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那些年少時愛過的人，如今都落去了哪

　　再見到戚少商的時候，顧惜朝覺得很恍惚。
　　那個人斜倚在船頭，海風(fēng)吹過他黑軟的發(fā)絲，顧惜朝忽然想起小時候，手指躺在他的頭發(fā)里，那種綿滑的觸感，以及來自他身上，淡淡的溫度。

　　可是事實(shí)上，這個人根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

　　他是明星。

　　想到這點(diǎn)時，顧惜朝又仔細(xì)地打量了他一會兒，他戴著墨鏡——也許是習(xí)慣了吧，因?yàn)檫@是在國外去一個度假海島的路上，認(rèn)識他的人少之又少。
　　顧惜朝猶豫了一下，想要不要上去打招呼，正在思考間，就被主管叫走，去分配這次行程的任務(wù)。

　　等他再回到甲板上時，那個人已經(jīng)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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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船登島，為期三天的團(tuán)體海島游正式開始了。
　　顧惜朝坐在旅客接待中心的大廳里翻閱著自己領(lǐng)隊的小團(tuán)名單。Shaoshang Qi。第7行如是標(biāo)注。

　　啊啊，還真是他啊。

　　第一次見面沒來得及打招呼，第二次見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了。
　　顧惜朝見那人站在小隊伍后方，表情藏在墨鏡后面。
　　顧惜朝撓撓頭，看對方?jīng)]有來“認(rèn)舊友”的想法，也就不打算自討沒趣了。

　　于是第一站是小島中心高地的一塊大石頭。
　　顧惜朝一口流利的不知說了多少遍的解說詞，大概又是包括什么天降神石怨侶殉情還有許愿成真之類的說辭。一股腦聲情并茂地說完之后，就喊旅客們自便爬山（其實(shí)就是石頭）拍照，散了隊，然后自顧自一個人躲到樹蔭下喝冷飲去了。

　　“Hi，好久不見。”戚少商的突然出現(xiàn)讓顧惜朝一個驚嚇把含在嘴里的一大塊冰給硬生生吞了下去。
　　趕忙順氣。
　　再抬頭，只見對方把墨鏡輕輕取掉。

　　恩，好像比雜志上難看那么一點(diǎn)誒。
　　顧惜朝趕忙把腦子里的混亂扔掉，組織語言：“是戚少商？好久沒見啊……”

　　他剛說完，卻又楞了一下，然后才沉聲道：“……好像有十幾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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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互問了問對方父母，也是昔日鄰居的近況，都是以一句“他們很好”收場。
　　顧惜朝在心里掐了一把大腿，這種年少玩伴再次重逢的景象，他真不知道有什么可當(dāng)做開場白的。
　　倒是戚少商首先打開了話匣子：“你過得怎樣？”
　　顧惜朝聞言，倒覺得渾身松了松。他答道：“不賴吧，就在這個島做導(dǎo)游啊，薪水不錯，活也不重，就是回家的時間太少了，連個找對象的機(jī)會都沒有……不像你，都結(jié)婚好幾年啦�！�
　　戚少商不奇怪他怎么會知道，明星的生活從來都沒有隱私。
　　“你怎么樣？這些年。”顧惜朝反問道。
　　“不賴。”
　　對方答的簡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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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晚上，還有個行程是海邊賞星星。
　　這個偏僻的小島，是近幾年才開發(fā)成度假區(qū)。污染少，環(huán)境好是其亮點(diǎn)之一。
　　夜空的滿目繁星也算是城市里久居的人們難得一見的奇景。

　　戚少商和顧惜朝站在一塊大礁石上抬頭望著。
　　兩個人舉著頭長長地凝視，顧惜朝覺得好像這種凝視讓自己片刻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只有滿目的星星，不老不死的星星。
　　直到他感覺到身邊的人一個踉蹌，倉皇間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顧惜朝低頭，看見戚少商滑了一跤，先是問“沒事吧”再來卻因?yàn)榭匆妼Ψ胶荇艿谋砬猷垡宦曅α恕?br>　　“喂。” 戚少商對他的嘲笑很不滿。
　　顧惜朝一邊哈哈一邊說：“抬頭很久是會容易暈啦，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戚少商雖然樣子鎮(zhèn)定，口氣卻也是匆忙地急于解釋：“我是有點(diǎn)貧血……”一副被人瞧不起很惱火的樣子。

　　這么一來，顧惜朝明顯覺得氣氛好了很多，他覺得這個氣氛很熟悉，分明就像小時候。一股nuanliu從身體里流過，他覺得很舒服，很享受。

　　這個時候，戚少商忽然說話了：“其實(shí)，我沒說真話。我父母，并不好。”
　　海浪拍上礁石發(fā)出空空的聲響。
　　“我們家搬走之后，他們就離婚了。后來我簽約做了藝人，有了收入，我爸就不再管我和我媽了。我一個新人，薪酬很低，我媽干很重的活，身體被拖垮了，前幾年就去世了。我就是為了讓她臨終前能看到我成家，才不顧公司的阻攔結(jié)了婚�！�

