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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題記
浮生若夢,世間喧囂繁華。水鄉(xiāng)江南,飄渺無垠、近水樓臺,也只不過是江南。
壹
一個人站著,望著前方恍若隔世的光芒,閉眼,抬頭,一笑。
——這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覆沒了,回憶又如何?
他至今還思念著,那個漫漫雨季的清晨拂曉。朦朧在雨中的事物,已經(jīng)模糊的音容笑貌,還有那一把永遠(yuǎn)不變化的墨竹傘。
只是瞬間的失神,他便收回了散亂的思緒。又是何人會出現(xiàn)在此?頓時來了興趣,問了她的姓名。靜默,雨無聲小了,雨打落葉,在順輪廓滑至傘上若隱若現(xiàn)的墨竹紋理。許久,朱砂似的紅唇張開一笑:“公子好是雅興,如此雨天也能出來散散步?”
一句徹底的反駁,夾雜著嘲諷的意味。直覺告訴兩人,對方,都不簡單。
“姑娘不說,我說便是。”細(xì)細(xì)打量眼前的女子,真不知是哪里和一般江南女子不同,“在下宇文北辰!
“宇文家的少爺郎?那也該管得嚴(yán)才是,怎會此時出現(xiàn)呢?宇文公子,想必是個讀書人,何苦在此浪費(fèi)時間,回大宅里好好溫習(xí),就是算上背景,公子你怎么也得有個一官半職!
原本隨意放下的手依著身形向上移,附上腰間凌厲的寶劍。隋朝天下,還有人敢諷刺為官世家的后人么?有趣,有趣。盡管有要事在身,但宇文北辰還是和眼前深不可測的女子爭論起來:“姑娘抬舉,再怎么說,北辰也不過是一介莽夫,武生一個。讀過些許書,但也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讀書人!
“冒犯了!迸訌膫惚辖庀履魈K,“這就當(dāng)是賠禮吧。”
“你們女人家的東西,只怕我要不太好吧!
“要與否,全憑公子之念!
“那我便收下吧!北背揭膊槐阍谶@里浪費(fèi)消磨時間,畢竟遲了,宇文家主可是要訓(xùn)斥的。
女子轉(zhuǎn)身,傘上的水飛濺而出,手攀上傘柄:“有緣便會再見吧,看來宇文公子你也是有急事的吧。不便再多言,告辭了。”
宇文北辰只覺得自己可笑,恍惚之間,女子里去的背影就變得模糊,然后再清晰,眼前的不再是原來的女子,而是另一個女人,發(fā)色未變,氣質(zhì)未變,變得只是散亂的發(fā)絲之間戴著一朵奇異的蓮花。
“墨——”
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搖了搖頭,她不是她,她不是她!可是,為什么這么相似?
似乎是注意到了目光的灼熱,女子回過頭,疑惑的看著身后的人?粗哪,宇文北辰終于冷靜了,只是背影相似而已,僅此而已。
這是自我安慰還是事實(shí),連他自己都沒有人清。
不理會在原地呆滯的宇文北辰,女子又走開了。心中回響著熟悉的聲音。
“宇文家的人,絕對不能接觸!絕對不能接觸!”多少年前的告誡,又怎么能隨意觸犯呢?但是自己是不是無意間惹了一個大麻煩,宇文家,麻煩的家族!
亭臺斜雨,確不曾止住過。回眸,才想起清溪里的蓮花開了。紅蓮雖美艷,但也寂寥。青蓮雖淡雅,但卻過分香熏。白蓮雖高潔,但實(shí)則只有外無內(nèi)涵。和這些蓮花比起來,最美的倒成了那還未成熟的蓮種子,不久之后將要盛開的花朵。
——黑色的墨蓮。女子的父親苦心經(jīng)營十年的成果。墨色的暈染,將會怎樣出現(xiàn)在蓮的四周呢?女子的父親也早就迫不及待了吧,又有誰會知道,著墨色的蓮,抽芽生長一直到花開,竟然需要需要整整二十年?造物弄人,實(shí)則不易。
如此二十年了,但又是為何,花還沒有開呢?
