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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跡
天有九重,一二三四五六七九。
第八重,是天帝羈押犯過神仙的處所。
放眼望去,偌大的八重天里,只有一株萬年古槐,槐下坐一位白衣白髯的老君,面前時從不曾被解開的棋局。
老君雙手交疊,盤坐在槐樹虬勁的根上,笑態(tài)可掬。
“所以說,有事沒事不要招惹天帝,尤其,天帝太過小器。”
旖印悠悠然喝下一口酒,甘冽的酒香溢滿了整個八重天。
他搖著扇子施施然,似是在笑話他人的際遇,“本君這一關(guān),又該是百年!
白衣老君捋捋長髯,笑態(tài)可掬,“這次,神君所犯何事?”
旖印的扇子嘩嘩作響,“本君不知。老君你瞧,罪名尚未定好就給關(guān)進來。先是百年,等定好罪,再是百年。嘖嘖!
“挺好,”老君揮揮衣袖,收盡酒盞酒壺,“就當(dāng)是陪我這個老人家來了!
不讓陪美嬌娘,跟個老君過百年……天帝真狠。
“……老君,”旖印扶額,“這是瑤仙釀了百年的瓊漿。”
“老朽知道。”
“可你在用它澆槐樹!
“這個,”老君傾下最后一滴澄澈液體,說道,“老朽也知道!
旖印扼腕,“老君,這叫暴殄天物!
白衣老君一張臉笑得皺了些,“神君,我這株槐,也是天物,唔,萬年槐樹!
旖印沒什么好言語,搖頭望著不遠處,翩然飄來一抹翠色云彩。
他舉起茶盞,喟嘆一句,幽幽道:“剪綠,帶了什么來看我?”
云彩中晃晃蕩蕩飛出只綠色蝴蝶,落到地上化作腰肢纖細不盈握,云鬢高髻金步搖的美艷女子,女子臉上帶些怒容,眉頭緊鎖,“天帝派我提醒你,時候到了!
“甚好,在這里的日子,本君也膩味了。倒是你,”旖印斟下一杯茶,遞過,“何事不順心?”
剪綠喝下,責(zé)怪道:“怎么是茶水?”
旖印哂笑,“還是說說在為何事煩惱?”
“還不是那群妖么?素衣,竹妖,一個接一個自毀修行,還有傻等的桑榆,”剪綠搖頭,步搖跟著叮當(dāng)作響,“罷了,愈說愈生氣。”
老君插話道:“剪綠仙子,一切自有定數(shù)!
“定數(shù),”剪綠冷哼,“我若是此刻就去拆了月老宮,更省事。”
“好了好了,”旖印挑眉,“剪綠,再繃著臉,鉛粉可要落盡了。”
剪綠聞言慌忙撫上臉頰,又似想到了什么,“我走了。你記著,還有一年!
所謂,人間一歲,天上一日。
旖印站在老槐樹的樹洞口,杯中茶水尚未涼透。
再飲時,已是封了修為,弱了法力,立足于蒼蒼塵世間了。
“你說,”旖印轉(zhuǎn)向隨他一起下凡歷劫的天奴,問道,“接下來做什么?”
天奴低眉,答道:“小人不知!
“唔,”旖印望天,“找點活計吧!
云端。
冥王坐在天帝對面,面無表情地說道:“旖印神君又去找嫦娥了。”
天帝暢快地落下棋子,“不止,他還私自下凡,又將凡間的物品帶回,送給了小嫦。不然,本帝如何能關(guān)著他。”
冥王道:“我以為,你會直接墮他下凡!
“本是想的,”天帝皺眉,“可他福大,恰好遇上了劫難。總之,等他回來后,若再犯,還是有機會的。況且,這五百年,小嫦是見不到他了!
冥王青白色的臉上不起一絲波瀾,“你輸了!
“無妨,”天帝心情大好,“再來一盤!
