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文/紫唯
　　
　　隴首云飛，江邊日晚，波煙滿目憑闌久。一望關河蕭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她裹著薄衣，走在闌珊的秋夜里。幾分寥落，幾分哀傷，幾分慘淡，更多的——是數(shù)不盡的迷茫……
　　
　　她歪著頭，沉思良久。“我最大的愿望是每天能做夢——不是白日夢，是晚上睡覺時做的夢。美夢也好，噩夢也罷！可以是好多好多別人，可以做好多好多沒法做到的事！”她真摯的答道。
　　風起，漫山紅楓飄搖，吹落了些許，悠悠的蕩下來。望著那雙清澈的眼睛，他有些怔住了。
　　高二秋游，香山上，紅葉間，他們第一次“正視”了彼此。
　　
　　他們的關系依舊維系著有些公式化的淡然，只是——
　　他總能在她的眼神中找到那抹溫情的笑意——與她看別人時不同的。不禁讓他猜測，她是否能透視真實的他。
　　她在他的雙眼中找不到相似的激賞和期望——這讓她松了一口氣。當贊美變成了負擔，期待轉化為責任，她羨慕他的瀟灑，感激他的了然。
　　
　　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就連他們自己都沒想過。
　　她是年級知名的才女，文靜秀雅，乖順可人。滿腹詩章加上一顆七竅玲瓏心，盡得師長疼愛，甚至是幾近寵溺。此外還有著滿腦的奇思妙想，天馬行空般的思維模式——當然，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是人盡皆曉的頑劣，縱然才智過人，只走旁門左道，鎮(zhèn)日嬉皮笑臉，甚至是嘩眾取寵，卻總能拔得出彩，常常弄得一干老師哭笑不得，只好任由他去。這樣的人，卻深埋著一顆縝密而易感的心——縱然，這些只有他自己明了！
　　
　　相遇，凝視，他點頭，她微笑，擦肩而過。
　　時間在他們?nèi)粲星樾醯难凵裰辛魇�。進入高三，壓力讓她恐懼，愈加馳騁的思想讓她力不從心，就連她眷戀的夢境也漸漸變成了桎梏……
　　直到有一天，桎梏變成了真實的枷鎖，將她深深束縛。她驚覺，她是真的要開始“一個”新的人生了。
　　一切如她所料，她的一切被纏在了一張自織的繭中。她很清楚。只是，咬不破。咬不破，就只有毀滅，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與此同時，一直在“三不管”地帶徘徊的他，反倒是過關斬將，平步青云。大有登峰造極之勢，一路走的好不順暢！
　　他察覺到了她的日漸慘淡。
　　于是，忽然之間他們變的很近了。許多個午休，他陪她長談；無數(shù)個課后，她聽他講“笑話”。一切的一切都在淡淡的情緒中飄蕩著，那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段時光，她可以不用語言，只需一個眼神，他便可以明了她的萬般心事。他依舊有些嘻皮的對她——“只是希望見到你的笑”——他是這麼告訴她的——用他的眼神！
　　他們是完全的“言淺意深”——常說的“盡在不言中”——他們是這句話的忠實貫徹者。實質(zhì)上他們的談話是純粹的閑談，她對他聊窗外的風景，他給她講曾經(jīng)的趣聞。
　　她的朋友加入過一次，完全的廢話，這是那個她的評語。
　　他的死黨攙和過一回，坐了半項，愣了半天，你沒希望了——這是那個他臨走前，拍著他的肩，語重心長的告訴他的！
　　他們置若罔聞，繼續(xù)著他們涓涓細流般的感情和談話。
　　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言盡而意悠遠的談話，沒有人了解到他們眼神中的潛流暗濤。
　　……
　　她總在不經(jīng)意間往他的座位方向望去，而后與他的目光交會，他給她一個支持的眼神，她回復一個寧靜的淺笑。牽回淡淡的目光，她的心被溢的滿滿的，亦如他。
　　……
　　內(nèi)心深處深藏著一隅，被他們很有默契的拋擲一邊。她可以不在乎同學對于他們的種種揣測和談論，卻躲不過老師頻頻暗示的眼睛；他對老師剎有其事的警告不聞不問，卻受不了同學的暗指——他利用她補習提高不足。
　　——這些，他們都沒讓對方知道！只是在各自心底凝聚，累積，滾雪球般的壯大……
　　不安是她心中的大敵，自尊是他固守的堡壘。他們不是戀人——他們是知道的。但他們之間依然容不下那道劃分楚河漢界的線——縱然這是戀人們才恐懼的邊界！
　　
　　在這種寧靜，欣喜，甜蜜，苦澀交織的日子中，第一次模擬考試結束了。他們之間仍舊有距離——年級排名中，他第九，她三十七！
