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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是故人來
1.
這是庫非婭第一次走進波思農(nóng)神廟。
剛剛推開門,天昏地轉(zhuǎn)的感覺伴著一陣心悸朝她涌來。
地震嗎?
她聳聳肩,注意到門上古怪的花紋。
“波司農(nóng)神廟供奉的是弗那兀羅上神,你要想去就不要在那里亂說話,”她想起阿婆幫她從出獵大會上溜出來時的叮囑:“弗那兀羅上神以前在天宮的時候是頂頂有名的祈愿神,法力無邊!
“再法力無邊不也被天帝罰到這么個小地方來當廟神嘛,有什么好厲害的,”庫非婭小聲哼了一聲。不過不屑歸不屑,她倒是對這個上神有了幾分好奇,“阿婆,那他既然這么厲害,又怎么會來當廟神?”
阿婆朝著神廟的方向拜了拜才說:“天上的事,咱們怎么會知道。不過——婭婭,你知道烏塘之變嗎?”
庫非婭點點頭:“我當然知道,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吧,天宮政變,有好多神仙都被牽連了,我聽鎮(zhèn)上來的傳教士說,那時天上都被扯開一個口子呢!
“對,史書上也是這么記載的。幾乎所有的上神級人物都或多或少受了處罰,弗那兀羅上神大概也是那時受到牽連的上神之一。”
“可是那個傳教士說當年受罰的上神在幾百年后都被天宮重新啟用,為什么弗那兀羅上神還在這里呢?”
“神的心思豈能是你我凡人可以推測的,”阿婆嘆了口氣。
說不定是在等他的情人。庫非婭好笑地想。
定了定神,庫非婭走進神廟,
想起關(guān)于這座據(jù)說幾乎無所不能神廟的傳說,庫菲婭忽然想要惡作劇。清了清嗓子,她說道:“弗那兀羅上神,我聽說你這里是不能求姻緣的,是真的嗎?”
沒有回答。
庫非婭有些失望,不過也在情理之中,傳說這位上神自從九百年前入住時露過一面,便再也沒叫人看過他長什么樣子。
是不是他長的丑?她又開始亂想。
“當然是假的。”一個的聲音嚇了庫非婭一跳,隨即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回答她一開始的問題。
他居然回答了!
不過,他的聲音可真好聽,就像是塵封了多年的美酒般香醇醉人!岸嗄辏俊睅旆菋I被自己腦海中突然跳出的想法嚇了一跳,隨即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是多少年呢?一年,兩年?
還是……九百年?
正愣神著,面前卻出現(xiàn)了不該有的模糊景象。庫非婭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畫面,模糊中只看見一個嬌俏少女拉著一個高大的人,說道:“羅羅,烏塘這地方真晦氣,我們是不是要被罰了?”
羅羅?難道……是叫弗那兀羅上神嗎?庫非婭忽然一陣心慌,卻也得意的想到:“果然是有情人的,回去一定要和阿婆講!
“小思——小思——帕齊思汀,你看著我!”影像里高大的男人似乎有些心中得逞地說到:“被罰倒也不錯,省的你沒事就去人界瞎轉(zhuǎn)悠!
庫非婭暗笑:“帕齊思汀?他情人的名字嗎?這名字倒是古怪。”
影像里的男人的面容漸漸浮現(xiàn)出來,白衣黑發(fā),英氣的面容。庫非婭一窒,又聽見神廟里那個醇厚的聲音有些猶豫卻帶著一絲期盼說道:“小丫頭,看看吧!
庫非婭低聲應(yīng)了一句,便專心看空中的影像。
這似乎……是一個人內(nèi)心里的故事。
2.
什么是懲罰?
