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上水空

　　從長安向西北方向走有一座夏宮——甘泉，相比于長安此地離渭水更近，從東邊吹來的暖風夾帶著渭水的濕氣又有岐山的末端阻礙水氣的北去，使得此處的夏季濕爽宜人。甘泉本為秦建，經(jīng)戰(zhàn)火摧殘已然殘破，漢初休養(yǎng)生息自不會舉力修葺。久而久之甘泉宮荒廢了，雖不至于淪落成雞鳴狗盜之輩藏匿之間，皇家之地百姓尚不敢如此放肆，可也就是如此甘泉宮顯得毫無人氣了。但是甘泉的名字卻沒有從長安喜新厭舊的人們腦中消失，因為此地雖無人氣卻有馬氣。春夏被山脈阻擋的南風在山腳盤旋，使得岐山和子午嶺連綿山脈中的平緩坡地的青草滋潤可人適合喂馬，秋冬因渭水平原糧食收割剩下的麥秸稻稈又是馬兒天然的食糧。長安的貴族富商們紛紛在此地設立私人的莊園以養(yǎng)馬為業(yè)，其中皇族的私人莊園更是翹楚。
　　平陽侯祖上為高祖馬上建立功勛，子孫們更是以修習馬術(shù)為必須。這一輩的侯爺迎娶了公主陽信，得皇上恩賞離開封地居于長安，順便攜帶了自己的馬場。從東渭渡沿涇河上就可看見平陽侯府氣派的別莊，侯爺和公主每年必到別莊消夏。

　　剛剛下了場雨，天還沒有放晴大概還要下吧，得到春雨間歇的樹木正一滴滴的往下下著水滴。該死的馬場，該死的雨！望著灰色的遠處，茫茫的一片沒有一個人影，心里咒罵著。已經(jīng)一天了還沒有回來，如果青弟有什么事情……想到這不禁想扇自己什么破嘴。自己怎么就答應讓青弟騎上那匹畜牲的呢？懊惱得想砍人了。經(jīng)不起青弟的懇求讓他訓練新來的馬匹，誰知道野馬桀驁難馴居然帶著青弟奔出了馬場的范圍，侯府的馬場連著茂密的森林，野馬為了把騎上它背的人甩下來發(fā)了狠力，不一會就沒有了青弟的影子。本想按他的馬術(shù)從馬背上滾落保命是沒問題的，駑馬等熟練的師傅來教訓，可是青弟居然就這樣消失了一天了。過了午時天又下起了雨，灰蒙蒙的一片連時辰都無法知曉。沿著馬奔走的方向和蹄印尋找到了這里卻失去了蹤跡。可惡！捏著拳頭的手開始發(fā)白，該死的雨把什么都沖走了。雖說馬場就在附近可森林中有什么野獸也不知道，如果青弟有什么事……
　　就在自己懊惱不已的時候遠處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驚覺抬眼卻失望的發(fā)現(xiàn)不是青弟，“衛(wèi)長君，侯爺急找！”混蛋……再次望了一下遠處，除了天越來越黑以外什么也沒有，猛力拉扯著韁繩隨著來人往和馬場相對的莊園奔去。
　　趕到莊園前庭侯爺正焦急的來回踱步，“長君，馬場你更熟，這附近那里可以躲雨？”
　　才要下跪，侯爺一把拉住自己焦急的詢問�！安恢�
　　“公主不見了！”侯爺急切的說道，“奴仆回來說因為路滑，馬車驚了駕，蹄傷了人后跑了，帶著公主！”
　　一聽心驚，如果公主有事這里所有的人都不用活了！旁邊庭院里已經(jīng)跪了一批人了，“該死，一個個都沒用！居然找著說找到馬了，找到車了，就是沒看到公主！我養(yǎng)一群廢物有什么用！”侯爺氣急將跪在一旁的仆役踹倒一旁。
　　啪的跪下，“馬場的師傅是本地人，他們肯定知道些隱秘的徑道，現(xiàn)在去找他們還來得及�！瘪R場和莊園相對，師傅們都住得靠近子午嶺的山腳，要不是剛剛尋找青弟來到了莊園這邊，自己也沒法這么快趕過來。