城東樹林客道旁開了家酒坊。
掌柜模樣俊朗,性情和善溫柔,帶些仙風(fēng)道骨之感,小廝也是一副清秀樣子。
據(jù)村人說,
酒也是好酒,醇香深重,清幽出塵。
就是不醉人,再喝,倒是愈發(fā)清醒起來。
“老人家你說,可不是個怪事兒!笨恐湫№男新啡讼蚵酚龅拈苑蛘f著,“都說聞著酒香就想醉死在他的酒里,可這么些日子,真沒見有誰喝醉過,連酒鬼阿昌也難得
清醒了兩天!
樵夫從懷中掏出酒葫蘆,嘆道:“這事兒可怎么說得好。要是奇事,我這兒也有一件。我這葫蘆,在出門前總是裝滿的,可每每取出想喝時,就是空的!
“你說它漏吧,在家是好。不漏吧,我的酒去了哪里?”
“我女兒還說是我忘了,可一日兩日就罷了,一年兩年,就不能就這么算咯。”
路人頷首,忽的抬頭,“老伯您聞,可有什么味道?”
樵夫把脖子伸得老長,“……酒香,真夠醇厚!
路人道:“該是掌柜開了新壇。”
樵夫閉著眼品著那味道,“怕只有神仙才釀的出來!
路人掩嘴笑了,“是這么個說法。”
“年輕人叫什么?”樵夫問道。
“喚我阿天便好。”
樵夫起身,看看太陽,“日頭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了。”
阿天幫著他背上柴禾,“我?guī)湍桑喜以谀??br>
“北邊兒,村尾那家就是了。麻煩你了。”
樵夫領(lǐng)著阿天走遠了,路邊的桑樹慢慢化出個人形來,垂著一頭銀發(fā),學(xué)著阿天的樣子靠在樹上,愜意地喝著樵夫的酒,青灰色的眼眸泛著淺淺醉意,不知覺,少年的臉頰飛
上兩抹粉紅。
“這老頭,”桑榆罵道,“越發(fā)難喝了。”
“哦?那不知,客官有沒有興趣嘗嘗在下的酒?”
桑榆抬頭,看見一張俊朗的臉龐,笑意殷殷然。
“公子有什么酒?”桑榆問道,帶著款款醉意,兩枚酒窩忽隱忽現(xiàn)。
旖印微笑著斟了一杯,“暗香!
桑榆半睜著眼接過,放到唇邊,將信將疑啜了一口,繼而,一飲而盡。
旖印笑問:“可好?”
桑榆點頭,“再來。”
“客官可有錢財?”
桑榆似乎清醒了些。
清醒的桑榆有些被抓現(xiàn)行之后的不知所措,“我……沒有!
旖印就著酒壺飲了一口酒,俯身,堵上半張半闔的嘴,將酒沁出來。
松開,忍俊不禁地看著桑榆呆滯的臉,“如此,抵你方才的酒錢!
“至于現(xiàn)下你喝下去的酒,”他看著桑榆正在吞咽的喉頭,道,“做我小廝抵債吧。本君和阿天兩人還真的忙不過來!
桑榆訥訥,木然地點了點頭。
酒坊客人真是很多。
桑榆每天看著客人們歡喜地喝著酒,心里就癢得難受,無奈公子不讓喝,自己又是真的沒有錢。
更可恨的是什么?
不是有酒不能喝,而是,客人們要不要喝得那么干凈?
連個底都不給他剩下。
夜深人靜,明月當(dāng)空。
“桑榆,”公子執(zhí)著酒盞問他,“為什么愛喝酒?”
桑榆看著公子的醉臉,心中埋怨,因為你。
開了口卻說,“公子,給你講個故事吧。”
“百年前,我還是株小桑樹,因為長得矮小又照不到陽光,所以同伴一個個成精離開的時候,我還只能是一株小桑樹!