　　這一下似乎確認了所有人第六感的準確性。老師溫柔的把她拉到身邊，嚴肅卻又不失柔情的孜孜誘導。望著老師那熱烈，懇切的目光，她不后悔——但退縮了。
　　他成了同學間調(diào)侃的對象。宿日的嬉皮形象讓別人的言語可以毫無顧及，肆無忌憚的炮轟而來�！懊廊巳S收，沒看出來，高人吶！”進而一抹嘲弄調(diào)侃的笑，“你來真的？”——他知道他們并非故意，他盡量不想——但他在乎！
　　當窗外的風搖影動在她眼中失去了那份悠揚的美，當他泛著隱隱的苦澀講起過去的經(jīng)歷時，他們對視著，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舍的訣別！
　　接下來短暫而緊張的日子中，他們很有默契的減少與對方的接觸——吝惜的，哪怕是一個眼神——這是他們的朋友說的。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這才是最危險的！
　　老師很滿意她的“回歸正道”，同學也漸漸認同了他的努力。只有他們彼此了解——彼此的沉淪與無奈。
　　她“看”到了他的努力掙扎，他知道她的深深淪陷。
　　“午夜的鐘聲敲響，宣判著一切美麗的結束�；夜媚飳⑼巳トA裳，回歸‘原屬于她’的一切……”高考——如同這鐘聲——宣判了一切美麗的結束！
　　結束了。結果是——他考上，——她落榜！
　　
　　“喂，您好。請幫我找一下祝凝�！�
　　“她出去了�！薄�
　　……
　　“喂，您好。請幫我找一下祝凝�！�
　　“她現(xiàn)在不在家。”……
　　……
　　“嘿，‘高人’。什麼風想起找我來了？”
　　“別鬧了，有事問你，你最近見到祝凝了嗎？”
　　“沒有啊！考完后就找不到她了！”
　　…… ……
　　他再次見到她，已經(jīng)是三個月后的事了。高中同學聚會，地點讓他一怔——香山，十月二日。
　　
　　香山腳下，望著漫山的紅。微風一陣，飄飄蕩蕩
　　——唉！誰說只有流星雨美的燦爛，我看這的紅葉才真是漂亮！只可惜每年就這麼幾天！
　　——流星雨也是一瞬間那，這叫殘缺的完美！
　　——可流星雨能許愿，愿望可以替它永恒。
　　鄰邊的女孩兒叫嚷著，他掐了一片紅葉遞給她，頗挑釁的挑挑眉
　　——那你有什麼愿望，也對著它許呀！
　　那女同學半真半假的雙手握著紅葉許起愿來。大家新鮮，紛紛效仿，演變到最后，竟一人一片，認真的玩笑著。
　　
　　——“那你有什麼愿望，也對著它許呀！”他是這麼問的，他記得！
　　又是香山，又是清秋�！氨淘铺�，‘紅’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她改的詞，他記得。此時此景，宛似去年模樣，人，卻再找不回當時的心境了。
　　他終于又見到她了！她一身藍衣，那藍，幾乎溶到了天際。蘭色的絲帶松松的系著頭發(fā)。眼底眉梢添了幾縷輕愁，當她盈盈然的站在那兒，他清清楚楚的感覺到，心，被什麼扯了一下。
　　她沉默的幾乎讓旁人忘記了她的存在。把弄著手中的楓葉，被問到時，就淡淡一笑。是他多心了？總覺得，她的笑，帶著幾分凄涼。
　　于是他一如既往，有些“人來瘋”似的笑鬧。沒人知道——初衷——是為了她。
　　直到一個自稱是她朋友的人把她接走，前前后后，不到一個小時！
　　她，自始至終，不曾再看他一眼！
　　
　　香山一見，到今天。已經(jīng)兩年有余了！他們這麼有緣嗎？在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記他時，她，又見到了他。
　　那個朋友，已經(jīng)是她公認的男友了，不，該說是她公認的未婚夫。公認到——她的男友已經(jīng)不在乎自己的哥們兒死黨戲弄她！
　　他們正在路邊的小餐館吃飯，確切的說——是她的“小叔大伯”們，在一口一個“嫂子弟妹”的向她灌酒。至于她的男友——“給我點兒面子；別掃大家的興；”——他，是這麼對她說的。
　　她的未婚夫，在向她勸酒！
　　悲哀嗎？無助嗎？凄慘嗎？都不是，只是有些冷。初秋的早晚是很涼的！
　　她拉緊肩上的披風。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她聽到一陣掌聲，夾雜著幾聲口哨。辛辣的液體竄入肺腑，灼人的——痛！咽進最后一口酒，兩行清淚順著眼角滑下。抹干眼淚，賠笑著環(huán)視整桌的人。馬上一口酸液上反，她匆忙推桌離席，奔出店外。披風落在了地上。
　　她扶在墻角，干嘔了幾次，眼淚又不可抑制的涌了出來。她知道她的男友不會來管她，她聽到了他們碰杯的聲音。她咬咬下唇，抹干眼淚，走回店里。