　　顧惜朝沉默。

　　戚少商點(diǎn)起一支煙，火星在黑夜里閃閃發(fā)亮，海風(fēng)帶著潮濕的咸味鋪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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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顧惜朝開始挨個給旅客打提醒電話。
　　說車就要來了請快點(diǎn)起來餐廳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早餐今天的行程是這樣那樣什么什么的。
　　直到這個接起電話的人一聲悶悶的“Hello”。
　　顧惜朝愣了一下，然后看見這個號碼前寫的名字是戚少商。
　　戚少商悶悶地聲音又響起來：“Hello？”
　　顧惜朝趕忙接上話，例行公事報備完畢，然后輕聲問：“你是不是還喜歡吃雞蛋��？”
　　半響，那邊答話，語氣有點(diǎn)不解：“是啊�！�
　　“行，別賴床啊車可不等人�！�

　　戚少商到達(dá)餐廳在自己的座位那坐下時，突然感覺身后一只手插進(jìn)自己口袋里，一個聲音挨著耳邊說：“規(guī)定是一人一只雞蛋的，我剛?cè)N房偷了兩只，你揣著悄悄吃�！�
　　褲子口袋一重，能感覺到輕輕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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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惜朝翻閱著行程表，今天先是要去小島當(dāng)?shù)鼐用窦抑袇⒂^，還要體驗(yàn)原始打魚的方法。

　　當(dāng)?shù)鼐用竦木奂瘏^(qū)是很小的一片地方，剛開始開發(fā)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遷了出去。少數(shù)留下來的，也是作為一個旅游項(xiàng)目。
　　這片還保留著原始民居和生活方式的小區(qū)域，光景與島上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顧惜朝在散伙之后依舊站在一棵椰子樹下面納涼吃零食。
　　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戚少商光著膀子穿著一條花花綠綠的大短褲站在浪尖撒網(wǎng)，他覺得這個畫面很滑稽，一邊啃著膨化零食一邊笑的咯咯的。
　　不過撒網(wǎng)捕魚的畫面沒持續(xù)多久，那漁民就撒手不干走了過來。

　　顧惜朝擦擦沾滿食物殘渣的手，問：“就不玩了？還有一個多小時呢�！�
　　戚少商一邊走一邊套襯衫：“不想曬太陽。”
　　他轉(zhuǎn)過身跟顧惜朝并排站著，問：“你怎么不玩？”
　　“唉，爬山游泳什么的，累死了�！�
　　戚少商覺得好笑：“那你為什么做導(dǎo)游？”
　　顧惜朝愣了愣，想了一會兒，說：“我也不知道，機(jī)緣巧合，混飯吃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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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一條直線硬給公司制定成了環(huán)島公路賞景游。
　　顧惜朝看著滿車游客臉幾乎都貼在車窗玻璃上，相機(jī)DV全部架出來閃個不停，只有戚少商直直地坐在靠背椅上，也不知道在發(fā)什么呆。

　　顧惜朝走過去，把附加位子拉出來，坐在戚少商旁邊。
　　“作為導(dǎo)游，為了不讓旅客無聊，特地來陪聊。”顧惜朝這樣對投射來奇怪目光的戚少商說道。
　　鄰座坐了一個中國阿姨，覺得顧導(dǎo)講話特有意思，過來搭話：“你們認(rèn)識��？”
　　“我們是……那叫什么……青梅竹馬�！�
　　阿姨噗一聲笑了：“什么呀，青梅竹馬那是形容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小顧你在國外待久了吧，成語都不知道怎么用了�！�
　　“是嗎？”顧惜朝思索了會兒，道：“唉，反正我們就是小時候就認(rèn)識的那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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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顧惜朝蹲在電腦前面，在搜索引擎上敲下“青梅竹馬”這四個字。

　　啊，原來還真的是指男女之間啊。
　　除了這個定義，好像這個詞還有點(diǎn)小時候的玩伴長大了還有聯(lián)系的那種意思。
　　顧惜朝想了想，覺得這個詞還真是不能用在他和戚少商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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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天是吃海鮮買東西自由活動，應(yīng)該算是顧惜朝最喜歡的行程了，只要吃和玩，還不用陪著游客到處跑。

