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冢深處，金石相擊，火苗四起，濺起的火星跳躍在漆黑的斗室中，然而立時(shí)，便化作一片灰燼。

　　曾經(jīng)，有一個(gè)鮮活的生命，也是這樣絢爛靈躍，卻也如此轉(zhuǎn)瞬即逝。

　　想到那個(gè)在他生命中匆匆而過卻從此縈繞心頭的女子，慕容紫英緊抿薄唇，目光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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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河射落瓊?cè)A后，便陷入沉睡，菱紗日日守著，明知不可能有回應(yīng)，卻仍是在天河耳邊一字一句地念著、說著。有時(shí)惱了，也會輕輕捶打著天河的胸膛，面上，卻是一副小兒女的嬌羞。

　　菱紗守著天河，而紫英卻守著菱紗。菱紗的寒氣時(shí)不時(shí)地發(fā)作，紫英每每耗費(fèi)數(shù)日為菱紗不斷地輸入真氣，而越到后來，紫英越覺得這真氣如同打入了無盡的深淵，沒有任何回應(yīng)。

　　除了為菱紗輸真氣、煎藥，紫英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站在崖邊，對著茫茫云海沉思著。有時(shí)，轉(zhuǎn)過頭來，透著小窗，看見菱紗對著天河訴說，心被倏地抽緊。

　　“我自問并不畏懼世間強(qiáng)權(quán)，自己的生死也可相輕，若是用我一命，能換菱紗一命，我定會毫不猶豫！”

　　這句話是紫英當(dāng)年說的，而今，他亦是這么想，只是，上天并不給他這樣的機(jī)會。

　　如今，菱紗命不久矣，而他，能做的只是盡自己的全力照顧她，并且壓抑著自己的悲傷，仍舊用那張冰塊臉去面對同樣強(qiáng)顏歡笑的菱紗。

　　“你還是不要醒來嗎？是不是真的到我死，你都不肯看我一眼呢……你就那么討厭看到我嗎……”紫英走過窗邊，聽到屋里的女子低聲訴著，極具哀怨。

　　菱紗心里的人從頭到尾都是天河吧……自己一直以來都只是個(gè)旁觀者，看著他們一路走來，看著她用情漸深，看著她為他神傷……卻奢望那女子的心中也能留有自己的身影……終究，還是妄想……

　　天際的云一動(dòng)不動(dòng)，周圍的樹靜立著，遠(yuǎn)處的木屋內(nèi)，燭火搖曳，一身白衣的清俊男子站在崖邊，極目遠(yuǎn)眺，此情此景像極了一幅頗有意境的畫卷。然而，男子的心卻如海浪般起伏著，思緒萬千。

　　“小紫英——”菱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回頭，便見女子燦如煙花卻略帶暗淡的笑容。

　　“小紫英，陪我下山吧……”菱紗開口，央求的眼神。

　　“可是……”話未完全出口，便被打斷。

　　“不許可是！”隨即語氣一轉(zhuǎn)，似是有些耍賴，卻又有些黯然，“好啦，小紫英……知道你關(guān)心我……可是我這樣的身體……下不下山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無言以對，于是，下一刻，紫英和菱紗便出現(xiàn)在了山下的市集中。兩人站定，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市集熱鬧非凡。向旁人打聽，才知今天恰好是上巳節(jié)。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zèng)之以芍藥……”不知誰家的孩童在搖頭晃腦地誦著詩經(jīng)，卻正好合了今日的時(shí)節(jié)。

　　趕上熱鬧的菱紗笑靨如花，拉著紫英在市集中東竄西跑，路過一座小寺廟，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小紫英！看！”

　　順著菱紗手指的方向，紫英看到眾多的青年男女在紅紙上寫著什么，然后用絲線懸在院中的樹上。

　　“我們也去寫！”還未待紫英有所反應(yīng)，菱紗便拖著他鉆入了人群。

　　左右看了兩眼，不是在求姻緣，就是在為自己的心上人祈福。

　　沉吟片刻，紫英提筆，“一愿菱紗千歲，二愿菱紗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不知已經(jīng)變成鬼的馮延巳會不會怪自己亂改他的詩，紫英看著幾行自己剛剛寫下的字，笑笑。菱紗一定是在乞求天河醒來了……那個(gè)女子……情系的終究不是自己……

　　掛好紅紙，菱紗依舊是興奮的到處亂竄，然而，望著許久未能如此有活力的菱紗，紫英的心頭隱隱升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回到青鸞峰上，菱紗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去找天河說話，而是拉住了紫英。