　　當她半掀開店門的珠簾時，有個人從角落里站起來。她望過去，那人正在看她，兩人的目光交匯——是他。
　　她怔了一下，隨即合簾退了出來。
　　她靜靜走在燈火輝煌的秋夜里，從沒有一刻如此的清醒。香山的紅葉，那種流動于風中的情絮，飽含深意的眼神。多久以前的事了？是前生，或是更久之前？只是，為何會如此清晰……
　　嘈雜的道路，車輛穿梭。她身后，有隱隱的，沉穩(wěn)的腳步聲，她聽到了，很熟悉，也很模糊。在距她不遠處！她微微抬頭，看著沒有月的天空。“這是我今生，做過最美的夢�！彼@麼告訴自己，卻沒有回頭。
　　“祝凝，”身后一陣氣急敗壞的怒吼讓她止了步。是那個人——她的未婚夫！“你，你什麼意思？”這就是她的未婚夫，來宣誓對她的所有權。
　　她被自己的未婚夫扳過身子，她見到一張怒不可遏的臉。
　　她掃了一眼不遠處的他，而后馬上錯開目光。她露出一個慘淡的笑，錯身掙開他的手臂，“我跟你回去！”她說的好輕，幾乎不聞。然后向回走去。
　　在這個沒有月的夜，一陣風起，刮落幾片葉。街道，重疊于校園里長長的走廊。她向他的方向走去，他走過來，她給他一個笑，笑的幻然。
　　他讀的懂得，她知道。
　　香山的葉紅了兩度，你我相隔了一個秋。兩年，今夜。你我間又有多少個秋？如今能給的，只有香山上那個來不及的笑。還你，這個最初，這個最后——她淡淡的想。
　　……
　　
　　一個月后，他放棄了以界畢業(yè)的學業(yè)，束裝出國。
　　等他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已是五年后的盛夏。故土的變化讓他驚異，懵懵中，又浮起那雙時常出現(xiàn)在夢中的眼睛。
　　花了一月有余才聯(lián)系到當年的好友。闊別多年，兄弟們執(zhí)意為他接風洗塵，盛情難卻，他選了地點——香山！
　　天，藍的深沉。陽，艷的耀眼。葉，紅的似血。
　　聊起當年的同學，大家工作的工作，創(chuàng)業(yè)的創(chuàng)業(yè)，有的成家，有的嫁人——這之中，沒有她。她，似乎已逝去在眾人的記憶中。五年！此刻，他竟然有些緊張。淺酌一口酒，他輕搖著手中的紙杯，問到她。
　　高漲的氣氛忽然間沉沒了，半餉，靜的傷感。他竟有些怕了，正欲開口改變話題，一個聲音響起，低低的，“她死了，已經(jīng)四年多了�！彼^去，是那個人，陪他在飯館吃飯，曾拍著他的肩告訴他——他沒希望了！
　　——為什麼？
　　許久，他才反應出是自己的聲音。
　　——難產(chǎn)和心臟衰竭。她曾做過兩次人流！
　　聲音依舊低低的，望著他
　　——她沒有復讀，卻用她自己解決了她父親的‘財富危機’，她第三度懷孕時，那個人娶了個港商的女兒。
　　他舉起杯，一飲而盡，酒，是苦的！
　　身旁，有個幽幽的聲音，似一聲長長的嘆息——
　　風起，飄浮的葉連成一片紅色的海洋，漫山遍野。零落的幾片葉，隨風，卷到天際……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別來錦字終難偶。斷雁無憑，冉冉飛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當初，有多少幽歡佳會，豈知聚散難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臨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場消黯，永日無言，卻下層樓。
　　
　　
　　
　　
　　
　　
　　注：
　　
　　* 隴首云飛，江邊日晚，波煙滿目憑闌久。一望關河蕭索，千里清秋，忍凝眸。
　　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別來錦字終難偶。斷雁無憑，冉冉飛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當初，有多少幽歡佳會，豈知聚散難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臨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場消黯，永日無言，卻下層樓。
　　——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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