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之思】
　　許多年過去了，人們說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終于明白這是錯的，因為往事會自行爬上來。
　　-----[追風箏的人]

　　[上]
　　柳蓮二自己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來到這家居酒屋的。盡管他并不喜歡喝酒。
　　只是這里的氛圍很讓人舒服，橘色的燈光照在人的臉上的時候，即使是陌生人的臉龐也總是讓人覺得異常柔和。
　　在繁華忙碌的東京都內(nèi)生活，他其實已經(jīng)漸漸的習慣了這種快節(jié)奏，只是偶爾的、有那么幾秒鐘，他會回憶起以前的往事，想起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國中歲月，那一幕幕場景會迅速的從頭腦中閃過。
　　而往往最后定格的畫面，是那個人的臉。
　　也許他真的沒有忘記，也許，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冷靜沉著，那么干脆利落。
　　東京繁華的夜晚好似一場光怪陸離的散場電影，他在通往公寓的路中靜靜的走著，隨風飄散的夜櫻花瓣提醒著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春末了。
　　又過了一年了呢。
　　現(xiàn)在的他，回國了嗎？
　　腦海里再次冒出了這樣的想法，路過的咖啡店中播放著陌生的鋼琴曲，是極其緩慢的旋律，柳蓮二并沒有停下腳步，只是覺得這樣一直前進的話，能夠?qū)ふ业讲灰粯拥臇|西。在城市燈火流動的夜晚，默默的尋覓，雖然明知不會遇見自己所想的那個人，但是，無法停止思念。
　　他早就已經(jīng)忘記了的事情為什么只要自己稍稍觸碰儲存記憶的地方，那些暗灰色的場景以及那些溫柔的聲音就會出現(xiàn)呢？討厭著這樣的自己，如果可以的話，可以將腦海中的，關于那個人的記憶全部刪除就好了。
　　也許在外人看來，柳蓮二便是冷靜自持的代名詞，但當他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微笑的時候，沒有人可以比得上他的感性。
　　可以讓他這樣微笑的人，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幸村精市一個人。

　　回到公寓后，他打開燈，耀眼的白熾燈有些刺目，在突然從黑暗走向光明的這一秒鐘里，柳蓮二的腦海中極其快速的閃過了幸村的一句話。
　　“如果可以的話，和我在一起怎么樣？”
　　明明還是高中生，眼中卻流露出了屬于成人的那種具有掠奪性的光芒，不愿意輸給別人的心情幸村比任何人都要強烈，這是柳蓮二在國中時就已經(jīng)領悟到的。
　　不能說話，不愿說話，還不可以回答，這樣的問題。
　　他想起了當時的自己，卻在看向?qū)Ψ降难劬Φ耐瑫r，幾乎是出于本能一般，從喉嚨里發(fā)出的極其微弱的一聲“嗯”。
　　但是被快速的捕捉到了。
　　像是敏捷的豹子終于捕捉到了自己的獵物，柳的手在下一秒就被緊緊的握住了。
　　看到了那樣的笑容，幸村精市的笑容，快要融化在風里一般的笑容。他想別過頭去，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但柳沉靜的面容依然未變，從某種方面來說，他同樣不是一個會認輸?shù)娜恕?br>　　“聽到了這樣的回答，我很開心�！�
　　鳶紫色的眸子里閃動著不一樣的光芒，柳睜開了他的眼睛，那如深湖琥珀一般的雙眸如此澄凈，此時卻因為幸村的注視泛起了漣漪。
　　“蓮二的眼睛，真是漂亮呢。”
　　耳邊出現(xiàn)了這樣的呢喃，是幻聽嗎？記憶開始作祟，如同不安分的凌晨的風，從窗戶吹入室內(nèi)，乳白色窗簾被高高揚起，他總是習慣性的在這個時候醒來，還沒有陽光的凌晨時分，很適合思念一個人。
　　夜?jié)u漸深了。
　　從陽臺俯視整個東京都，快速流走的車流，渺小的人的身影，燈光流轉(zhuǎn)讓人恍如隔世。
　　他覺得這個時候的世界是陌生的，連人的感情也會變得無比脆弱，因為太過纖細敏感所以隨時可以被從身體中涌出來的孤獨感壓倒。
　　他想起了上年受公司外派到巴黎處理一些事情，也是在這樣一個寂靜卻也喧囂的夜晚，他獨自一個人走在香榭麗舍大道時的感覺，異國的風也是一般的帶著哀愁，他把外套搭在右臂上，看著陌生國度的男男女女從身邊走過。
　　偶爾停下腳步，被一束燈光吸引。站在路燈旁，身旁會被拉下長長的影子。
　　他想起神奈川的大海，想起綿長的湘南海岸，想起那些穿著白襯衫的少年時代，想起對方掌心的溫度，想起兩個人面對面的坐在圖書館里的場景，低聲交談時的安謐，只有彼此才懂得的喜悅。
　　幸村已經(jīng)去法國三年了，這段時間里他們再無聯(lián)絡。
　　是從什么時候分開的，又是因為什么才分開的，這些柳早就已經(jīng)不愿再想起了，它們也許沉入了神奈川的大海，隨著起起落落的海浪消失于天際。
　　直起身，他回到了客廳里，手機顯示有一封新的郵件。
　　“遇到了一些問題，有些棘手，還要請柳前輩幫忙，明日我會詳細告訴您的！”
　　“赤也？”
　　他坐在沙發(fā)上，盯著手機屏幕看了許久，想起有些時日沒有見到的后輩，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竟然會在這么晚發(fā)來短信。
　　心里想著明日一定要好好的弄清楚的柳，手指劃著手機界面，在聯(lián)系人那里看到了已經(jīng)很久沒再聯(lián)系過的手機號碼，[seiichi]，被這樣標上了名稱。
　　應該、不會再用到了吧這樣想著的柳，在是否刪除中的是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按下去。
　　也許是因為心中還存在著某種幻想，希望有一天還可以聯(lián)系，柳低著頭，手里緊緊的捏著手機，他茶色劉海擦過耳邊，輕輕拂過眉梢。
　　卻還是往日的眉眼情深。