“有一天,來了位灰衫紗衣的公子,帶著酒香的指尖往我額上注了一絲真氣!
“后來,他住了下來,就在我邊上。他每天都給我澆水,對我說話,他說,‘要是有哪天成了精,可別忘了旖印神君,桑樹精釀酒,該是別有一番味道’。”
旖印著實醉了——別家的酒,總是輕易,就醉了人。
他靠著桑榆,自是酣睡。
“公子,我沒忘了你,我記得,你是這般愛喝酒!
“你說,喝不醉人的,又怎可稱酒?”
“你問,你釀的酒為何就是喝不醉?”
“因為啊,”桑榆仰頭看著月亮,青灰色的眸子流動著清冷的光,“神仙是沒有情根的!
阿天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晚上總是不在,桑榆一人抬不動旖印,只由著他靠著自己睡了。
后院梅花樹光禿禿的枝椏上棲著只蝴蝶。
借著月光,隱約可察,是翠生的綠色。
桑榆側(cè)頭靠上旖印,“我記得你。公子,這樣就夠了!
剎時銀光遍灑大地,莽莽蒼蒼。
四周靜寂。夜,涼如水。
阿天回來時,已是晨曦微露,朝陽初升。
兩人雙雙靠著,周遭一切似與他們毫無干系。
“桑榆,”阿天輕聲喚道,“天亮了。”
醒的卻是旖印。
“掌柜的,你又買酒喝了,”阿天皺眉,“好濃的酒氣!
旖印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這是新釀的酒,喚作‘情難’。”
阿天眉頭一舒,好奇著想問個明白,只見掌柜打橫抱起桑榆,往臥房去了。
旖印將桑榆置于床榻之上,掖好被子,眼神片刻不離他,輕嘆一聲,“但愿,醒悟的不算晚!
轉(zhuǎn)身離開,順手帶門。
沉悶的闔門聲響起,桑榆睜開眼,望著床頂愣想。
今日的酒坊好像很熱鬧,起坐喧嘩一聲高過一聲。桑榆轉(zhuǎn)身向內(nèi),了無睡意。
眼角在淌著的,該是淚水吧。
日漸西下,業(yè)已黃昏。
旖印早早關(guān)了店門,端著酒杯酒壺輕輕推門進了房間。
桑榆也已起身,坐在桌邊,若有所思,見他來了,臉頰一紅,青灰的眸子低低垂下,“公子。”
“在想什么?”旖印遞過一杯酒,“嘗嘗!
桑榆猛地憶起上一次喝酒之后的后果,輕易不敢接。
旖印笑了,“這叫‘紅舞’,為著阿天和弄碧的喜宴釀的!
桑榆睜大了眼,“阿天要娶親了么,哪家姑娘?”
“村尾張樵夫家,可認得?”
“認得,”桑榆壞笑道,“以前天天偷他酒喝。”
旖印放下酒盞去夠他下巴,“你這樣子……”
毫不猶豫吻上去,壓他在床上,肆意撩撥,“……真夠撩人的!
桑榆有些掙扎,卻聽得旖印在耳邊說:“我記起你了。我記起,我喜歡你。喜歡你,算不算太晚?”
淚水,緩緩落下,又被溫柔地擦去。
夜半闌珊,紅綃帳暖。
桑榆被牢牢地鎖在懷里,兩人的心率一致地動著,樹上的綠蝴蝶扇著翅膀飛走了。
阿天與弄碧的喜宴辦得很熱鬧,屋內(nèi)屋外皆是紅彤彤的燈籠內(nèi)燃著紅艷艷的燭。
喜婆將新娘交至新郎手中,拜天地的喜悅鬧得眾人歡騰不已。
舉樽同慶的人群中,有一灰衫公子,一青眸少年,十指相扣,身形相依。
少年貼近他,竊竊耳語一番。
公子笑著抬手,揉上痞痞的腦袋,亂了一頭銀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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