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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少年
轉(zhuǎn)回廊,她望見那少年的影子,雋刻墻上,留下一圈圈無法解讀的年華,蕩漾光芒。
段青璃記得第一次看到左夕桐時自己的樣子,一定傻傻得像根木頭,樸素的藍布裙,懷抱著厚重的畫板,踏在春日的石板路上,因風勢而微瞇了眼。那時的左夕桐穿著寬大的白襯衣,騎著單車擦身而過,的確是擦身而過,青璃覺得雙眼被什么晃了一下,不自覺地轉(zhuǎn)過身去。那個頎長的背影帶著蓬勃的朝氣,被風鼓起的衣擺飄逸地晃動。一股暖流由身體內(nèi)部升起來,說不清道不明,她扭過頭去,看到粉色的花瓣從發(fā)上飄落。
那個下午,她對著滿園艷麗的春色,只畫下了那個背影——飄逸而凌厲。這個風之少年,帶著一種不可言說的誘惑,沖進了她的青春里。
那一年的初夏,白襯衣的風之少年,安靜地站在了班級的講臺上,唇角上揚,清清淺淺地微笑:“大家好,我是左夕桐,以后請多多指教。”
青璃望著他向她走來,微微點頭后在她前排的位置坐下來。她注意到他襯衣的前擺,縫繪著淡青色的青蔓,蜿蜒妖嬈,一瞬間讓她心悸。
青璃是沉默的孩子。她的成績永遠在前十名,從沒拿過第一,聽從老師的話,很認真地做值日,偶爾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她也會低低地垂下眼睫。她是個典型的優(yōu)等生,全校那么多個優(yōu)等生中的一個,并沒什么不同。業(yè)余時她喜歡畫畫,聽鉛筆在素白的畫紙上擦過的“沙沙”聲,仿佛世界都如此安靜,如此而已。
左夕桐卻是明亮的。他參加各種活動,在理科上獨占鰲頭,很快擁有了廣泛的人緣。這也影響了青璃的生活,每到課間,男孩們熱烈的打趣與調(diào)侃總是充斥在她的身前。每到這時,她總是默默地攤開簡奧斯汀的小說,用余光悄悄地打量著那個男孩。
左夕桐有長長的睫毛,瞳色很淡,有種水光瀲滟的感覺。他的側(cè)臉柔和秀氣,神色卻張揚開朗。說到興起時,他會生動地笑著,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他是與她背道而馳的男孩,而她居然喜歡,而且喜歡的這樣不可擺脫,以至于每每放學總是騎車跟在他的身后,如同跟蹤狂一般,探知著他的家庭住址、最愛去的球場、習慣的冷飲店,甚至偶爾偷懶時去打瞌睡的公園。她總是背著她的畫板,裝模作樣,想著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就說是去寫生,遇上只是巧合而已。
或許是太過安靜與平凡,這種不正常的行為并未引起懷疑,這讓她放松之余總免不了失落。而每當她遠遠望見他停下步伐后,便會支起畫架畫他的模樣。
畫夾里的畫慢慢地厚了起來。
畢竟是前后排的關(guān)系,他們慢慢相熟了——左夕桐會在男生們太吵影響到青璃的閱讀時示意大家克制音量;偶爾也會有閑談,多數(shù)時青璃只是側(cè)著臉安靜地傾聽,微笑著看他眉飛色舞的側(cè)臉;遇上難解的題目,青璃在后面會敲敲他的肩,男孩取過稿紙邊演算辯解說時十分耐心,眉眼專注。
高一那年的“班班有美展”由青璃負責,每個同學都要交一幅畫。左夕桐悄悄找到青璃,雙手合十,苦著臉說:“我真的不擅長這個,肯定會被刷下來的,可不可以不交?”少年皺著眉,嘴巴鼓鼓的,說不出的可愛。
青璃望著他,忍俊不禁,情不自禁地伸出食指在他的臉上戳了一戳,隨后在少年驚異的神色中咳了咳,一本正經(jīng)地說,“算了,我多替你交一幅好了。”
“課代表萬歲\(^o^)/~下次請你吃飯~”少年歡呼蹦跳著跑遠。
青璃揮了揮手,目送他的背影。不知是有意無意,他們都再沒提起過這個約定。
高二那年的夏天,校園里的丁香開得爛漫,在通往食堂的沿路,總伴隨著濃郁的香氣,尤其是雨后,除去了空氣中的塵埃,香味愈發(fā)清新。中午的時候青璃趴在桌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面前散著一捧丁香瓣,涼涼的芬芳沁入心脾。那晚她做夢,夢見左夕桐爽朗的笑容。少年將捧著的丁香分成細瓣,輕柔地放在熟睡的少女面前,神色溫柔繾綣。