他不知道。
作為高高在上的祈愿神,他也不屑于知道。懲罰嘛,不過是給犯了錯的小神仙們改頭換面重新做人的機會,他的小思這樣告訴他。末了還不忘嘲笑他每天只知貪睡。
小思……又想起他的小思了。哼,他想,我再怎么貪睡也比不過你能吃啊。不過這樣的話他可不敢當著小思的面說。要讓這丫頭聽見,免不得又一陣嘮叨。說不準還要揪著他的耳朵讓他變成威風凜凜的大獅子,讓她騎著到人界走一圈。
他才不要那么丟人。
只是他沒想到去人界走一圈的時候那么快就到了。
那日天雷滾滾,一道道閃電不偏不倚地從他身側(cè)劈過給他最后的警告。審判官冷漠威嚴的聲音從云層上穿下來,把他的神位和驕傲從天上打到人間。
那也沒有關(guān)系啊,他想,至少小思不會讓我變成獅子了。其實他不愿意承認的是,變不變成獅子倒無所謂,重點是這次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站在小思身邊替她擋開人界那些桃花。
桃花?哼,第一次從小思嘴里聽到這個詞的時候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詞,可是看著小思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他又生生把疑問咽到肚子里去了。
當他在受罰前支支吾吾地向掌管人間桃樹的姑姑發(fā)出疑問后,桃姑姑的回答卻讓他頓時滿心里都是酸酸的小泡泡。
原來桃花還可以指艷遇!
這丫頭!好!好!
他決定也要發(fā)一次脾氣。平常小思惱的時候,便是三天四天的躲起來,任他怎么道歉討好都沒用。非得到他用千里傳音運足內(nèi)力大喊一聲:“我錯了你回來吧回來吧”她才笑語晏晏地從空氣里鉆出來,為這個,他都不知道被周圍的小神仙們笑了多少次。這一次,他一定要讓這丫頭親口和他保證再也不準提什么“桃花”,不行,桃子也不許吃了。
于是他收拾好包裹,在押送他的小卒們“這家伙被貶下凡間怎么還一副竊喜的樣子是不是腦子被雷劈壞了”的同情眼光中,悠哉游哉的晃到了他在人界的新住處——波思農(nóng)神廟。據(jù)說,在他走的那一天,小思曾經(jīng)來神殿找過他。不過他那時沉浸在自己美好的設(shè)想中,想著哪能這么輕易的放過這個經(jīng)常把他氣的七竅生煙的小家伙,他一揮手:“不見不見,沒看到本上仙……啊不,本廟神正在收拾東西嗎?”
小卒有些猶豫的問:“是帕齊思汀……您真的不見嗎?”
“當然了,你沒聽到我的話?還是需要我重復(fù)一遍?”他擺出一張嚴肅的臉,其實心里早樂開了花。
小卒唯唯諾諾地退下,發(fā)出了一聲輕微到幾乎讓他沒注意到的嘆息。
他同樣沒注意到的是,位卑的小卒怎么有資格直呼她的名字“帕齊思汀”。
住在波思農(nóng)神廟的日子似乎沒有什么大的不同。剛來的那一天,全部落的人恭敬地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看他。其實如果他們其中有一個人稍稍仰起頭,就會看到這個令他們畏懼的弗那兀羅上神正出神地微笑。
他在想小思如果看到這一幕,會不會抱著他的脖子說好厲害。
他滿腦子都是他的小思。
他終于感到奇怪了。
一天.兩天。三天。
小思沒有來。
五天.
神廟的門口仍然沒有出現(xiàn)那個喜笑顏開的女孩子。
七天.
她真的沒有來。
他慌了神。
再等等吧。再等等,說不定她就在某個地方等著自己先沉不住氣。
這么想著,他似乎好受一些了。
可是似乎也只是“似乎”。
第九天.
望著太陽漸漸落下,祈愿的人漸漸退去,他從神廟最里面的柱子后顯出真身來,一顆心跳個不停。
“為什么你還沒有來?”
“你是氣我躲起來不見你嗎?”
“可是我只是想逗逗你而已。至于嗎?”
“小思,你在不在?”
沒有人回答。
“小思,你在不在?”
依舊沒有人回答。
“帕齊思!”他有些惱怒,“你真的不要見我了嗎?”
廟里只有被風吹的吱吱呀呀的大門回答他。
他的心愈發(fā)顫抖起來。一種莫名其妙的撕裂感在胸膛里發(fā)作。
他想起來了,不要見的不是她,是他啊。小思是找過他的,是他因為面子把她拒之門外。
想到這兒,他有些后悔。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再怎么沒面子也好過自己心空空的難受。
他決定了,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就去找小思。就讓她再得意一晚上吧。
第十天他迫不及待的找到掌管世間行蹤的“萬事通”大神,急切地問道:“小思在哪兒?”
