笑，剛才還說得那么理直氣壯、理所當(dāng)然。
　　現(xiàn)在，在反復(fù)的追問下，答案卻開始變得搖擺不定。
　　看似隨性、自我的寂凌軒大概也曾或者現(xiàn)在仍然執(zhí)著于此吧。
　　葉蘇兒忽然覺得她不用再羨慕他了，其實(shí)，任何人都是欺人比自欺更不易。

　　當(dāng)鐘樓的鐘聲敲響第十下，葉蘇兒從椅子上站起，笑了笑，說：“我回去了�！比缓筠D(zhuǎn)身。

　　“蘇兒�！奔帕柢幗凶∷�。
　　“恩？”葉蘇兒微微撇過頭，臉上的神情在朦朧的燈光下看起來飄忽不定。
　　寂凌軒忽然就有種錯覺，他和她之間的友誼也就僅此而已，再也回不去。

　　有些人明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卻不知為何看著看著，漸漸竟生出了海角天涯般的距離。

　　于是想說的話到了嘴邊變成了一句：“小心�！�
　　葉蘇兒一愣，半晌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五天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過去。

　　離高考越來越近，葉蘇兒反而覺得越來越力不從心。
　　老師在黑板上揮舞粉筆、大談特談人生意義的時候，
　　她正微笑著看著古小絮。

　　古小絮有本日記，上面寫滿了有關(guān)她和她所有交往過的男朋友的事跡。
　　此刻，她正一邊整理一邊介紹著某某某很英俊，某某某很有錢，某某某真的很幽默，某某某其實(shí)很無趣……

　　蘇兒剛開始聽到精彩的地方還會很配合地點(diǎn)點(diǎn)頭，外加幾句“原來如此”之類的點(diǎn)評。
　　到最后越聽越?jīng)]勁，不禁有些納悶，當(dāng)初是怎么跟古小絮走到了一起？
　　難道僅僅因為同桌久了，自然而然產(chǎn)生了共同的話題？

　　“喂，‘B’女人，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忽然半天不見有反映，古小絮小聲抱怨。
　　“有啊，怎么沒有？”葉蘇兒瞟了瞟講臺上的老師，回答得漫不經(jīng)心。
　　“那……有什么想法？”古小絮立馬換了張笑臉，葉蘇兒看了只覺得汗顏。
　　她現(xiàn)在才發(fā)覺，古小絮變臉的技巧較之錢倩、宋心潔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哈……”她干笑了兩聲，“沒想法。”

　　話剛出口，古小絮期待的表情下一瞬間就變得很失望。
　　她撅了撅嘴，扔下句“無趣”便不再理會葉蘇兒，埋頭繼續(xù)整理。

　　葉蘇兒一手支頜仍然似笑非笑地望著古小絮整理日記，腦海里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下午剛到學(xué)校她就被宋心潔拉到了后操場，還來不急疑惑就聽到宋心潔說：
　　“蘇兒，錢倩和小絮吵架了�！�
　　她聽后驚得張嘴半天說不出話，待得回過神來她問：“她倆為什么事吵架？”
　　宋心潔看著她搖了搖頭，再搖了搖頭。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以至葉蘇兒現(xiàn)在想起宋心潔的話還覺得恍若夢境。
　　她一度以為這不過是錢倩她們一時興起玩的又一個小把戲。
　　可錢倩和古小絮兩人臉上誰也不搭理誰的神情再一次向她證明宋心潔絕對沒有危言聳聽。
　　古小絮和錢倩在短短的五天假期中確實(shí)出現(xiàn)了問題。
　　至于問題出在哪里，古小絮不說，錢倩不提，宋心潔搖頭，葉蘇兒自然無從得知，只能無可奈何地嘆氣。

　　“怎么了？”古小絮不喜歡聽人嘆氣，葉蘇兒一聲“哎”剛出口，她已經(jīng)皺起了眉頭。

　　沒想到古小絮對“哎”字已經(jīng)敏感到這個地步。
　　葉蘇兒愣了愣，她并未想好該如何跟她談錢倩的事情，卻也不想錯失時機(jī)。
　　于是小心地斟酌了下詞句還是開了口：
　　“你和錢倩之間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還是好好相處吧，畢竟還有一個月就要畢業(yè)了�！�

　　葉蘇兒盡量把聲音壓低，語氣不緩不急，不濃不淡，把握得恰到好處。
　　盡管如此，聽在古小絮耳里還是覺得不舒服。
　　正如葉蘇兒沒想到“值不值得”會出自寂凌軒之口一樣。
　　古小絮也沒想到這些話會由葉蘇兒來說。
　　她一直都認(rèn)為不管發(fā)生什么事，葉蘇兒都會站到她那邊的，不過顯然是她一相情愿了。

　　她望著葉蘇兒許久許久，淡淡地說：“蘇兒，以后我和她們之間的事你不要再過問了�！�
　　說完重重地合上筆記本，埋頭伏在桌上。

　　老班仍然在講臺上揮灑著他的熱情。
　　葉蘇兒時不時地聽到幾句類似于“別人是熱血沸騰，你們是麻木不仁”之類的話語。
　　若是平時她一定會引經(jīng)據(jù)典，在心底大笑特笑一番，可現(xiàn)在，她卻全然沒了那個心情。

　　視線落在古小絮的背影上卻不知是種什么感覺。
　　她忽然就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兒時的伙伴，想起了小三，想起了小茜，想起了七七……
　　嘴角便漸漸有了絲笑意。

　　命運(yùn)仿佛跟每個人都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diǎn)。

　　高考進(jìn)入了最后的倒記時，黑板右上角，紅色的數(shù)字從十，到九，然后是八，七……
　　葉蘇兒開始淡淡地笑，淡淡地望著古小絮、錢倩、宋心潔，甚至是許卓涵。
　　當(dāng)很多東西都心照不宣的時候，她開始變得很淡然。
　　她想，寂凌軒有句話終是說錯了，笑對她來說不是越來越勉強(qiáng)，而是越來越簡單。

　　三天“兵戎相見”，高考結(jié)束。

　　葉蘇兒緩緩走出考場，走到學(xué)校對面，走過一條街，然后另一條街……然后她看到了許卓涵。

　　許卓涵低著頭，倚樹而站，一件淡綠色的襯衫襯得他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風(fēng)輕云淡。
　　腳步略有遲疑，視線便久久落在他身上，忘記了挪開。
　　記憶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前她第一次看到許卓涵的那個夏天。
　　她站在街的這邊，愣愣地看著一個淡青色的身影由遠(yuǎn)及近，再到遠(yuǎn)……
　　有一瞬間，她想叫住他，告訴他一個已經(jīng)算不上秘密的秘密。
　　轉(zhuǎn)念，卻又改變了主意，兩個月后就是南北東西，說與不說還有什么意義？
　　于是她轉(zhuǎn)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葉蘇兒忽然覺得記憶開始變得不真實(shí)，眼前的景色也開始變得不真實(shí)……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認(rèn)識古小絮，認(rèn)識錢倩，認(rèn)識宋心潔……
　　她甚至覺得，也許自己跟許卓涵從來都不曾真正相遇見……

　　她和他背道而馳，越行越遠(yuǎn)，驀然回首，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已然淡去在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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