——此時尚不是花開之時,待到終是花開時,花開至此荼蘼境。
貳
漫步輕移,水袖輕擺動。手里依舊是那一把墨竹傘,只不過另一只手上多了一些雜物罷了。
又是一個安靜祥和的美好早晨。這就是最美好最讓人向往的生活了,平淡而又溫馨,吵鬧而又快樂。田園詩里也就是講述這樣美景佳境、悠閑快活的日子了。
“墨姐姐,墨姐姐!”一聲好聽稚嫩的童聲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嚇住了,大家都把實(shí)現(xiàn)集中到那個孩子的身上,“墨姐姐也許久未來了,蓮兒可是想死姐姐了。”
名叫蓮兒的女孩用白色的絲線扎著連個小包子頭,身著火紅色的衣裳,十分的耀眼,笑起來更是顯得可愛,讓人忍俊不禁,想大笑,想寵溺的摸摸她的頭發(fā)。
“蓮兒又調(diào)皮了,說,前幾天是不是偷偷去釣蝦了?”女子饒有興趣的玩著頭發(fā),挑起她的眉,微笑的看著蓮兒。
蓮兒立刻嘟起了小嘴,兩個手指不停地掰,一看就是心虛的模樣了。見到蓮兒這樣子,是人都猜得出來她在打什么心思,她輕笑一聲,抬起了手。蓮兒馬上閉起了眼,對于馬上要落下的一個巴掌十分的懼怕。
許久也沒有感覺到巴掌落下時那種火辣辣的痛,有些害怕,但還是微微睜開了眼?匆姷膮s是微笑和溫柔地?fù)崦?br> “墨姐姐,對不起,我,我……”
“不礙事,不礙事的。算了,我們回家吧。”
“恩。姐姐,我有喂魚哦!”
女子起身,拿起放下的雜物,向前走去。吵吵嚷嚷,人來人往,繁華也好,熱鬧也好,這就隋朝,隋煬帝的天下。起義軍越發(fā)的多了,隋朝國都是在大興的,可隋煬帝一上任就遷都了,加上大修運(yùn)河,民不聊生。不過這里是江南,別的地方再怎么亂,也不至于亂到無法當(dāng)做根據(jù)地或者戰(zhàn)場的水鄉(xiāng)一帶。比起北方的戰(zhàn)亂紛爭,這南方的平靜淡雅,實(shí)在是幸福許多。
宇文本家,是在隋國都洛陽的,是離這里很遠(yuǎn)的北方。為何會有宇文家的少爺出現(xiàn)在南方?聽說最近軍情告急了,西南方的糧庫是被襲擊了吧。從洛陽趕到這里,需要很久,但是從這里去西南方,不需要多久時日。
果然,宇文家的,都是一群隋朝楊氏的走狗!讓人惡心的狗。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誰有知道背地里是什么樣子,壞事做絕,也就是形容宇文氏;蛟S,也不全是。
目光散了散,有集中在了蓮兒的身上。
或許,真的不全是。人心是能改變的吧。
人群密集,嘈雜。若有緣便會再相見。說實(shí)話,她一點(diǎn)也不相信。
各色的衣服疊合參差不齊,格式的物品在集市里擺著。人群里,出現(xiàn)了一種熟悉的顏色——濃郁的墨色。擺動著,是不是發(fā)出清脆細(xì)微的響聲。那是——
她瞪大了眼睛,那不是當(dāng)時給那個宇文家少爺郎的流蘇么?怎么會,不對,這么說來,那個宇文北辰在這里?
那股懊惱差點(diǎn)讓她失去了女子優(yōu)雅的風(fēng)韻,好不容易把怒氣壓了下來,分散心思,想著旁邊的湖。天氣不錯,正是初春風(fēng)景,草色新綠,湖水也泛起淺淺的綠,像一塊微瀾的碧玉,未至正午的陽光柔和而又明媚,光碎成片片灑落在湖上,微微起了漣漪,也折射著那碧綠色的暈染。
目光傾斜,不料又望見了遠(yuǎn)處正悠然自得、談笑風(fēng)生的宇文北辰。
白色的長袍隨意地披著,卻又極為講究,絕不失儒雅。腰間的黑金色腰帶,掛著的,正是當(dāng)日給予他的墨色流蘇。流蘇和宇文北辰的衣服吻合的搭配,讓他整個人都多了些妖孽的氣質(zhì),黑與白的色調(diào)融合,也使得他在人群中極為亮眼。
酒杯放置在身旁,似乎是和邊上的友人喝得正歡。
本想快點(diǎn)避開視線,卻在下一瞬與北辰如夜般的雙眸對上了。女子立即慌亂起來,視線馬上移開了,停留在了北辰的手上。北辰手持一把寶劍,細(xì)細(xì)撫摸劍柄上的紋理,袖子順著骨骼肌肉的輪廓滑落,并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好久不見。敢問姑娘芳名?”
