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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借我一根針嗎?我的鞋子破了……”
七月的夜晚濕淋淋的沒有一絲風,空氣仿佛膩在一起,密實地叫人窒息。廠區(qū)西邊的辦公樓里最后一點光亮也熄滅了,沉沉的黑暗像幽深的洞穴一般吞噬掉整個世界。
好年摸索著從包里掏出手電筒,暗黃的光束對準了門鎖。“嘩啦嘩啦”鑰匙碰擊的細碎聲音這會兒到像是搖著鈴鐺般清脆。好年轉身來不及將鑰匙揣進兜里就挎著包匆匆跑下樓梯。她腦子里還想著是否將帳本鎖進了柜子里,放在平時,細心的她一定會返回去看看?山裉焖_底下卻像生了輪子一樣停都停不住。太晚了,這沉寂的黑暗叫人毛骨悚然。好年忍不住哆嗦一下,就著那不爭氣的手電筒發(fā)出的暗光飛也似地沖出了辦公樓。
到了外面,潮濕憋悶的空氣便立刻罩了上來,好年沒走幾步用手蹭了下腮幫子,濕乎乎的。突然,腿邊的草叢里“沙沙”一陣響動,好年一驚,眼睛繃得老大,手下意識地握緊了電筒轉身照了過去。黑糊糊的灌木叢紋絲不動,幾根扎出來的枝葉嘲笑般的沖她搖了搖。好年深呼一口氣,嘴巴里干干的像嚼過了藥片一樣。她抬頭,廠區(qū)門房口那盞電力不足的“豆燈”已經(jīng)能瞧見了,從前面緊挨著的廠房中穿過去,等到了大路上也就有了燈。好年打起精神,扯開一個安慰自己的笑容繼續(xù)向前走去。
這一路再無什么響動,好年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平靜了下來。等他走到那兩棟廠房中間的窄道時,前面本應是筆直墻面的陰影現(xiàn)在卻硬生生多了個奇怪的曲線。好年放慢了腳步,幾乎是挪動著向前。她大著膽子將電筒往那個方向照去……
緊挨著墻壁的地方站著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打著紅傘的女人!不,那不是人!好年吸了一口冷氣,心中一個驚恐的聲音大聲喊叫著:“鬼……”麻痹的感覺瞬間從她腳心竄到了四肢百駭,連耳朵眼里都像是有螞蟻在爬。好年明明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可手腳卻動不了半分,直照向墻角的電筒這時候卻詭異地亮了幾分。
好年清楚地看到那女人打著一把破舊的油紙傘,傘面是黑紅的,沖著好年的這面破了道口子,紅油紙翻起露出發(fā)黑的竹骨來。女人側著身子看不清臉,梳髻,穿一身滿底印花的過膝大襟,一條深赫色的肥褲。闊袖、寬褲腿遮住了手腳。
這時,女人仿佛察覺到了電筒的光亮,僵直的肩膀抖動了一下,接著慢慢扭過頭來……好年在她扭頭的一瞬間,腦子里閃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恐怖畫面。她緊咬著下嘴唇,用力閉上眼,心中只想到兩個字——完了!
