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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初雪
塞外的大雪一直是那么張狂的,目空一切的張狂。和著這無休止的狂風(fēng),好像讓你再也見不到除了這無盡的雪白之外的景致。
皚皚白雪之上隱約有個墨色的身影,像是在潔白的宣紙上用濃墨點了一筆,僅是一筆就讓人移不開眼了。風(fēng)雪花白了少年的眉眼和發(fā)梢,露出的脖頸是淡褐色,勁瘦的身材,細(xì)致的眉眼透著一絲嫵媚,還有幾乎和這風(fēng)雪融為一體的孤傲。他的右手摩挲著一只酒杯,木質(zhì)的酒杯描摹著古樸的紋飾。他看著手中的酒杯,又好像是透過這酒杯看向那到達(dá)不了的遠(yuǎn)方抑或是見不到的一個人。每一抹落下的雪花,一絲透骨的寒意都化成了濃稠的寂寞,侵入這里的每一片土地,侵入他的每一片肌理。
——有沒有那么一個人讓你僅是想起他的名字就能忘卻這無邊的寂寞?
木質(zhì)的酒杯上有了一絲屬于少年的溫暖,他握住酒杯就好像握住了遠(yuǎn)方友人的手,還是那么溫潤,帶著人世間小小的癡迷和眷戀,還有透過無邊歲月的溫涼。
他忽然微微笑了笑,少年人的風(fēng)致就驚艷了這整片天地。
痛質(zhì)胡楊,他對著手中的酒杯輕聲呢喃,你被做成這酒杯的時候是不是真的會痛?被砍斷,煉化,然后變成盛酒的杯子,我用一只空杯換你一杯酒。
身后駝鈴聲聲,駱駝的大腳掌在雪地里留下一朵朵繁花。駱駝走到那少年身邊,用腦袋蹭了蹭他,少年的表情柔和起來,他騎上駱駝,悠悠的背影消失在這片茫茫雪地之中。
新落的大雪很快將駱駝的腳印抹去,天地間又恢復(fù)成一片雪白,好像,什么也沒有來過,什么也不曾發(fā)生過。
初遇的時候也是一場雪落之時吧,兩個少年,他還不是一劍驚動整個江南的九幻虛弧,他也不是那個坐鎮(zhèn)淮上運籌帷幄的易杯酒。他們都是世俗之中普通而又平凡的少年罷。
兩個握杯的手,杯中清冽冰涼的酒水。外面是絲絲的寒涼和雪意,一切就好像被這風(fēng)雪凍結(jié)了,然后凝固,杯雪之交,穿過歲月而化為永恒。
我是定要救你性命的,即便這病所謂不容于世,針砭無效,也是總該有辦法的。那是少年同游時信誓旦旦的話語,如今也隨著風(fēng)雪的洗禮而更加悠長深刻。
三年寒暑,僅得一晤。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fù)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當(dāng)年是誰曾操琴而歌,歌道:‘酒雖已傾頹’呢?又是誰執(zhí)劍驚艷了滕王閣和整個江湖?
酒罷已傾頹,秋水長天折翼飛。莫道風(fēng)波棲未穩(wěn),停杯、云起江湖一雁咴。
他迷迷糊糊的醒來,耳邊似乎又隱約聽見那人的琴聲還有歌聲,睜開眼睛,唯有無邊的空寂。
剛剛凌亂的夢境,相遇相識相知,夢中有一場大雪,有山花邊對酌的二人,有彈琴舞劍的少年,有酒杯上那點讓人貪戀的溫柔。
相思相望不相親。
三年前的舊傷似乎又隱隱作痛起來,似是迎著寒風(fēng)吹雪而受了寒,他的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他忽然唱起了歌,我行于野,渺然有思,未得君心,恨意遲遲。這塞外空曠,少年的歌聲有種穿透風(fēng)雪歲月的靜好和憂傷。
——我行大道,形容如逝,未得君歡,無語傷悲。
小斂,又是三年了……
他獨居淮上,他身患異疾,他處境不易,故窮極我之力,也要助他。
只因他是易斂,只因杯雪之交。
夜晚星斗悄轉(zhuǎn),風(fēng)雪暫歇。他還是感覺到冷又有一種莫名的熱,燒的他滿面通紅,這般難受的境地才讓他真真實實的感覺他還活著。而這般孤寂的夜,那樣思念的侵蝕又讓他仿佛死掉。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他看著滿天星夜,像看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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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還是那樣的中原。百姓的流離,權(quán)貴的奢靡。還有江湖上無邊的殺戮和血腥。這是亂世。但也無非就是那樣的世道,人們還是求的安定或者只是單純的活著。紙醉金迷的假象又是如何,這朝堂自田野無不是求的安逸。繁華,能醉一場何不就醉一場呢。
江湖似乎還是那個江湖,袁老大居廟堂之上也管這江湖之事。轅門一脈依舊讓武林某些人提到就咬牙切齒。易杯酒仍是淮上那個淡然處事不驚決勝千里的易杯酒?墒钦l會忘記呢?