“我無名無姓,不過是一個無名氏而已!
“既是無名氏,那取名便是!北背揭恍,伸出手,“我喚你墨如何?”
“隨公子愿意。什么名字,不都是公子說的么?”
細(xì)細(xì)打量宇文北辰,墨終于瞧出了端倪,宇文北辰的左手臂露出了一點(diǎn)黑色的痕跡。那分明就是刺青!尾部突然如此相似,應(yīng)該說是和當(dāng)年的如出一轍。
像是水墨畫出的痕跡,輕輕一撇,留下不剛好的痕跡,妖艷而神秘。
——那是無比刺眼的痕跡。
這個人,到底是什么人?宇文家的人為什么會又有著一個東西!明明,那明明,那應(yīng)該是邪教,宇文家的公子為什么會和那個邪教?不,是想太多了吧。
轉(zhuǎn)身,擺袖,邁步。
絕不能回頭,回頭便是萬丈深淵。
亦或是當(dāng)年既愚蠢又可憐的紅塵鎖弦、萬劫不復(fù)。
墨記不起,宇文北辰也記不清了。
到底有幾個當(dāng)年,或者其實(shí)什么都不曾有過。
北辰撇過頭去,仰頭飲盡酒,透明的液體反射著細(xì)細(xì)散碎的銀光,閉眼。
妖媚一笑,向那已沒有人的地方伸手。
多少年后年前,夢境已然散去,光年遠(yuǎn)。
忘了也罷,記起亦然如此。
若你愿,我便可陪你廝守千年。
隨我想,你容顏模糊依稀可見。
諾千金,風(fēng)沙舞清影琉璃燈瓦。
夢相見,回眸輕笑嬋娟隱深夜。
瑩紗光,留戀紅血冬梅依祭奠。
淚遺落,乃望醉生夢死君啟口。
君可忘,冰凌絕境亭臺樓聽雪。
此生記,雨流傘散清晨年華已過,世事百千。
他說他的話,她望她的鏡。
鏡破碎,即可重圓,留下一條萬年傷疤。
話是諾,碎了,要如何挽回彌補(bǔ),這不過是,執(zhí)念罷。
叁
若想記起從前,便可去絕境蘭谷,這里會有最終的答復(fù)——上天的答復(fù)、塵世的宿命、最終的結(jié)局。
宇文北辰想起了鶴云道觀里清絕師太告訴自己的話,或者說,這是一句告誡。絕境蘭谷?那不是塞外千里境么?自己又怎么能輕易到那種地方去?除非,隋朝會有巨大變故,事情微機(jī)到需要宇文家的人出兵掛帥,出塞征戰(zhàn)。
到底要不要去,都不是一個定數(shù)。但是,清絕師太所說過的話,幾乎都內(nèi)藏玄妙,參透了其中,就會發(fā)現(xiàn)天機(jī)。也幾乎都應(yīng)驗(yàn)了,實(shí)現(xiàn)了。
去不去?自己的過去,到底隱藏了什么秘密呢?
“望輕紗,淚如雨,斷絕盡在眼前。
夏明朗,未離殤,至此方知淚斷腸。
傷不斷,心亦碎,淚若飄散相思淚……”
這些到底都是誰說的,是誰在過去的記憶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把左手抬起,身體開始戰(zhàn)栗。過去?這還真是離得太遠(yuǎn)了,不如來說這個刺青的近。自認(rèn)為是神的愚蠢者!佛教竟會有這樣污穢不堪的分支,枉費(fèi)佛經(jīng)中的善惡普渡,到這里,不都是假言妄論?
要怎么出去這個刺青,尋遍整個洛陽,甚至連原隋國都大興都去了,居然會沒有人能出去這樣詭異的刺青。
“公子,公子——”
一聲叫喊,打斷了宇文北辰飄忽遠(yuǎn)離的思緒。有些惱怒,回頭望著自己的侍從:“何事使得你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正是不像樣!”
“家主,家主受皇帝召見,說是北方西方軍情告急!”
“什么?”
“公子別急,家主說北方已經(jīng)平定下來了,據(jù)說是唐國公他……”
唐國公?又是那個唐國公李淵!多次壞宇文家主——宇文援的事情。唐國公是越來越的隋煬帝賞識了,宇文家豈不是又要沒落了?這可不成!
“唐國公?別提別提,說下去!
“西方,西方由宇文家去平定,家主已經(jīng)啟程了。”
“家主的意思是?”