　　[下]
　　幸村下飛機的時候已經(jīng)是東京時間的凌晨兩點了。
　　不夜城，如同他走的那年一樣，燈火輝煌，絢爛頹靡。一切都似乎還是曾經(jīng)的樣子，記憶之墻在斑駁歲月里被翠綠色的爬山虎侵占，所以當夜風吹來的時候，整墻的葉子簌簌作響，如同他的心境一般無法平靜。
　　抬頭，從窗戶里透出的燈光在暗夜里這般顯眼，那個人，會在哪一扇窗之后陷入淺眠
　　他微笑，是的，這些年他最常有的一個表情就是微笑，當嘴角微微揚起的時候，眼睛也開始帶著笑意，他身上凌厲的氣息愈加收斂了，但是那種鋒芒卻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展現(xiàn)。
　　暫時宿在提前就預定好的旅館里，幸村卻怎么也無法睡著，索性起身，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他用右手撐著下巴，把視線投入外面的繁華夜色，他以為他會想很多，想年少的事情，想學業(yè)，想最近在聯(lián)系的朋友。
　　但是似乎沒有，他端起摩卡，泯了一口，然后突然想起曾經(jīng)的戀人捉住他捏著咖啡杯的手輕笑，那個時候臥室里的燈光是暖人的暈黃色，一切都顯得模糊而曖昧，對面坐著的人笑的時候如同一朵靜綻的菡花，尤其是嘴角的微笑，神秘、澄凈，他會一瞬間的愣住，然后對方就會笑著睜開眼睛認真的說“已經(jīng)是第二杯了�！�
　　在巴黎的三年，每天每天，都在與不同國家的人擦肩而過，也會有會不會在這里遇到他呢這樣的想法，但很快就會被自己給否定，不敢給自己太多的自信，至少在這件事上。
　　但其實，遇見真的是個很美好的詞。
　　但他所無數(shù)次的假想過的“遇見”，卻是他和柳擦肩而過時的場景。
　　也許是在某個街角時打著黑色雨傘匆匆走過，冷雨敲擊暗色樂章，擦肩時斂下的眉眼，冰冷傘柄上的蒼白色手指。又或是紛揚大雪初停，世界一片白茫茫無聲，他們口中呼出的白氣在零下一度的空氣里交融，像是不愿分離的最后纏綿。
　　白云蒼狗，他們早已不復少年，唯有舊時海風依舊吹來，只是身邊沒了曾經(jīng)相伴的那個人。
　　幸村嘴角泛起的笑容伴著四月夜櫻花瓣一同飄落，但當年長長坡道上那個穿青色和服的少年身影還依稀可辨。
　　他呼了一口氣，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壓抑和沸騰全部拋棄。
　　次日他醒來時，春日綿綿細雨已經(jīng)開始下了起來。雨聲悠長。他打傘出門時天色暗淡，空氣中彌漫淡淡落櫻味道，路旁被打濕的花瓣散了一地，淺粉色被雨水染濃，花朵邊緣呈現(xiàn)出悲哀的深紫色。
　　不帶目的的漫步著的幸村，卻忽然被路旁的一家書店的海報吸引住了。
　　伴隨著雨點低落在傘面上的聲音，畫面上的蔚藍海洋也好像要跟著波動一般，明明沒有什么特別吸引人的地方，卻偏偏移不開眼睛。
　　心中的某個地方被撥動了一般，他慢慢推開書店的玻璃門。
　　“請問”
　　因為雨天的緣故書店沒有什么客人，所以在幸村剛剛開口詢問的時候店主便抬起了頭。
　　“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店主這樣熱情的回答道。
　　看著對方的臉，幸村微微愣住了，但馬上微笑著說道：“不，沒什么。”
　　這種糟糕的感覺真的很像，尤其是眼睛。
　　苦笑著撐開了傘，他再次走入春日的雨中。背影在雨中漸漸的模糊。又是誰的眼睛在他的背后變得潮濕。
　　原來，我們也只能這樣走過了。
　　剛剛從車中出來的柳撐著傘目送著幸村的離開。
　　對不起，無法叫出你的名字，因為我知道，即使你真的回頭，我們也已經(jīng)回不到從前了。我們彼此，在這個世界的面前背離了彼此。因此，即使我再怎樣沉浸于回憶中，我也必須保持緘默。
　　原來，我們終是輸給了這個世界。
　　抬起頭，天光暗淡，細雨綿長，不知是誰在街角放了悲哀沉緩的曲子，雨絲被風吹在了臉上引得一絲寒意。
　　曾經(jīng)說過的話，相處時的畫面，網(wǎng)球上彼此飛揚的外套和額前的碎發(fā)，一幕幕的場景在腦海中迅速的閃過，原來往事早已呼嘯成風。
　　“柳前輩，有部長的手機號嗎？”從切原那里接到了這樣的短信。
　　沉思了一會兒，回道，“已經(jīng)沒有了。”
　　街角的音樂還在繼續(xù)。他想，這樣吹吹雨中的風，也不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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