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卡其，是只貓。
　　遠(yuǎn)處震耳欲聾的音響硬是將我從美好的睡夢中拖醒。
　　小紅帽店出品的鮮奶蛋糕，帥氣的蘇格蘭折耳貓，暖爐烤箱蠟燭系著紅蝴蝶結(jié)的巴比娃娃還有麥當(dāng)阿姨口袋里的粉紅色大毛毛球……夢一醒，全散了！
　　我恨圣誕節(jié)。

　　頂在頭上的紙箱突然軟了下來，我倏地竄了出來，跳下一點(diǎn)七九米高的破鐵桶，暗黃色毛茸茸的尾巴豎起，我沖著立在雨蓬上撒尿的那只丑貓齜牙咧嘴。
　　喂，你這只野貓！沒家教！
　　羅德笑得那個叫猥瑣，什么？你管我叫野貓？你這只蠢貓！
　　怒！
　　麥黃色的紙箱，我長達(dá)一年零兩個月的小窩，在這只壞蛋流氓貓無良的爪下，松垮垮地淪塌于腥濕的臭氣中——
　　噢，該死的！
　　無論我怎么死命瞪他，羅德始終囂張地擺著他那每日梳洗無數(shù)次的白毛尾！
　　無奈，好貓不與爛貓斗！我扭著屁股，傲慢地喵嗚一聲，轉(zhuǎn)身邁開標(biāo)準(zhǔn)貓步，故作優(yōu)雅地走出小巷。

　　出口處是一片玫紅色的光海，人潮涌動，五彩繽紛的煙花將整片蒼穹染亮。環(huán)顧四周，黑亮的爵士皮鞋，幾寸厚的麥麗高跟鞋，畫著小熊□□的小號運(yùn)動鞋，哎哎哎，要踩著我尾巴了！一個急剎車，我側(cè)過身子，險些崴了腳——原來在人多的時候有四只腳是如此的不幸。
　　面前響起了熟悉的歌，jingle bell,jingle bell……我抬眼，四點(diǎn)四三米高的音樂噴泉下，傻子梅林一個人格外安靜地坐在那里。水聲叮咚，她長滿雀斑的小鼻子跟著音樂一顫一顫，怪異得令人十分想笑。
　　笨蛋梅林！瞅著她手里竹籃內(nèi)的幾朵發(fā)黑發(fā)黃的過時珠花，我筆直地朝她沖了過去，撲上，嘭一聲，在一片圣誕夜的歡騰中，一只身長三十公分的野貓將一個才一米五八的矮子梅林撲進(jìn)了水池。
　　嘩啦啦地，跳上臺階，我抖落一身的水珠，梅林一臉無措地望著我，珠花在水中浮蕩，一閃閃的是煙花灑下的彩光點(diǎn)點(diǎn)。
　　笨蛋梅林，我慵懶地斜躺下，喵一聲長嘆，她還是呆滯地立在水里，豆大的珠子滾落兩頰，紅通通的臉上俱是莫名。
　　笨蛋梅林。我將竹籃從水里銜出，又喵了兩聲，她抬手撓撓鳥窩似的稻草頭，突然沖我咧開嘴，不住憨笑。
　　笨蛋梅林——

　　我剛想換個姿勢躺躺，周邊響起孩子們的笑聲，尾巴上突然一陣劇痛！回過頭，一個黃頭發(fā)塌鼻子的小鬼揪著我的尾巴，正和邊上的女孩子嘻笑。
　　喂，喂，那是我的尾巴，你這個光屁股沒尾巴的小鬼！
　　他們大笑起來，似乎我憤怒的眼神只能勾起他們益發(fā)變態(tài)的想法。
　　果然，下一秒我被高高拎了起來，嗯，目測一下，大約有九十七公分這樣，身子被迫晃動，他們想干什么？我一個激靈。
　　再下一秒，我那聰明的腦袋被摁進(jìn)水里。
　　好吧，我承認(rèn)我的水性很好——不過，也不提倡這樣折騰。
　　小鬼，不，孩子，能放開我嗎？
　　喵，我不能勉強(qiáng)一個孩子去學(xué)貓語，喵喵，不行了，水都浸到我鼻子里去了……
　　笑聲愈加刺耳，我的視線開始朦朧，彩色的水，亮晶晶的煙花，哦，不對，倒了，搖晃著腦袋，我被提了出來。
　　呼吸，我要呼吸，行為永遠(yuǎn)比大腦慢半拍的我又被按到水里。
　　該死的！
　　我恨圣誕節(jié)！

　　待到意識混沌時，我的腦袋被提過水面，張開眼，梅林傻笑著將我撂出水。
　　她笑起來一直很好看，雖然此刻嘴角掛著青紅的一塊。
　　周圍吵鬧喧囂，燈光迷離，人影飄搖不定，梅林的眼閃亮如星子，我眨眨眼，再次躺進(jìn)她的懷里。
　　雖然濕漉漉的，但是拜我所賜，我喜歡。

　　亂七八糟的叫罵聲響起。
　　孩子們在邊上叫囂，梅林的手軟軟地?fù)徇^我背脊上的毛。
　　她叫笨蛋梅林。
　　我喵了一聲，眼角的余光看到羅德走了過來，他猛地咬住了方才欺負(fù)我的那個小鬼的褲管，小鬼嚇得直喊媽咪媽咪。小家伙邊跑邊跳，羅德的白毛稀稀落落掉了一地，卻始終不肯松口。
　　我壞心眼地悶笑，早就提醒過他，叫他家小主人換個寵物沐浴露，偏不肯聽。
　　梅林似有所覺地低頭朝我看。
　　笨蛋梅林，一定在想媽媽吧！
　　我將頭鉆進(jìn)她懷里，笨蛋梅林，媽媽在你心里，知道么。

　　去年的圣誕夜，這個城市突然引發(fā)了一股殺貓煮貓肉的熱潮。
　　野味往往比家宴來得受歡迎。
　　我每天縮在我那二十寸長零點(diǎn)八寸寬的水管里，耳朵筆直地探到外面，時時刻刻可以聽到同伴們哭喊嘶吼的哀泣。
　　終于有一天，黑漆漆的約莫三十五厘米長的槍管指到了我的鼻尖，我喵嗚了聲，顫抖著四只腳，巷子外五米處經(jīng)過一對母女，女孩的眼睛晶亮剔透好看的很。
　　我不指望她們聽得懂貓兒的呼救，更可能，我會成為她們當(dāng)晚的桌上肴，我絕望地想著，能不能給貓兒們申請個安樂死？
　　終于，槍聲未響起，那位夫人帶著女人急匆匆跑了過來，三個人開始了爭執(zhí)。
　　抱歉，我也聽不懂人話。
　　后來，負(fù)責(zé)狩獵的那人推搡起夫人，女孩霍地將我從地上抱起，我趁機(jī)埋進(jìn)她的懷。
　　嗯，溫暖的味道。
　　腦袋劇烈地晃顛，也不曉得外面的情形如何。
　　轟的一聲巨響，抱著我的那雙手無力垂落，我穩(wěn)健地著地，只見那個一點(diǎn)七九米高的巨型鐵桶倒向大約一米六五的夫人。
　　呼吸，瞬間停止。

　　而后，這個叫流金歲月的廣場里多了一個叫梅林的笨蛋。
　　我開始學(xué)習(xí)外語，雖然一年以來我只學(xué)會了一個單詞，媽咪。

　　笨蛋梅林，今年的圣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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