“宇文家事宜全權(quán)交予公子你!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北辰揮了揮右手,另一只手撫上了額頭,與發(fā)絲細(xì)細(xì)摩挲,手指摸到了順著額留下不少冷汗。家主到底是什么意思?全權(quán)交予自己?這分明是試探和考驗(yàn),自己又要如何化解這次發(fā)難呢?
人心算不透,就只有死路一條。爾虞我詐,這看似繁華的隋朝,其實(shí)也茍延殘喘不了多久了。已經(jīng)到了隋朝的末世了,這開啟末世珠簾的,便是唐國公和宇文家主。下一個朝代,能不能消除這個朝代的所謂正義和邪惡?不,世事難料,但人心都是一樣的骯臟、叵測。
瞇上眼,間隔黑色的睫毛,看著書桌上的水墨畫。是時候了,這筆舊賬,還有這個朝代的怨恨。了解、償還,還遠(yuǎn)不止如此。所有欠下的債還有其他的,唐國公,你必須一次還回來!
現(xiàn)在這個世界就像是一盤棋,每一步子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下棋的人正是唐國公和宇文家主,他們賭上了性命,還有天下。誰贏誰就是王者,天下之主。誰輸,誰就是敗寇,勝者自當(dāng)折磨其致死。這亂世的棋,誰能最終在這片炎黃土地上叱咤風(fēng)云,還不是個定數(shù)。
肆
頃刻間毀滅的憤怒是不可抵擋的。特別是什么都沒有的人,一個極度瘋狂的人。
沒有人能做到永生、千秋萬世、與世長存。
墨很久沒有再見到過宇文家的公子,這樣無趣的生活,唯一意外的光芒也失去了。
現(xiàn)在到底是末世,本該由別人開啟的末世,現(xiàn)在卻歸結(jié)給了不該開啟的人。
鶴云道觀香火一直很好,墨與清絕師太也是熟識的。這并非她們認(rèn)識的原因,要說初次見,要算在十年前,墨只有十歲的時候,清絕師太和她相識了。
再遇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整整八年了。
最讓人費(fèi)解的是——墨覺得有些事情是不該發(fā)生的。比如十七歲那年,鶴云道觀應(yīng)該已經(jīng)建成了,為什么自己卻沒有見到。十七歲那年,墨蓮并沒有完全成長為含苞,為什么自己會見到至今也未看過的含苞?
或許有一個解釋,但是那太荒謬了。歸根結(jié)底,還是和那個不能說的邪教有關(guān)系。
疑點(diǎn)太多,不明白的也太多。
月光滲透到漆黑的房間里,天已經(jīng)暗了,墨卻沒有點(diǎn)起燭火。
歲月刻下的痕跡在門口的古老青石上依稀可見,青色的底色像是被刀劍硬生生刻出了道道痕跡。江南的奇物怪石太多太多,也不少眼前的碧玉筆臺,還有斜擺在筆臺邊上的墨釵。
就像是江南的天際被黃昏、晝光、夜極三者撕裂的時候繁衍出來的灰暗,就消散融入在似水墨的江南景色里。
這樣易碎且美艷的江南,要如何讓人打破它?
也罷,這世事就是這個樣子,無人可以改變,朝代盛世,末世蒼涼,隋的日子,將盡了,這讓很多人又愛又恨、垂涎已久的天下,又該是誰的天下,誰又能真正做到千秋萬代?
可恨,可泣,可憐,可笑罷。
這天下,亂,定,安,泰,無論如何,也不能掩蓋前朝曾存在的事實(shí),也不能讓記得的人忘記多少年前的喧囂和繁華。
伍
自那一日下起,沒有再停過,那種江南特有的綿綿細(xì)雨。整個小鎮(zhèn),甚是江南,都一樣,被籠罩在這樣煙雨蒙蒙的霧氣水感里。圍繞著隋朝江山的,也就是這樣一種飄忽不定,卻神秘妖艷的細(xì)霧。
霧,才是最大的不定。這江山,也從不曾屬于過誰。
青石長階,步步都是靜默的漣漪。沒有緩而細(xì)的腳步聲,閉眼卻是恍若隔世的光景。
記不起,忘得徹底。
想起那妖媚的臉龐,精致的輪廓,卻蒼白消瘦,貌似潘安,說的不就是宇文北辰。氣質(zhì)也似妖精一般魅惑。的明明是大家公子,為何會讓人覺得脆弱不堪?這樣的病態(tài),到讓墨覺得,他像攝人魂魄的妖精,但更像是著渾噩世俗、嗜血無情戰(zhàn)場上,在血腥、尸腐中飄散的一縷骨里紅梅香。費(fèi)解,但也沒心思去想了。
夏日光景轉(zhuǎn)瞬即逝,這又是多少個日子過去了,謎依舊是謎,解不開。
清絕師太說池中的墨蓮,注定要在嚴(yán)寒的冬日開放。雖然多少有些質(zhì)疑,但是師太說的話,不能不信。冬,或許還遠(yuǎn)。
這樣的春秋夏,會有何樣的冬呢?