好年就這樣閉死死閉上眼睛僵在原地,等待女鬼將她拆吞入腹?墒,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她除了覺得冷汗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就沒有一絲異樣的感覺了。沒有了痛苦的威脅,長久的等待和想象中的恐懼便如決堤的洪水般拍打著已到極限的神經(jīng)。
終于,好年堅持不住了,她攢了一口吐沫,聽老人們說“臟東西”怕這個。她先慢慢將眼睛張開一條縫,眼前黑糊糊的,什么都沒有?好年都快要跳出來的心“撲通”一下就跌到了原地。就當她眨眨眼睛剛想松口氣的時候,那女鬼卻赫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剛剛落下的心“嗖”的一下卡在了嗓子眼。
這回她可是來不及閉眼了,那女鬼青白的死色面容,垂著眼,殷紅的嘴唇,一只手扶著傘把,從寬袖里露出一節(jié)手臂,墻灰一樣的顏色。好年想尖叫,可一張嘴卻只能氣短的大口喘息,一點聲音都出不來。
這時,女鬼晃著手腕,依在她肩膀上的紅傘轉了轉。她又左右動了動身子,顫顫微微地向前走了幾步,然后停在好年三步外的地方。她抬起頭,兩眼中的瞳仁縮得只有綠豆般大小。原本緊抿的嘴唇微微張開了個縫,仿佛呼吸困難一樣“絲絲”吸著氣。然后她對好年說道:“能借我一根針嗎?我的鞋子破了……”說完就低下頭,指了指自己的腳。
好年順著她的手往下一看,一只碧綠的繡花鞋從肥大的褲腿中露了出來,那鞋尖上果然有個大洞。她愣愣地盯了半天,突然發(fā)現(xiàn)那破洞里黑洞洞的,一點也沒見有腳的樣子。好年吞了口吐沫,像打擺子似的抖了起來。
女鬼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嚶嚶哭著,繼續(xù)重復那句話:“能借我一根針嗎?我的鞋子破了……”那聲音就像被卡住脖子的貓發(fā)出的細弱叫聲。
過了一陣子,女鬼停止了哭泣,只是低著頭,手依然指著腳下斷斷續(xù)續(xù)地吸氣說道:“針針針針針……”她搖晃著頭,一大撮頭發(fā)從腦袋頂上帶著蒼白的肉快落了下來,在地面上化成黏糊糊的一團。
“嗚……”好年捂著嘴哭了出來,手心里的汗?jié)駶竦夭湓诒羌馍舷癖尤诨懔⒖叹屠涞搅斯穷^里。電筒的光線卻在這時候變得白亮,仿佛是特意叫她清楚所有恐怖的畫面。
好年不知所措地哭著,女鬼卻笑了起來,咯咯的,像是從胸口發(fā)出的聲音。“借我一根針,你看,我的鞋子破了,趕不了路!迸磴躲兜赝媚辏阑乙粯拥哪樕嫌幸唤z期盼。
好年突然想到,這女鬼可能是被困在這里,只要給她針幫她補了鞋子,自己也就能脫身了。于是,她快速打開皮包,手指顫抖的厲害,幾次都差點把包掉在了地上。好年翻了好久,才從皮包夾層的角落里找出一跟別針,她用力將別針掰直,針尖劃過指腹刺激著每一根緊張的細胞。
好年看著手心中被拉直的別針,猶豫了半天一咬牙,朝著女鬼站立的方向扔了過去!爱斷ァ奔毸榈捻懧,別針落在女鬼面前的地面上。女鬼機械似地彎下身子,手指摸索著地面撿起別針。她將別針拿到眼前,咧開嘴咯咯地笑,兩只綠豆大小的眼珠滑動到眼角慢慢消失,只剩下眼白。
好年此時已經(jīng)停止了哭泣,抽著鼻子,臉上一片冰涼。就在她覺得女鬼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是不是就應該放過自己了的時候。那女鬼又有了動靜,她除掉鞋子,挽起空蕩蕩的肥褲腿,露出只剩少半截的小腿。那皮肉如粉末般不停的往下掉,一小段發(fā)黑的腿骨扎在外面。這時,女鬼又彎腰在地面上找著什么東西,沒過一會就見她拿著一截連著腳丫的小腿站了起來。那是個小孩子的腳,很小,只有巴掌點大,像是被水泡過一樣虛脹著。女鬼邊笑邊將那連著小腿的腳拼在自己的斷腿上,并從胸前的荷包里掏出棉線,細心地綁在別針后,就開始一下一下縫補起來。
好年張大嘴,身子發(fā)軟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手中的電筒掉在一旁燈影來回搖晃,映得那女鬼躬身縫腿的場景越發(fā)叫人毛骨悚然。
女鬼縫到一半突然抖動著身子慘叫起來,被棉線半掛在斷腿上的腳丫來回晃動,肉渣掉得更兇了,棉線漸漸被扯開。終于那孩童的腳丫帶著棉線和大片的腐肉掉在地上,女鬼小腿上立刻露出一指長的黑色骨頭。
女鬼趴在地上撕裂般的慘叫,她用手拾起那些肉沫一點一點地往斷腿上貼,猩紅的嘴唇顫抖著。她轉頭盯著好年,瞳仁縮得更小在眼白里轉了一圈,隨后說道:“腿,你的腿給我,我要趕路!