“萬事通”是他以前的好兄弟,此時卻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他。
“你問誰?”
“小思!”
“萬事通”的臉刷的一下變紅了,拿著手里的朱筆指著他:“你不知道嗎?你還來問我?”
他奇怪的撓撓頭:“知道什么?哦……我這不是正來問你,那天審判官判我去神廟,我聽到小思也被判往人間了,就是沒太聽清楚具體地點。你快告訴我,我好去找她。”
“萬事通”低下頭翻出一本天界神仙點名冊來扔給他,說道:“你自己找吧。”
他急忙翻開那冊子,仔仔細細地找“帕齊思汀”四個字。
一遍,沒有找到。
再翻一遍,依然沒有找到。
他越翻越快,急的汗都從額頭上流下滴在冊子上,側(cè)面望去倒像是眼淚。
“萬事通”默默地想從他手里抽走冊子,卻被他狠狠一瞪,呆在原地。
“小思!
“你在哪兒呢?”
他記得以前小思也翻過這冊子,看到兩個的名字離的那么遠還生氣的撅起嘴,不顧“萬事通”的大呼小叫聲徑自拿起朱筆將她的名字用箭頭連到了他的名字旁,還美滋滋地說:“羅羅你看,這樣你就永遠也跑不走了!笨戳丝从终f:“真像是紅線呢,紅線啊——紅線就是月老給人間牽的姻緣線。”
他看到了他的名字,可那根紅線卻渺無蹤影,連帶著她的名字,就像是從前做過的一場夢。
他失魂落魄地四處游蕩,現(xiàn)在的心情只想殺人。
“萬事通”還是搶過了那冊子,小心翼翼地問:“小弗,你沒事吧?”
沒事?怎么可能沒事?他艱難地張開嘴問道:“帕齊思汀的名字呢?”話一出口,他聽到自己又澀又苦的聲音,就像是暴雨后被打落的梧桐葉的味道。
“萬事通”低下頭,不說話。
“我問你帕齊思汀的名字呢?!”他忽然長臂一伸,將桌上的東西都掃落在地。
“她——她——我以為你知道——她——不在了……”“萬事通”低著頭,眼淚都快涌出來。
于是他終于知道小思那天去殿上找他的原因了,也知道為什么這十天不見蹤影的原因。
帕齊思汀雖是神仙,卻比他位低不少。烏塘事變后位高如他都被貶去做一個部落的小廟神,更何況是不怎么顯眼的小思,命能保住便是萬幸。那日他只聽到“人間”二字思緒便隨著“桃花”飛走,根本沒有注意其他人的責罰:大多數(shù)都被貶去經(jīng)歷輪回之苦,剝?nèi)ハ晒浅妨讼杉喕厍攴娇芍鼗靥鞂m。小思自然是其中的一個。
“萬事通”與弗那兀羅關(guān)系自來交好,便暗中買通了執(zhí)行輪回之刑的地宮獄卒,吩咐獄卒留了一個固定的再世身份給小思,也算等她再投胎為人時和弗那兀羅相認的標識。那日小思從囚宮中悄悄跑出,便是要找弗那兀羅告訴他自己將來的新身份,不想?yún)s被看守的小卒攔在殿門外。推搡之間竟被囚宮的人發(fā)現(xiàn),不由分說抓回去就被扔進了輪回之道。仙身已毀,魂魄也進了新的□□,縱然“萬事通”有再大的能力,也不可能從茫茫人海中找出已經(jīng)被洗去記憶的帕齊思汀。
3.
他還是在夢醒時分回到了神廟。
腦子里亂亂的,有對自己的痛心和失望。
他依舊走到神廟最深處的柱子后,把自己隱形在陰影和黑暗里,閉上了眼睛。
小思,千年是嗎,你在紅塵受苦,我把自己放逐。
時間并不怎么難熬。
來來往往神廟里依舊每天有很多人祈愿。
有些人求風調(diào)雨順——準了,因為小思說不知道幾百年前她曾經(jīng)抓過一個企圖破壞水田的小妖;
有些人求身體安康——準了,因為小思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和你們一樣,著了涼會肚子疼,吃多了糖會牙疼;
有些人求家庭和睦——準了,因為小思以前曾經(jīng)拿著一份從人界偷來的家譜邊吃桃子——怎么又是可惡的桃子——邊羨慕凡人有父有母有兄弟有姐妹,他那時險些脫口而出的是:“那有什么好羨慕的,我會給你一個家!