　　“已經(jīng)去了，可我等不及。長君你常年待在馬場的說說這附近有什么會遺忘的地方?jīng)]找�！�
　　低著頭只看到侯爺來回走動的腳，“公主從自長安來此的道上消失，這條道前半部是通向甘泉宮的官道，那只可能是后半部的路上馬兒受驚的，侯爺派人尋了靠近甘泉宮的地方么？馬車說不定往回跑了……”
　　“那還不去找！”侯爺一定趕忙下令。
　　“是！”
　　眾人忙準備著，就聽到莊園門口人馬聲嘶鳴，趕進來的是一早去請的馬場師傅，來者看見自己就咧開了嘴，“長君，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聽言停下了上馬的動作，如果是……
　　“你家青弟回來了。”
　　太好了！剛剛懸得老高的心終于可以安穩(wěn)一下了，不過還有公主……“讓他好好休息一下，我們?nèi)フ夜鳌！闭f完翻身上馬。
　　“不用去找了，我知道公主在哪兒。”
　　“你知道？”驚疑，他們才剛到怎么就知道離這不知去向的公主在哪兒？
　　“你可真是有個好弟弟……”關(guān)青弟什么事？

　　自己是平陽侯府別莊馬場的主事，一年中不是在馬場就是在外地購馬。當年青弟來長安時自己正在衛(wèi)地選馬，半年后回到長安看到的是明顯比同齡人小一圈的弟弟。時間飛逝四年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青弟好好的坐在這里，自己可以理解當年妹妹們說的感謝神明的意思了。
　　“下次你還敢騎上那樣的畜牲�！闭娴慕裉炜隙ǘ虊哿恕�
　　自己在馬場的房間其實是在莊園的西北角，屋子不大卻收拾得不錯，畢竟是待得最多的地方，現(xiàn)在青弟和自己住在一起。跪坐在書桌旁的人不好意思的笑笑，“哥，我這不是好好的么。”
　　“好好的？消失了一天還叫好好的？你沒摔斷脖子就該感謝神明了！”本不想發(fā)火的，可火氣就這樣噌噌的上來了。
　　青弟站了起來從陶壺中倒了杯水，“哥別生氣，我是不會摔斷脖子的。你忘了你教我騎馬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樣從馬上摔下來保住自己的命，我學得可好了�！睂⒈蛔舆f了過來，青弟賠笑的說著。
　　“哼，還說。知道怎么保命怎么就不從那馬上跳下來！居然就這樣跑了，你不知道別人會擔心嗎？”啪的將水杯放下。
　　“哥，那種情況你不也說過嗎，對付烈馬不能示弱不然死得很快的，我可是好好的聽你的話一刻都沒有向那個馬低頭……”喏喏的解釋著自己的弟弟大概是看到自己面色不善停了下來。
　　“接著呢？”我倒要看看你還說什么。
　　“……所以我一直緊緊地抱著馬脖子，想等它累了就好了。誰知道它跑了那么遠，差點我就堅持不住了。不過還好最后我勝了，師傅們都說我厲害呢，把那么厲害的烈馬都馴服了……”說著說著就驕傲起來了，聽著語氣。
　　“嗯，還有呢，還有什么厲害的事情啊？居然驕傲起來了，你還就馴了一匹馬�！�
　　“哥，我不是驕傲，就是……就是有點高興……”
　　看看眼前這個因為自己的話而有點局促的孩子，伸手將他抱�。骸鞍ァ抑滥愀吲d，第一次馴服馬是值得高興的，成男子漢了么�？墒乔嗟苣阋胂胛�，想想你姐姐和母親。如果你今天沒安全回來，我怎么樣，她們會怎么樣……”
　　“對不起……”小聲地在自己懷里道歉的孩子，是大家好不容易得回的弟弟。