拂袖、插簪、梳妝。
日復(fù)一日,又有何改變?西邊說是告急了,宇文援去平定,怎么回得來呢?
天機(jī),不可泄露。
許久,望著門外月光如華,一笑。
已是多少個春秋,那些不曾有過的過去。
朝陽的露水、晚霞的暈染。
終始染一身墨香,黑的詭秘與已過去的夜融。忘不掉的不過是夢境。
南柯一夢,終須破。
陸
門輕掩,無燭火光源。
蓮兒縮在被子里與周公下棋,墨在漆黑的屋子里走動著。
西方已被宇文家平定了,代價是——宇文家主宇文援的性命。
那個老不死的終于駕鶴西去了,也該清凈了。
現(xiàn)是秋末,也快冬天了吧。
墨蓮依舊未含苞。天意難料。
邁出兩步,回頭,伸手。扶上窗外的梅枝,含苞的,只不過梅罷。骨里紅就算含苞欲放,也是最妖艷而不過的,正如那詭秘妖媚的男子。
“墨——”
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陌生而熟悉的腔調(diào)。一襲白衣,散亂的黑發(fā)。
“宇文公子?”
一向桀驁不馴、詭秘多端的人,竟也會如此狼狽?看看眼前雖衣著儒雅,卻顯得凌亂骯臟,雖沒有受傷,卻一臉虛弱,身體只能勉強(qiáng)站起來。
“沒想到你真在這里,這花苑已失修多年了。我以為不會再有那時的花開遍地落千香了!
“有心思關(guān)系這花苑?不如先看看自己!蹦蛄苛艘粫䞍海按笊贍,宇文家亂了吧!
宇文北辰身子一側(cè),用手中的劍支撐著身體,笑得極其詭異:“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這種笑,分明就不該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多像是瘋癲的人,到底發(fā)生了一些什么?
“骨里紅要開了,蓮,也要開了!蹦:穆曇,夾雜在那種瘋狂的大笑中,不敢相信,這居然會是那個白衣翩翩、相貌堂堂、才高八斗、武藝超群的宇文家大少爺。
像是在自言自語,宇文北辰在狂笑結(jié)束后,又輕聲地說了一句:“亂了,我以為有一些事情會天長地久,我以為有些回憶,只會是回憶!
沙場拼殺,誤入絕境。宇文援,你好個歹毒狡猾,聰明,太聰明了。
清絕師太的告誡、墨的疑惑、宇文援的孤傲嘲諷、還有宇文北辰自己的瘋狂。
絕境蘭谷的冰藍(lán)花,染血了。
北戰(zhàn)南征,是何等的寂寞。喧囂的塵世,又是何等的寂寥。
待到在清醒過來的時候,已是七天后。
兩人對視輕笑。
“這一次是我求你的,算例外。”
宇文北辰冷不丁來了這樣一句話。
“哦?”墨輕挑隱于發(fā)絲中的柳葉眉,抬手,繼續(xù)上藥。
“陪著我,我只需要兩天!庇钗谋背街揽謶趾瓦z憾是什么滋味,他怕的就是沒有機(jī)會再進(jìn)入這即將芳香四溢的花苑。
“公子要我陪,我陪著你便是了。”
至于那些什么約定,墨比北辰更模糊。
這是他們第二次接觸,也是第二次在對方一片白芒的寂寥世界里,再一次擦肩而過。
花前月下,宇文北辰側(cè)身靠在窗邊,望著池中的蓮。
“如果可以,我多想沒有記起。這兒的花,終究是要開放的!