高考前進行高三全體動員,高二的學弟學妹們寫信為他們加油,大家都非常感動。青璃坐的位置在左夕桐的后一排偏左。她默默地望著少年微微亂翹的發(fā)尾,和白襯衣上極淡的紋飾,然后垂下了眼瞼,一言不語。
畢業(yè)典禮時,大家輪流上臺領(lǐng)畢業(yè)證。輪到他們班時,正放著胡夏的歌。干凈的聲音如清泉般流淌,流入此刻最心酸的角落。接過那薄薄的證書,青璃說不出的悵然。
下臺后,很多女同學都擁抱著哭了。關(guān)系好的朋友們紅著眼過來要求合影,青璃淡淡地扯了個微笑,安靜地回以擁抱。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向男生的方向望上一眼。
離開校門的時候她對著教室的方向揮了揮手,很蒼白的手勢。青璃在心中默默地說著,再見了,左夕桐。
畢業(yè)后,青璃在一家國際公司當執(zhí)行總監(jiān)。
頭發(fā)燙成蓬松的卷,舒展的眉眼帶著一股天然的嫵媚。青璃漸漸也學會了打扮,精通各色的名牌,對精致的衣著和香水也有所見解,盡管有時更多的是為了禮儀和交際。
只是每年她都會買上幾件心儀的白襯衣,男款的,寬大而舒展。這是她的白襯衣情節(jié)。生日的早晨她會將這些襯衣掛在窗口,如同簾子。風兒將白襯衣吹起,刷拉拉地飛揚,在她的眼中有種曼妙的夢幻感。
也有出色的男子追求她,也談三三兩兩的戀愛,然而始終沒有心動的感覺。青璃覺得她似乎在等待著什么,又似乎只是厭倦了寂寞。
高中的班長打來電話時她從睡夢中剛剛醒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應下了聚會的邀請。
聚會在市內(nèi)最高的旋轉(zhuǎn)酒店,靠著窗向下望去,仿佛世界都變得渺小。
左夕桐幾乎是最后一個進來的。全體為他鼓掌。
他依然是記憶中英俊挺拔的男子,淺白的襯衣,繪著淡粉的花。左夕桐帶著爽朗的笑容,自罰三杯,很快和男人們打成一片。
青璃欣喜之余莫名有些郁悶地想,為什么他的襯衣總是比我找的好看?
各自談話的時候,說起近況,單身的被推到一起,被起哄著喝酒。
左夕桐擺了擺手,神色飛揚:“我就不用了,已經(jīng)選定了目標,好事將近!贝蠹覠崃夜恼。青年舉起酒杯,四周敬了敬,動作瀟灑,“到時候請大家來喝酒。”
段青璃喝下酒,覺得懸起的心空落落地墜了下去。
“愛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她忽然想到了這句活。
左夕桐于她,是不是愛情呢?段青璃至今依然無法確定。
記得在高中的時候,媽媽曾經(jīng)和她有過談話。
“我最初喜歡的人也不是你爸爸哦……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覺得那時更多的是一種年少時的憧憬罷了。”
段青璃靜靜地聽著,卻始終表示沒有喜歡的人。
她自始至終嚴守著這個秘密。
有時候她想,或許她喜歡上的,真的只是她所想象中的左夕桐。他們并沒有太多接近,友好也維持在有限的界度。
或許只是初見時他飄逸張揚的背影沖擊了她平靜如水的生活;或許只是那寬大的白襯衣繪著勾人心動的青蔓;或許只是他的笑容讓她感到溫暖;或許只是畫夾里逐漸增加的素描為她的情感提供了一個宣泄口……
只是,終究只是年少時的一場夢罷了。
后來她獨自回了母校,無人的校園里格外安靜。
舊時的生物角和小操場早已被翻修,地理園也被建起來了。新的教學樓挺拔神氣,白色的瓷磚整齊明亮。名人的畫像被掛在每個走廊,睿智的神色一如既往。
那些年少時經(jīng)歷的時光,真的已逝去很久了。
恍惚間,她幾乎望見了年少時的自己。樸素的藍布裙,整齊的麻花辮,懷抱著厚重的書本,在朦朧的日光下,慢慢地回轉(zhuǎn)身來,靦腆而溫柔地微笑,輕輕地揮了揮手。
“再見,段青璃!迸⑿χf,“再見。”
轉(zhuǎn)回廊,她望見那少年的影子,雋刻墻上,留下一圈圈無法解讀的年華,蕩漾光芒。
再見了,我的風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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