賣唱的少女不會忘記那個黑衣少年的驚鴻一劍,一句共倒金荷家萬里,一抹雷霆的驚艷。文家的家主不會忘記他精心的布局毀于遠(yuǎn)在千里的淮上少年,袁老大不會忘記那樣一個女子,顛倒容華,決絕情深,一刀傾城。
江湖人都不會忘記三年前塞外的少年的一把劍,一把攪亂了整個江湖的水的劍。
劫鏢銀,殺緹騎,斗袁大,不是為了天下家國,只是,為了他。
那是誰在說又看到了那個黑衣騎著駱駝的少年?他出現(xiàn)在山野小店,出現(xiàn)在江邊,出現(xiàn)在浸潤著六朝煙水的金陵。
江湖的一池水似乎又亂了。
大哥,你怎么看?說話的人恭敬的看著面前的男人。
他相貌平凡卻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他是轅門門主,他是袁老大,袁辰龍。一個不管是江湖人還是朝堂之中都不敢有人輕視的名字。
不必多管,他這次來不過只是看一個朋友罷。袁老大的口氣淡淡的。
這……
現(xiàn)今淮上的局勢正穩(wěn),易杯酒怕是也不想打破這局面,何況距上次已是三年了……
他退了下去,袁老大的表情有一絲懷念還有說不清的痛惜,他相信他的話,只因為他是袁辰龍。
三娘又看到那個人在彈琴,還是那襲舊的的白衣,還是那淡然的表情,似是懷念又是憂愁。
那個人是寂寞的。她想。
一曲罷,他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斗出神,他看的那么認(rèn)真細(xì)致,微弱的星光映著他的面容更加清冷,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誰也看不清。
是在思念遠(yuǎn)方的人嗎?還是在遠(yuǎn)方有一個同樣看著星斗的人?三娘不知道,誰也猜不到淮上易杯酒的心思。
駝鈴響過了淮水,帶著六朝的煙水氣,出現(xiàn)在淮上。
那時候淮上又下了雪,江南的雪都透著江南的風(fēng)韻,細(xì)膩的像是裝飾,只為這短暫繁華的裝點。
易斂坐在醉顏閣,還是彈琴,如同之前重復(fù)了很久的事情一樣。
他記得在這里他曾經(jīng)承諾要娶一個女子,他也記得那女子說,你心中無我,我雖出身輕賤也斷不委屈自己至此!
心中無我,那心中有的又是誰?
那個在心上傷口中幽居多年的人嗎?那個縱使讓我放下天地也放不下的人嗎?那抹杯酒的溫涼,那杯雪之交的承諾,好像化成了一個傷口,它越來越深,那說不盡的情絲就纏繞在傷口上,痛到刻骨,卻也心甘情愿。
駝鈴聲似乎越來越近了,易斂低低的喚了一聲,阿寒……
那黑衣的身影已然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兩相對望只覺無語凝噎。
又是一個雪日,一個抱琴的身影,一個聽琴的人,一只木質(zhì)的酒杯。
易斂撫摸著那個酒杯,杯子上似乎還帶著那人的未曾退去的溫?zé)帷?br> 黃庭堅的念奴嬌……駱寒低聲說道。
面前的人笑的溫潤,那是真正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
那手指修長細(xì)致,拂過琴弦,帶起一串串旋律,只聽他幽幽開口,仔細(xì)一聽,便是那豫章黃先生的一首《念奴嬌》。
斷虹霽雨,凈秋空、山染修眉新綠。桂影扶疏,誰便道、今夕清輝不足?萬里青天,姮娥何處?駕此一輪玉。寒光零亂,為誰偏照醽醁?年少從我追游,晚涼幽徑,繞張園森木。共倒金荷,家萬里,難得尊前相屬。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fēng)笛。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
共倒金荷,家萬里,難得尊前相屬……
縱有多年不見,卻好像那時的離別只在昨日。易斂微笑看著眼前人,他就好像這雪,濃烈而又純凈美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一句共倒金荷家萬里,那驚鴻照影般的少年劍客,可是成了江湖佳話……他輕語。
駱寒不說話,只是直直的盯著他看,外面的雪仍在飄落,好像沒有盡頭沒有休止。
可是誰又知道,阿寒的劍……他頓了一頓,好像是在壓抑自己的心情一樣,要想痛人,必先痛己。
兩人沉默了下來,其實有時候已經(jīng)不需要話語了,只是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了解對方的心意。
多年不見,所有的話語都顯得多余,所有的思念,痛苦,壓抑就在這沉默的氣氛中流動。
駱寒斟了一杯酒,還是那個木質(zhì)的杯子,遞給了易斂。
易斂接過,一飲而盡。
我會讓你活下去的,一直。駱寒開口。
易斂微笑著點頭,他的表情那么溫柔,那是只為他一人的溫柔,他相信他,這世上若只有一人值得他相信,那便是駱寒,他的……阿寒……
好像又回到了初識的時候,也是這么個雪天,這么一杯溫涼的酒,這么溫柔細(xì)致的眉眼。
一杯一杯復(fù)一杯。
外面的雪已經(jīng)在地上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衣,那一黑一白的身影還在樓中,杯酒,杯雪。
那般清冽的酒,那樣帶著溫暖的酒杯,那樣一場雪落,那樣一段感情。
三娘看到了易斂,他抱琴而歸,他的手中多了一只木質(zhì)的酒杯,他的表情很溫柔,那是三娘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女子總是細(xì)膩的,那樣的溫柔是只屬于情人的,三娘想,只是又是怎樣的人才能配的上淮上易杯酒這樣溫柔的表情?
誰知淮上一杯酒,能醉天涯萬里人。
醉的不過是一場雪落之時的一段杯雪之交,醉的是三年的寒暑只為這片時的相見。
這杯酒,是雪水釀成的,能醉天涯萬里外之人。
每一次雪落,每一杯酒,每一次撫琴,我都會想起你。
這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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