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與少年

　　白熾燈一閃一閃的，暗淡不堪，密閉房間里的空氣沉悶潮濕，有著溫水般的熱度。
　　房間分為兩個部分。靠近門的一半，水泥地面稀稀拉拉地坐著不少兒童，他們精神不濟的抱膝靠著墻或者倚著旁人的肩膀，茫然的盯著地面或空氣中的某一點。另一半在房間的深處，那里只有一個，光禿禿的地面上獨有的一把椅子，椅子被牢牢釘在地上，椅子上的人形生物被拘束衣綁縛著四肢，頭部被戴上了一個鐵桶似得圓形面具，而透過面具的下部縫隙，一大把泛著銀芒的稠密發(fā)絲從中像初生的藤蔓般纏繞著垂到腰際。
　　房間里的孩子大多不過十一二歲，他們都不敢向里邊看。起先有個別好奇者試著靠近房間里的怪人，說不清是怎么回事，光是靠近椅子怪人周圍的空間，就像是踏足禁入的領域，眼見著同類離自己越來越遠，感覺心跳加速，恐懼的疑云愈來愈濃重。面具上有三道縫隙，其中兩道里面有什么鬼影一閃，那樣，就如同窺視到了什么不該看到的東西。這種無形的恐懼叫他們如坐針氈。
　　這是個地下室，意大利黑手黨家族進行秘密實驗的場所。試驗品是拐來的小孩、孤兒和家族里的孩子。黑手黨輝煌的一面，就如同月球的反射，誘人而虛幻，更多的是看不見底的黑色水面，平靜、濃郁又置人于死地。
　　這里的時間，分為休息與被大人拉出去做實驗兩部分。后者充滿噩夢叫人厭惡到死，前者沉悶毫無樂趣可言，但至少是可以讓自己喘息的時刻，不過，有幸回到房間的人，經常會發(fā)現同伴沒有了而視線內多了許多嶄新的面孔。
　　‘喀——’門被拉開一個大口子，進來的兩個人被白色的防塵布裹得嚴實，他們看也沒看飛快向角落里靠的孩童一眼，徑直走到房間深處，悉悉索索的一陣響，兩個人架著被解下椅子的人無聲離開，關上的鐵門轟然作響。

　　六道骸的右眼滾燙熱痛如刀剜，有時他恨不得把它摳下來。這種時刻，要么被皮帶綁在床上，頭上有各色導線接著各種儀器，要么是他做夢的時候。其他時間，他都會很安靜。
　　人類，真是貪心不足。
　　胳膊上被針管注射進一種紅色鮮艷異常的液體，他沒做出什么反應，手臂有點僵，血管內像是有活著的異物侵入。那是在那顆眼球移植后不久的實驗性階段。
　　他遠遠的看到過被鎖起來的那個怪人，只不過同為工具，實在叫人好奇僅此而已。
　　移植后的眼睛很快顯露出效果，六道輪回，這個詞語，有時想起來會想要狂笑。更多的，只是臉上露出莫名的微笑。

　　我來說明一下吧，如果你想去那里，必須穿過這片迷霧。
　　隱隱的有說話聲，不知是夢境還是幻覺。遠遠的前方有一個人在前進，似乎跟著它走就行了。
　　不過那里是哪里？怎么一點印象也沒有……
　　瞇了瞇眼睛，這是一片黑色的荒原，像是月球表面被融化的黑曜石覆蓋，漆黑的天空卻有充足的亮度，這不是他六道骸的夢。
　　微微歪了下頭，嘛，倒是一個意外的體驗，畢竟，不斷輪回重返地獄也是很單調的。
　　他抬起腳，漫無目的的到處走動起來，每當前行一陣，前方都會出現一個白色的人影，冷冷清清的停在那里。靠近后，會再繼續(xù)前進。
　　真是無趣的夢境。他想。
　　“！……”
　　毫無準備的，猛地被拉回現實中去。六道有些微驚的察覺到，剛才的夢只是幻覺罷了。
　　幻覺罷了——這是誰制造的幻覺？感覺，只是他在做白日夢，全身心的只為此存在。
　　心里慢慢泛上一股惡心，這感覺，糟糕透了！

　　說說看，這種情況該如何呢？
　　迷霧慢慢升起覆蓋整個世界，每一個角落都是灰白色，若不是用力去尋找，那個白色的影子就會淹沒在鉛灰色的世界里。
　　不停的追趕直至這里，揮出的三叉戟劃破手臂上的布料，倒是停下了腳步。六道對面前猶如蒼白鬼影的人形說。
　　你要怎么辦？
　　不受控制的幻覺來臨次數越來越多，這表示有種外在的影響對他日益加深�？刹荒茏暡还堋�
　　少許向前靠近一步，他看不清這人的臉，總覺得看到了。
　　默默的對峙當中，似乎對方也在打量他，朝著他前進一步。然后搖搖頭，說，你不可能通過那里了。
　　——嗯？
　　六道骸沒聽懂。他覺得這個人大概是個神經病。意外的，心里卻突然有點悶悶的。
　　最為回答，他舉起三叉戟，向那人心臟刺去。
　　這片迷霧，把我們兩個都包圍了。不是嗎？
　　印象中的人俯下身，愈來愈低，湊到他跟前。
　　那里是什么？
　　——往生的彼端。

　　六道骸攥緊床單的布料，短暫的笑了。這真是荒唐啊，荒唐的要死，往生——

　　不知多少次，他揮動三叉戟把那白色人形劃成碎片，只為那一句不該說的話。
　　如果往生的話，你怎么不去？去吧，讓我瞧一瞧！
　　最后幽靈似的腦袋只是左右擺動了一下，否認了。人形看著六道，不做任何抵抗的成為破碎的血肉。
　　這也是一場幻覺啊。

　　那我就永遠留在這片霧中吧。

　　犬和千種都記得那一天，血腥味溢滿了整個地下，他們隨著氣味找到最濃郁的一個房間。里面站立著一個少年，光腳立于血泊尸堆之中。
　　回頭，對他們說，一起來嗎？
　　眼睛瞥到房間深處的一個角落，不知是犬還是千種，靠墻坐著一個人，蘊涵著銀芒的長發(fā)蓋住了臉，一動不動的，雙手血跡斑斑。
　　啊，那時我新找到的。
　　注意到他們的視線，少年好心情的說道，這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他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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