　　“紫英……有些事我想對你說……”

　　是“紫英”，而非“小紫英”……聽聞菱紗略顯鄭重的語調(diào)，紫英心頭一緊。

　　“紫英，你我都知道，我的時(shí)間不多了……有件事情，我想你幫我……請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

　　“好，我答應(yīng)……”此情此景并不允許他作別的回答。

　　“謝謝你，紫英……這些日子一直那么辛苦地照顧我這個(gè)將死之人……”菱紗的明眸不再閃動(dòng)，反而浮上一絲黯淡。

　　“菱紗……”這些日子以來，兩人都刻意回避著這個(gè)話題，而今忽然談起，格外的刺耳。

　　“紫英，我走之后，請好好照顧天河……”

　　張口便是天河，果然天河在她心中的位置是無人可及……

　　“還有就是……”忽然一抹紅霞爬上菱紗的臉頰，“為我立塊墓碑……就寫……就寫‘愛妻韓菱紗之墓’……可以么……紫英……”

　　面前的女子面帶羞澀，眼神充滿期待，卻是要自己為他人幫她立碑……紫英頓時(shí)有種被針（和諧）刺的感覺。

　　“好……”然而出口，卻只是這一個(gè)字。

　　“紫英……謝謝你……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了，晚安�！背嫌⒏屑さ匦πΓ饧嗈D(zhuǎn)身走入房中。

　　看著菱紗的身影消失在門后，紫英心頭忽然涌上了一種巨大的失落感……還有痛……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般的劇痛。

　　在崖邊站了片刻，心頭的不安更甚，紫英終于轉(zhuǎn)身走向菱紗的房間。

　　簾幕下，女子睡的正香，臉上掛著一抹舒心的笑容。本該安心的紫英卻覺得被什么牽住了，無法離去，于是，坐在一旁這樣看著……

　　暮色漸隱，朝陽從青鸞峰的背后跳出，紫英的視線仍未從女子身上轉(zhuǎn)移。直至晌午，女子依舊沉睡著，笑容不曾隱去，終于，一滴碩大的淚珠從紫英眼眶中滾落……

　　親手葬了菱紗，親手為菱紗立了她想要的墓碑，親手刻了碑上的字，卻在要刻下落款時(shí)停住。我……可否就留有這一點(diǎn)點(diǎn)私心……

　　于是轉(zhuǎn)身，立于崖邊，而下一個(gè)轉(zhuǎn)身，已是滿頭華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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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河四周布好劍陣之后，紫英御劍離去，從此將自己埋沒于劍冢的典籍與劍器之中，似乎是想用冰冷的金石來冰冷自己不甚冰冷的心。

　　不知多少時(shí)日后，為了些瑣事，紫英再次來到青鸞峰下的市集中。路過許久前懸掛紅紙的那棵樹，忽然想找出屬于菱紗的那張。

　　路過的百姓對這個(gè)在樹下仰頭尋覓著什么的人不住側(cè)目，但男子周身散發(fā)出的清冷氣息卻使得無人敢上前詢問。

　　找了很久之后，熟悉的筆跡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然而，上面的字卻讓紫英怔立當(dāng)場——

　　“慕容紫英，此生負(fù)你，來世再報(bào)！”

　　腦中如雷霆轟鳴，半晌無法思考。

　　“菱紗……”良久，緩緩?fù)鲁龆�，卻有淚化開了紙上的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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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你聽說了嗎？那個(gè)一直來青鸞峰的白發(fā)劍仙死了……”

　　“啊？劍仙也會死啊？”

　　“誰知道呢……他就坐著死在山上的那個(gè)墓前面，手里還抓著什么東西，怎么都不放呢……”

　　“��？什么��？”

　　“一條劍穗，還有張紙，上面寫著慕容什么的，后面的字好像被水泡過都化開看不清楚了�！�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俊�

　　“當(dāng)然了，還是我去幫他處理后事的呢。你剛來還不知道吧，那個(gè)劍仙人很好的，幫了山下的百姓很多忙呢。不過這劍仙也夠長命的了，聽我爺爺說，他小的時(shí)候，這劍仙就已經(jīng)是白發(fā)了�！�

　　“喲！那可真是仙人啊！哎……原來仙人也會死……而且死了連個(gè)送終的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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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zèng)之以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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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井的議論聲夾雜著孩童的誦讀聲隨風(fēng)飄散在山谷中，唯有山腰上，百年前的劍陣還依舊流光閃耀……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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