還有些人,求結(jié)得良偶——這個……不能準,他別扭的想。為什么……因為,萬一……萬一這些求姻緣的人,要娶的,是他的帕齊思汀呢?
只是萬一,也不行。
“我真是個又自私又小氣的人!彼搿
漸漸的,波思農(nóng)神廟不得求姻緣的傳說流傳開來。幾百年過去,人們都道弗那兀羅廟神對人界大度友好,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個地方,他們知道廟神從不顯真身
夜晚的時候,他也睡不著。他總是想起以前的事。
一百年的時候,他的心總也靜不下來,滿腦子都在想小思落入輪回時是什么情景,她疼不疼,傷不傷心。
二百年的時候,“萬事通”提著兩大壇子好酒揚言要把他灌倒,他搖搖頭說:“我想還是清醒一點比較好。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至少清醒的時候還可以想想她!
五百年的時候,他忽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他的左胸膛里早已空空如也。對于神來說,有沒有心臟倒不是什么要緊事,可是他想了好久,也不知道心究竟去了哪里。
七百年的時候,他終于想明白了。他的心已經(jīng)化成了參拜者腳下的土地,在懲罰自己被萬千心存希望的人踏遍。他眼里浮起一絲溫柔的光,頓了頓又閉了眼。
九百年。當他意識到這個數(shù)字的時候,早就沒有過波瀾的思緒居然泛起了一絲漣漪!案ツ秦A_,”他自言自語道:“這樣的九百年,我怎么覺得比剛來時的那九天要好過的多?”
那九天大約是他一輩子都不愿意回憶起的噩夢。
而這九百年,雖然漫長,但也……
“千年是嗎,你在紅塵受苦,我把自己放逐!
這一天天氣晴朗,他的心情出奇的好。這天是部落里集體出獵的日子,所以沒人會來祈神問福。他悠閑地伸個懶腰,卻在想要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感到了一絲奇怪。
什么地方在動?
開始是很輕微的震動,然后越來越強烈,強烈地像是要把他的心震碎。
等等,心?
他不是沒有心的嗎?
仿佛在回應(yīng)他的疑問,一個小小的影子從門外竄進來,看那搖搖晃晃的樣子也知道一定被地面的震動震的站不住腳。他睜大眼看著那抹靈動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
可是他的左胸膛震的太清楚——夾雜著痛苦和快樂。
還有,失而復(fù)得。
然后,他看到那個女孩抬起頭看著正前方的大柱子—— 也就是他所在的地方,眼神晴朗到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隱身魔法失了效。
他聽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聲音問道:“弗那兀羅上神,我聽說你這里是不能求姻緣的,是真的嗎?”
他也笑了:“當然是假的。”
4.
模糊的影像中止到自己進來的問話中,庫非婭早已淚眼朦朧。她看著那個高高的弗那兀羅廟神,哽咽地竟說不出一句話來。記憶并沒有奇跡般的恢復(fù),但僅僅是將印象里那個與她糾纏了幾生幾世的影子與面前的人重合起來,也足夠讓她喧嘩的心寂靜下來。
半晌,弗那兀羅忽然嘆道:“小思——”話沒說完便卡在了嗓子處。她是小思,又不是小思。
庫非婭望著他不知如何是好的臉,輕輕笑起來:“還有多久?”
“不到一百年了!
“那——”庫非婭慢慢走進柱子,“你可不可以幫我個忙?”
“什么忙?”
“你應(yīng)該還有內(nèi)力吧?用千里傳音大喊一聲小思我錯了你回來吧回來吧!
一陣沉默。
弗那兀羅咳了一聲說:“然后呢?”
“然后我陪你這一百年。”
“那一百年以后呢?”
她微笑起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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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結(jié)束~
好短啊...
話說這篇的硬傷就是人物刻畫不明顯,懺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