柒
嚴(yán)寒逼近,正如當(dāng)年的冬,不,是四年之前的冬。
那個冬季,他們相見,第一次的相見。
萍水相逢,墜入愛河。惡俗而真實(shí)的故事,就像是傳說。
宇文南清和秦墨蓮的故事卻就此打上了分號。
他們一起生活在絕境蘭谷整整半年。
宇文南清受召,不得不出征,秦墨蓮卻出奇的平靜,只有一句:“平安。”
身受重傷,拼了最后一口氣回到了蘭谷,宇文南清心想能夠見到秦墨蓮最后一面,也好。
看見瀕臨死亡的南清,秦墨蓮泣不成聲,此時清絕師太出現(xiàn)了。
她告訴兩人,如果同意把記憶藏匿在絕境蘭谷的蘭花中,并且把宇文南清的佩劍——晉妖給予她,那么她就救回南清。
依舊是像那些傳說,他們同意了。
“以后我們?nèi)粼傧嘁,絕不能陪伴對方。”
然后他們分別,然后抹去記憶。
若有一天有人找到這里,若有一天能再一次嗅到那蘭花的清香,便會恢復(fù)記憶。
但如果那樣,必定有一個要死去。
其實(shí)秦墨蓮沒有忘記,什么都沒忘。
清絕師太要的只是那把劍。
也只為了那把劍。
所以,他們記憶空虛、模糊了那花季的十七歲。
捌
末世蒼涼,終于無所忌憚、無所隱藏的出現(xiàn)在了這片不屬于任何人的土地上。
兵變、起義。
隋煬帝——楊氏楊廣,你還坐得住么?
殊不知,這天下,早就不在你的控制下了。宇文援?dāng)×,起義軍被利用,勝者,無疑是唐國公李淵,或許應(yīng)該再加上他的兒子李世民。
江南靜謐的氣息中,在頃刻間出現(xiàn)了血腥、尸腐、恐懼、混亂。
但江南,也只是江南,再怎么變化,都是江南。
江南就該是安靜清幽的。
墨踏過一地尸體,鎮(zhèn)上的土地,全是血。這血液染紅了磚石、花草樹木,還有人。
表情漠然,就像面前不是尸體血液,而是石頭一樣,沒有絲毫的恐懼和猶豫。
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
宇文北辰在三天前離開了。
說是去了該去的地方。
該去的地方——
“除了絕境蘭谷深處密道可連通的玲瓏琉璃閣,別無他選了!
深沉而穩(wěn)重,清絕師太一直是這個樣子。道服披在身,年少時早白的發(fā)絲飄揚(yáng)在空中。
“多謝師太,這么多年藏著我的秘密,蓮兒,拜托了!
“舉手之勞,蓮兒姑娘,才是最沒準(zhǔn)備的人!
“讓她擺脫塵世的牽掛,跟師太修行!蹦D了頓,白皙的手放上束縛著發(fā)絲的銀簪,卸下,“給蓮兒吧,告訴她,我活著!
“宇文蓮晉,這個名字,也將一輩子糾纏。擺脫不去的!
“那就,聽天由命吧,我對不起蓮兒。私自離去!
“宇文北辰,要和他見面么?”
“罷了。他不是在塞外么,算了!
“好走!
“多謝師太。”
清絕師太笑了笑,抬起手,在空中劃出金色的咒符痕跡。
墨也笑了,伸出手,接觸那個詭異的符咒。
要償命的話,秦墨蓮的命,便可以了。
宇文北辰,讓他活著吧。隋朝滅了,這天下,又一次回歸真本。雖然短暫,但也是幸福的。
如五天前的宇文北辰,墨這次笑的不顧一切,極端瘋狂。
淚水溢出眼眶。
君與佳人猶記得,
那年——
絕境蘭谷亭臺樓,望千年蘭花落雪。
夢回冰玉碎天鏡,輕醉映入汝笑顏。
伸手不見君歸此,苦澀只得來世尋。
墨色油紙傘依然,如花容貌已散盡。
君不見佳人歸來,佳人不見君歸去。
君可知,那年冬日落雪夜,即是萬年妖蓮盛開時。
汝可知,那年夢中尋千百,終盡此生疲憊回憶殤。
后記
陌妖花苑的骨里紅艷得扎眼。
而那池中的墨蓮,僅開了一刻,便化作虛無,墨色散落在這染著芳香靜謐的冬日白芒卻妖艷的江南。
往日喧囂繁華不盡,玲瓏琉璃閣光卻黯。
墨是墨,或許是秦墨蓮。
宇文北辰是宇文北辰,或許是宇文南清。
他們都知道對方是誰,卻都沒告訴對方自己是誰。
謊言和承諾,都已是過往煙云。
回憶碎片也只剩下那些。
在某個拂曉的清晨,蒙蒙細(xì)雨,墨竹傘、佳人容顏。
歸去的,也只是這些罷。
此江南,亦彼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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