　　“我們是家人�！崩_懷中的孩子，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
　　眼睛漸漸濕潤起來的孩子，低下了頭，“對不起……”自己突然想起了子夫的話青弟不知道怎么和家人相處，不管只要我們一生氣什么都會說對不起。
　　“哎，青弟這種時候要說我知道，而不是對不起�！弊约簢@息著，真的今天很累，大起大落的情緒。
　　“嗯……我知道了……”
　　將青弟拉著坐到一旁，“明天你就可以跟著馬場的師傅馴馬了�！甭勓砸慌缘娜颂鹆祟^，“師傅說你有天份，不要浪費了�！�
　　“真的么？”
　　“嗯。你呀是男子漢了，以后要為自己負責知道么，跟著師傅不像跟著我�！�
　　“嗯，我知道了�！苯K于臉上又有了高興的神情，“哥，我跟你說我遇到的事吧�！�
　　說實話自己也很好奇青弟是怎么找到公主的，按照青弟說的地方大家尋過去發(fā)現(xiàn)公主居然在甘泉宮，青弟怎么會遇到公主怎么又把她送過去的呢，“你說�！�
　　“我和那馬較著力，最后那馬終于停下來了，這才敢抬起頭來看。誰知那馬不知道跑到哪里了，那地我第一次去。騎著馬想找到回來的路誰知道碰到了一堵墻。那墻好高不過都是青苔，我沿著墻走希望能碰到人。走了好久，都快放棄了，就看見……”青弟突然停了下來，“哥，你猜我看見什么了？”
　　自己笑了起來，還能碰見什么，剛剛青弟說的墻就是甘泉宮的外墻吧。平陽侯別莊、馬場和甘泉宮是個三角，中間是片森林。沒想到那匹馬將青弟帶著穿過森林了。“公主，對吧�！�
　　青弟遙遙頭，“不是，我碰到一個老婆婆。”
　　“老婆婆？”我疑惑著反問。
　　“對哦，她還說我是貴人，可以官至封侯呢�！鼻嗟苣７轮瞧牌诺纳駪B(tài)說著。
　　哈哈……自己被青弟的模仿逗笑了出來，“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只是平陽侯府的家奴，只要主人不打罵就好了，怎么可能會封侯呢�！鼻嗟苷f著，“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這個人滿口胡話不會是什么山精水魅吧，就騎著馬趕快走了，接著我就遇到你說的公主了�！�
　　“好了好了你呀遇到公主之前那部分是胡編的吧，居然說得那么像�！弊约盒χ氐�。
　　“哥，你不信我�！鼻嗟苷f道。
　　“沒什么信不信的。你呀救了公主可是大功一件，侯爺明天一定會賞你的�！�
　　聽到這句話，青弟歪著腦袋說道，“侯爺會賞我什么��？”
　　“我怎么知道�！�
　　“希望侯爺能將驪駒賞給我。”青弟小聲嘀咕著。
　　“驪駒？”
　　“就是今天我騎的那匹馬啦，馴馬師傅說我可以給他取名字，就是這個驪駒，不錯吧�！鼻嗟茏叩綍腊鴮倓偹麑χ囊恢恢窈嗊f了過來。
　　剛干的墨跡顯示的是驪駒二字，原來他剛剛就是寫這個啊，接過竹簡，“也許可以，如果侯爺讓你挑賞的話。”
　　“真的嗎？真的嗎？”青弟興奮的問著。
　　“好啦，這只是有可能。時候不早了早點睡�！贝驂鹤∷d奮的情緒，唬著臉說道。

　　明天是寒食節(jié)，掐滅今年最后一絲火光，微弱的月光照進屋里，昏暗一片。雖然不能封侯，不過救了公主呢，青弟的運氣應該會不錯，自己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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