好年聽到這句話,腦子里“轟”一聲像沸騰的開水瞬時撲了出來。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順著墻根沖了出去。跑出窄道,好年看到值班的門房燈還亮著,就開始大呼救命。被驚動的保安從門房里邊套衣服邊跑了出來,好年看見他,仿佛溺水的人見到了浮木般,她拖著虛軟的腿,像百米沖刺一樣奔到了門口。
“有鬼,有鬼!”好年抓住保安的手臂,瘋了似的搖晃著,臉上的淚水混合著冷汗匯集在下巴順著激烈起伏的喉嚨淌進衣服里。
“怎么了?遇上強盜了?”保安看到處在瘋癲狀的好年也嚇的夠戧,拉住她問道。
“是鬼,是鬼!我說的是鬼!鬼……”好年用力甩著頭,對他大喊。
保安愣了,還想說點什么,但看著好年歇斯底里的樣子,也只好先把他拉進屋,然后問了她家里的電話叫她家人來接她。
好年捧著杯子坐在凳子上,目光呆滯,頭發(fā)散亂。她緊張的神經(jīng)并沒有得到安慰,那恐怖的畫面像揮之不去的噩夢反復糾纏著。直到好順趿拉著拖鞋急匆匆地跑進門房來接她的時候,好年懸在臨界點上的神經(jīng)才一點點松了下來。好順陪著她回了家,那之后好年大病了一場,一個星期后才勉強恢復了正常。
等到心境基本平和下來的時候,好年下定決心辭去這份工作,那恐怖的廠區(qū)無論在白天還是黑夜對她來說都是極大折磨。于是周一的下午,好年背著家人寫好辭職信匆忙回到了廠里。
白天的廠區(qū)巨大的機器轟鳴聲一片繁忙景象。好年要找的主任去了車間檢查新機器的情況,她本想將辭職信就放在桌上,但是又怕這樣太沒有禮貌,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車間找主任,親自把辭職信給他。
車間是五層樓的灰白色老式建筑,只有樓梯和運送貨物的貨梯。好年站在樓梯口,由于是上班時間,空蕩蕩的走廊里沒有一個人影,只有幽深的樓梯直通向黑暗的盡頭。好年渾身一激靈,那天晚上恐怖的記憶又涌上了心頭。她快速退出走廊,正好落下來的貨梯敞開了門。開貨梯的男人看見好年笑嘻嘻地說道:“坐貨梯上去吧,我出去打壺水,要到哪一層把那紅色的桿子拉下來就行了!闭f完還沖好年晃了晃手中的水壺。
好年正發(fā)愁怎么上去呢,聽他這么一說立刻邊道謝邊上了貨梯。巨大的鐵門慢慢合攏,在封閉的空間里好年隱隱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但她馬上安慰自己,大白天的不會有事。
紅色的數(shù)字顯示1、2……5,好年拉下紅色的手柄,電梯震動一下可沒有停,她再拉,還是沒有停。紅色的數(shù)字繼續(xù)跳動6、7、8……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廠房明明只有5層!好年一下一下拉動手柄,她在密閉的空間里大聲尖叫:“停下來!停下來!”突然一陣巨大的震動,好年摔倒在地。當她掙扎著抬起頭正對上紅色的數(shù)字停在了18層,她難以置信地緊盯著樓層顯示。就在這死灰般的沉寂中一陣“咯咯”的笑聲傳進她的耳朵,像一萬根針帶著冷風穿透她的耳膜!澳芙栉乙桓槅?我的鞋子破了……”
“啊——”好年縮起身子捂著耳朵大聲尖叫!在她的叫聲中電梯又一陣緊接著快速落向地面……
后來,人們在失控掉落的電梯里找到了好年的尸體。她大睜著眼,手里緊緊攥著那封辭職信死不瞑目,一條腿被夾在翻起的鐵板里幾乎變成了肉沫。
從那以后,人們就傳說廠區(qū)里鬧鬼……
在晚上會有一個捏著信封的女鬼站在角落里問你:“能借我一根針嗎?我的鞋子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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