　　飯桌上戚少商幾乎沒動那些魚蝦蟹，只吃了幾口生菜沙拉，喝了小碗湯。
　　顧惜朝拍大腿可惜，來這還不吃海鮮簡直是白來嘛。

　　只身前來的戚少商沒有同伴一起逛街，顧惜朝就很聒噪地跟在他身邊轉(zhuǎn)悠那些小店子。
　　街邊的色彩很斑斕，大毛毯和花布裙子，各種遮陽草帽和夸張的大墨鏡。對于女生來說算是購物的天堂了，不過戚少商看起來興趣不怎么濃，他只是偶爾駐足，買個小陶塑娃娃或者椰子殼做的掛件。

　　“等到了寒假我就要回家去見我媽了，今天干脆挑個禮物，平常我懶得要命都不愿意上街。”顧惜朝一邊翻著一堆小玩意一邊說。
　　“說起我媽……”顧惜朝繼續(xù)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每次來我家吃飯，我媽都給你的碗里放兩個荷包蛋，還給你煲湯。唉，嫉妒死我了。
　　戚少商微微笑了：“記得。”

　　到街尾處，有一家小店，是拿魚骨與椰殼刻字做藝術(shù)品來賣。
　　門臉很小，生意卻很好。
　　戚少商忽然來了興致似的，跟老板說我要刻字而且我要自己來寫。
　　顧惜朝很好奇，靠過去看。
　　戚少商抓著一只熒光筆，小心翼翼地在涂黑的魚骨上寫下一撇一捺。他寫字的樣子很有力，顧惜朝覺得這筆跡熟悉得很，想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小時候被媽媽罵寫字難看得跟狗啃的似地，于是他從戚少商的書包里順了一本練習(xí)本，有模有樣地開始模仿這個全班寫字第一好看的人的字形來。
　　練得久了，寫字倒是真的長進(jìn)不少。
　　不過多年之后再來看“真跡”，才不經(jīng)感嘆自己學(xué)到的真是皮毛啊皮毛。

　　戚少商寫的是：祝你安好。

　　等到店老板打磨完畢遞過來時，戚少商將這片小小的魚骨遞給顧惜朝。
　　“送給阿姨�！�
　　顧惜朝愣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給自己老媽的。
　　“謝謝，要知道是你送的，她肯定高興死了�！�
　　他接過來，用指肚輕輕擦了擦字跡的凹陷。
　　硌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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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候，來接這一撥旅客的船已經(jīng)靠岸。
　　顧惜朝幫戚少商扛著一個箱子到船上，幫他放置好后，拍了拍手：“恩留個電話或者M(jìn)SN什么的吧，以后要是不忙要旅游就知會我一聲，等過幾年我就又換地方了，你可以再來找我玩。”
　　戚少商擦了擦汗，遲疑一下，然后慢慢地，說了一串?dāng)?shù)字。
　　顧惜朝掏出手機(jī)來記上，末了搖了搖手：“ok了�！�

　　“那，再聯(lián)系�！�
　　“恩，再聯(lián)系�！�

　　顧惜朝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條已經(jīng)發(fā)動開始行駛的船，汽笛聲彌漫在海上。
　　那個人靠在甲板的欄桿上，一如三天前的樣子。

　　船在漸漸地變小，海卻依舊是原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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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電視心血來潮換到國內(nèi)的某頻道。
　　看到那個新聞的時候，顧惜朝覺得很恍惚，好像記憶被撕扯開，讓他自己都看不清楚。
　　他覺得他好像并不認(rèn)識這個人，這個人是明星，他怎么會認(rèn)識。
　　可是他又明確覺得，他認(rèn)識他，不久前這個人還站在船上，跟他說“再聯(lián)系”。

　　歌手戚少商今早病逝。

　　那天夜里顧惜朝站在海邊看了一晚上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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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主管叫去清理島中央的大石頭上游客的涂鴉，顧惜朝提著個裝著洗漬液的大筒子滿心不情愿地爬上高地。

　　“XXX到此一游�！敝形模裁磹毫�(xí)。
　　“Josh was here！”靠，怎么外國人也流行這個。
　　“XX loves XXX forever.”小情侶，哼。

　　顧惜朝心里忿忿地抓著刷子在大石頭上掃蕩。
　　直到一行去不掉的字跡，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每一個字都那么熟悉，曾經(jīng)抓著中華鉛筆一筆一劃臨摹的，顧惜朝怎么會不認(rèn)識。
　　這些字刻在石頭里，洗漬液哪里洗的掉。

　　許愿成真，留言攜永這種破話你也相信啊。

　　他卻忽然哭了。
　　因?yàn)轭櫹С肫饋�，在自己少年光景時，借來的一本書里，夾著一張海灘風(fēng)光的小小鉛筆畫，這是自己那對門的鄰居，也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剛剛學(xué)畫畫的一張練筆。

　　十四歲的顧惜朝看著那張畫，心里說，以后要是能在這種地方工作就好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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