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春天就一定是充滿希望美好？不幸的事總會想方設(shè)法黏上你，摧毀你的過去、你的現(xiàn)在、你的未來。但或許也只是深潭中小石子濺起的水波，幾秒后就會平復(fù)，那塊沉底的石子便會漸漸被水草、青苔覆蓋，雖然看不易察覺，卻是不可磨滅的存在。自欺欺人，不可以的。
　　王耀呆呆地凝視著今天的報紙，把其中的一段文字翻來覆去地咀嚼，懷著僥幸想找出哪怕一個字能讓自己懷疑的地方，卻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復(fù)令自己愈加深信的事實。記憶飛速倒帶，時間回到了那個冬天的早晨——
　　天氣很冷，王耀卻看見一個衣著單薄的少年躲在自家的灌木叢中，只有一條圍巾還算保暖。少年看到王耀后，有些好笑地捂住了眼睛。王耀也是后來才知道，他認為捂住眼睛別人就看不見他了。
　　王耀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人就是昨晚弟弟王香所說的從醫(yī)院跑出來的精神病人。他正猶豫如何處理時，王香向這邊走了過來。然后，在大腦還未反應(yīng)之前，身體便已提前做了決定——王耀對那人揮揮手：“快進去。”等那少年迅速鉆進屋里，王耀若無其事地上了鎖，同自己弟弟打了個招呼后便去工作了。走出院子時，他才猛然清醒過來，為什么自己下意識就這么做了呢？他不明白，直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
　　那天王耀所在的公司里新來了一個叫阿爾的經(jīng)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一來就拿王耀開刷，弄得王耀憋了一肚子火：不就是和總裁有一腿嘛！不過王耀也懶得計較了，比不過人家沒辦法，相比之下他比較擔心還被鎖在房間里的少年。
　　回到家，王耀毫不理會妹妹王灣差異的眼光拿了一些吃的到房間里。他打開門，看見少年瑟縮在地上，捂著蒼白的臉，一頭淡金色的頭發(fā)亂糟糟得像是誰隨手涂鴉上去的�！爸ㄑ健钡拈_門聲把他嚇了一跳，他瞇著紫羅蘭的眼睛大量王耀，然后訥訥地說道：“醫(yī)生的哥哥�！逼鋵嵁敃r王耀心里有些嘀咕，畢竟這是個病人，還是精神病人。
　　“不要把我交給醫(yī)生！”少年令王耀措手不及的大哭起來�！罢O，你別哭啦，我保證不把你交給小香，如果你哭他們就都聽見了。”王耀無奈地安慰道，“我們拉鉤怎樣？”他伸出一根手指。少年用力地和王耀拉了拉鉤，破涕為笑。王耀不得不承認，少年笑起來很好看，比春日熹微的陽光還和煦溫暖，令人心安。
　　“我叫王耀，你呢？”“伊萬。”“伊萬，你以后就住這兒了�！�

　　此后，王耀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喂”伊萬。伊萬話不多，安安靜靜的，但也不會照顧自己。他的個頭比王耀高出一個頭，心智卻連一個十歲的小孩也不如。和這樣一個孩童般的人在一起，王耀很放松，仿佛自己也變回了一個小孩似的。也正因為如此，王耀才放心大膽地把所有的苦水都吐給伊萬：工作上受阿爾排擠，自家的滾滾被別人帶走了，弟弟妹妹關(guān)系不和、常常吵架……伊萬用純凈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似懂非懂，眼神像極了初春高山上積雪融化所匯集的水，清冽甘甜。
　　“哥，吃飯了�！蓖鯙车穆曇魝魅攵鷥�(nèi)。王耀連忙讓伊萬躲到桌子下面去再蓋上一層桌布。“哥，你一個人和誰說話呢？”王灣推開小屋的門�！白匝宰哉Z罷了�！彼麡O力掩飾著。王灣沒有察覺，只是撇了撇嘴。
　　晚上，王耀被窗外的風雨聲驚醒，他猛地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風雨交加的不只是窗外。“我受夠了！這個家我待不下去了！”“我才待不下去了，明天我就走！”弟弟妹妹的激烈爭吵聲讓王耀很難受。他“豁”地沖出去，冷冷地甩下一句：“你們夠了�！蓖鯙尘镏欤跸惆欀�，誰也不看誰，各自回了房間。王耀回到房間后，心亂如麻，他抱著因為沒有睡著的伊萬，就像抱著一只很大的熊。他對伊萬說弟弟妹妹又吵架了，這個家也許撐不下去了。伊萬輕輕撫摸著王耀的頭發(fā)，慢慢地，他感到舒服多了。

