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雨臣第一次見到黑瞎子時的場景，像極了民國時期舊上海的電影。
　　當(dāng)然像，因為這就是他們所處的時代與地點。
　　曖昧的燈光，搖曳的舞步，波光流轉(zhuǎn)，好不奢糜。一則微笑，一則對視，誰輕輕搖動著酒杯，在邊緣留下一處艷麗的唇印。
　　于罪惡之城出賣靈魂。
　　他站在簾幕之后，遙遠地看見那個風(fēng)華正茂的年輕人，在一群名媛貴婦中游走，露出張揚而不顯輕狂的笑，在她們耳邊說些甜言蜜語，迎刃有余。
　　真是年輕啊，還不明白這個城市奢華下的絕望。
　　多好。

　　ZF，租界，□□。
　　多方實力交錯復(fù)雜，在這個被譽為東方巴黎的城市，喧囂又狂妄。
　　很多人能夠抓住時機，有所建樹甚至青史留名。
　　更多的人卻會被歷史的車輪碾得粉碎。
　　誰知道呢。
　　黑瞎子第一次看見謝雨臣時，他正站在戲臺上咿咿呀呀地念著詞。
　　那時候，他并不太懂京劇，也談不上喜歡，只是在街上隨意走動，逛進了戲院而已。
　　然后他看見了他。
　　他拿著劍橫在自己脖前，一步一步后退，哀哀怨怨地唱著。
　　那樣眉眼凄婉不可方物。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后來他們陸續(xù)遇見過幾次，彼此卻并沒有說過話。
　　甚至連走近都不曾。
　　只遠遠地對視一眼，又各自別開。
　　大概那時候，總有些來日方長的意思。
　　他們都不著急。

　　后來，戰(zhàn)火終于蔓延到上海。
　　謝雨臣再次遇見他時，他帶上一副黑色眼鏡，太黑了，就像個瞎子一樣。
　　他站在街角，被逃難的人們撞來撞去。
　　面無表情，反倒透出一些無措又無辜的味道。
　　你終于從頂端墜落，為何不能使我開心。
　　謝雨臣穿過人流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
　　跟我走吧。

　　這是一艘駛往重慶的船。
　　骯臟的三等艙里彌漫著腐爛而絕望的味道，他們彼此依靠著坐著，微弱的溫度從他們接觸的位置相互傳遞。
　　算不算得上是彼此溫暖。
　　當(dāng)他說跟他走時，黑瞎子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事已至此，難道還會存在更糟糕的么？
　　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畏懼的了。
　　他說，我能摸摸你的臉么。
　　好。
　　摸索著摸上來的手很臟，似乎尚未愈合的傷口還帶著血跡。
　　他沒有拒絕。
　　片刻后，黑瞎子放下他的手。
　　那是張滿布傷痕的臉。
　　但是是他。
　　他們都不一樣了，但還好，他們都活著。
　　多好。
　　謝雨臣把黑瞎子圈在懷里，黑瞎子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終是靠在他的胸前。
　　睡吧。他說。

　　在新的城市，開始新他們新的生活。
　　從某個角度來說，何嘗不是一種饋贈。
　　他們心知肚明。

　　到達重慶時，正是陰雨連綿的時節(jié)。
　　高高低低的山路延綿無盡，石階上長著青苔，踩上去濕滑柔軟。
　　耳邊是不熟悉的本地口音，激烈干脆的語氣，說得快一些都像在吵架。
　　但都好，不是么。
　　他們在朝天門附近找了個小閣樓，簡陋又便宜。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地板很容易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黑瞎子很喜歡。
　　我能夠聽見，你在這里。

　　繁華飄逝，物是人非，傾覆如此，卻終究得以成全的愛情。
　　夜里，解雨臣睜開眼，看著身邊熟睡的人，目光寵溺且詭異。
　　我的容顏，你的雙眼，加上無數(shù)人的性命。
　　如果這是你于我枕畔安睡的條件，那么又有什么不值得。
　　他親吻著他的眼角。
　　愿你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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