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近十六，已學(xué)會怎樣含著笑說話，更要緊的是怎樣含著笑做人。

　　滿十六那一天，洛城梨花開得正好。

　　剪秋上前握站在梨樹下的她的手時，她的淚就這樣滑落。

　　安靜的，同那些奶白的梨花一般深深腐爛在灰黑的泥土深層，在這樣一個春日里。

　　這一年的梨花，其實并不白，但特別瑩潤。

　　她踏上馬車時，滿園梨花籠在淡淡的青霧中，仿佛沁在空明的水中，一碰就能滲出水來的潤澤。

　　她回頭，盈盈一笑，滿城的梨花也回她盈盈一笑。

　　十六，就這樣子過了。

　　二

　　剪秋揣了一懷的白百合，就那樣捧在懷里，生怕冷著那些花似的。

　　她睡在簾子里，看著想發(fā)笑，最后卻沒能笑出來。

　　昨日打碎的茶盞早已被剪秋收拾了，但那殷紅的幾角卻留有斑駁。

　　剪秋將白百合鋪了一桌，在那兒瞇著眼點好幾遍數(shù)，才心滿意足地捧著花細細地插入描滿纏絲青蓮的青瓷內(nèi)。

　　她不愿再裝睡，半坐起身，喃喃地問咧著嘴笑得正歡的剪秋：

　　“昨日我做的是否過分？”

　　剪秋咬咬下唇，沒說話兒，只用手撥弄著手中的百合，許久才道：“埋在桃樹下的女兒紅約莫夠味兒了。”

　　她自顧自搖頭：“罷了，我與她不過人世相識一場，她利用我，我利用她，彼此彼此。后宮哪里又來姐妹之說呢？”

　　她回臉時，無故發(fā)現(xiàn)面上冰涼的淚水，愣了片刻，才對剪秋說：“把女兒紅取出來吧�！�

　　陳年的老酒散發(fā)著桃花的甜膩味道，剪秋拿了白潤的瓷杯裝了，遞與她。

　　她握著白瓷杯子，莫名想起那年的梨花，也是這樣細膩白凈。湊鼻細細聞了，有一股淺淺的新鮮的花香，聞著不像酒氣。

　　她道：“剪秋，你手心怎的有股香味？”

　　剪秋攤開掌心，才發(fā)現(xiàn)指尖的朱紅：“原是沾了桃花的香氣�！�

　　剪秋抬眼，見她呷了一口酒，便坐著發(fā)起呆來。

　　日光將百合的影子投在她的側(cè)臉，仿似纏繞的青蓮齊齊繞在她周身，她的眉眼在這樣墨青的陰影里莫名干凈。

　　彼時她十七，進宮正好一年，心又老了一頭。

　　三

　　客棧前的石板橋上，她用食指輕叩第五塊石板。

　　這一塊石板曾因承受不住她與剪秋的重量而跌下石橋，同時跌下的，自然還有她與剪秋。

　　那時，剪秋不會鳧水，她也不過會些狗刨的招式。先跌入水中的剪秋在水中掙扎，撲騰的雙手首先勒住的是她的手臂。

　　她反手托起剪秋的后頸，七歲的她并沒剪秋高，卻牢牢禁錮住剪秋不�；蝿拥氖�。

　　現(xiàn)在想想，真是奇了怪了。

　　她歪了頭低低地笑，有寒冷的東西落在她手背，溫柔的涼意。

　　“下雪了。”

　　她放開了笑，頰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腳步踏在雪上是綿綿的細軟聲，夾巷的側(cè)門邊，一身素凈的剪秋撐一把紫竹骨傘向她微微頷首，頰邊同樣兩個小而深的梨渦。

　　她始終沒有告訴剪秋，那年小小的自己緊抓著同樣小小的她，只是因她那雙極像自己的雙眸，那樣深深害怕著這世間的孤獨的雙眸。

　　“省親該完了吧�！�

　　“是啊，又該回去了�！奔羟飳阋频剿^頂，輕飄飄地回答。

　　她始終沒有告訴剪秋，偌大的京城她只因剪秋而不再貧寒，可幸，蜉蝣一生，樸樹作陪。

　　幸而，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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