　　不久后的一天，王耀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他被解雇了。始作俑者正是令他厭惡的阿爾�！澳銘{什么這樣做？”王耀在阿爾的辦公室里怒氣沖沖地大喊。“這里還輪不到你問為什么。”阿爾叼著一根煙，“你小子，還差得遠呢�！彼褵燁^摁在王耀的衣服上，肆意的大笑。王耀握緊了拳頭，給了他一拳，轉(zhuǎn)身走人，留下阿爾一人捂著臉哼哼。
　　回到家，王香、王灣都不在，王耀打開房門緊緊地抱著伊萬，像往常一樣大吐苦水。伊萬什么話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抱著他。 ，王耀便責怪的問伊萬：“你怎么不會安慰人呢？”王耀心想，在伊萬的字典里大概沒有“安慰”一類的字眼吧，因為他連一個長句子都說不清。后來，王耀竟然睡著了。
　　等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臉上毛茸茸怪癢的，睜開眼便看見了親愛的滾滾。他高興地抱著滾滾蹭了又蹭�？墒牵钦l把滾滾帶這兒來的？伊萬呢？伊萬在哪兒？王耀大聲叫伊萬，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黑了。他在院子里四處尋找，最后在屋后聽到了微弱的呻吟聲。是伊萬。王耀舒了一口氣，卻發(fā)現(xiàn)伊萬躺在地上�！耙寥f，你怎么了？”“頭疼……”伊萬的聲音十分虛弱。王耀摸了摸他的頭，沾得滿手濕乎乎粘膩膩的東西——是血！那股子甜腥味直往王耀鼻子里鉆。他吃了一驚，說不出話來�！澳阋参俊胰フ覞L滾…打了阿爾…”在斷斷續(xù)續(xù)、沒有組織的話語中，王耀聽明白了，伊萬以為安慰就是偷回滾滾再揍阿爾一頓。但是，他畢竟是個少年，在打斗中受了不小的傷。鮮血“汩汩”往外冒，再不救他，伊萬就會死的。王耀在錯亂中聽到了王香回家的聲音，他什么也顧不上了，直接大喊：“小香！”他知道，這一聲意味著什么。伊萬聽到王香的聲音，著急了：“伊萬不要醫(yī)生，伊萬要小耀。”可是，親愛的伊萬，我要你活下去，王耀內(nèi)心無聲的吶喊。

　　伊萬被送去醫(yī)院前，王耀拼死拼活要上救護車，但被王香攔了下來。他只是有個預(yù)感，但也僅僅是個預(yù)感，然而也正是這個預(yù)感。
　　上帝保佑，伊萬并沒有生命危險，一個月后就轉(zhuǎn)入了別的精神病院。這期間，王耀一直想去看望伊萬，都收到了王香的阻攔，最后終于失去了所有關(guān)于伊萬的消息。

　　就這樣一直到了來年春天，直到王耀看到了今天的報紙。他覺得眼前有些模糊，目光失去了聚焦，幾滴水落在紙上弄花了字。他手一抖，報紙便晃晃悠悠飄落到了地上，其上的內(nèi)容了然明晰。
　　報紙上說，一個精神病人為了找人反復(fù)從醫(yī)院逃走，又被反復(fù)抓回來。最后，他爬上醫(yī)院的一堵高墻，不幸摔下來，死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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