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流星淚
深夜,溫度零下,衣服和身體不再密貼,硬冷的衣領(lǐng)掃著下顎,仿佛套著冰塊行走,人和人碰撞時仿佛聽得見寒冷“邦邦”聲。
操場上聚著許多人,一致地仰著頭前后左右搜索著。
今晚回有雙子座的流星雨。
蘇曉椏從操場邊的臺階走下來。操場邊的保衛(wèi)燈雪白地亮著,照在她身上。蘇曉椏的心仿佛猛地跳起來,捏緊了手中的東西,快步跑到臺階的最底層,穿過人群走向操場的另一邊,走進(jìn)越顯深濃的黑暗里,直到身邊幾乎沒人了才停下來。
蘇曉椏不習(xí)慣人群,不習(xí)慣熱鬧。
蘇曉椏習(xí)慣性地緊緊環(huán)抱住自己,仰起頭來。夜風(fēng)擦過她的眼睛,干澀而微微地疼。想起來,她的眼睛里好像很久沒了那種咸咸的濕潤的液體了。
夜空并不是濃黑色,像是被水沖淡了墨汁。數(shù)十顆星子近乎均勻地分布在蘇曉椏的頭頂,每一顆,圓潤而且特別清晰,閃著白到發(fā)黃的光。風(fēng)很大,吹著薄云飛速移動,星子便搖晃起來,忽明忽暗。是誰的眼淚搖搖欲墜了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流星仍沒有蹤跡。
蘇曉椏記起來,兩年前某個仲夏的夜晚,他和她一起去樓頂看獅子座的流星雨。流星雨并沒有出現(xiàn)。他和她相偎著坐了一夜,安靜地,甜蜜地,閉著雙眼感受夜風(fēng)從他們身體的間隙中悄悄擠過,握緊手指感受彼此的溫度。她在他耳邊很輕聲很輕聲地告訴他,流星,好美哦!圓的亮亮的腦袋,長而華麗的尾巴,劃過天際,快速而驚世。
今夜,沒有他,流星更加不會出現(xiàn)吧?
卻有一個身影穿過人群向她走來,微微歪低著頭,靜靜邁著步子,身形頎長,雙肩寬而硬薄。
應(yīng)該是一個很好看的男孩子。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的臉,但,蘇曉椏知道他是誰。
蘇曉椏看著他走過來,嘴唇顫抖起來,眼里點燃了什么似的熱熱地刺痛,仿佛有什么要沖出眼眶來。
男生走到她旁邊,仰起頭來,看也不看她。
蘇曉椏定定地看他,也仰起頭來。
男生比她高出許多,口中呼出的熱氣在上空散成一片薄薄的霧,星子便模糊了,顯得更遙遠(yuǎn)似的,仿佛仙境里的精靈,在煙霧繚繞中跳躍。
“今晚真的有流星嗎?”男生開口。
“不知道!碧K曉椏輕道。
“真的希望它出現(xiàn)呢!”男生又說。
“為什么?”蘇曉椏轉(zhuǎn)過頭看他。
“是不是幻覺呢?”男生喃喃道。
“什么?”蘇曉椏說,眼里的灼痛感更強了些。
“從來沒有仔細(xì)地看過星星,原來星星真的會眨眼睛!”男生突然有些驚喜地說。
“是啊!碧K曉椏應(yīng)著,伸出手輕輕覆在男生的手上。男生的手好溫暖,硬而瘦。
不會再吵架了,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原諒了彼此,至少,她已經(jīng)忘了他們?yōu)榱耸裁炊臣,為了什么而會冷?zhàn)半個月。
男生的手動了動,突然低頭打了個噴嚏。
“誰在想我?”男生揉了揉鼻子,笑道。
“是我啊!碧K曉椏也笑,蒼白的臉頃刻間亮起來。
你不知道嗎?
你不知道嗎?
“天真的好冷!”男生跺跺腳。
“是啊。你怎么沒帶手套來呢?”蘇曉椏握緊了男生的手。
“真的該帶手套來的,呵呵! 男生傻傻地笑起來,眼睛里碎碎地亮。
“你總是忘性大的!碧K曉椏將頭靠在男生肩上。他只穿了毛線衣,有些粗糙的毛毛癢癢地掃過她的臉。
“你穿這么少不冷嗎?”耳邊傳來一個女孩子清脆的聲音。
蘇曉椏抬起頭來,和男生一起轉(zhuǎn)過頭。
看不清女生的臉,保衛(wèi)燈的光穿過人群映出她的身材,瘦而清秀。
“還好,呵呵。”男生笑道。
“給你一只手套吧。”女生遞過來一只手套。
“不用不用,會撐大的!蹦猩B連擺手,蘇曉椏的手便落空了。
“沒關(guān)系啊,我不介意的!迸餍灾苯影咽痔兹o他。
男生戴上手套,手不好意思地往身后藏。
“你是大三的廖玉白吧?”女生問。
“吶?你怎么知道?”男生怔了怔。
“N大美術(shù)系的天才盲畫家,被我們學(xué)校使了全勁挖過來的人才嘛。現(xiàn)在你的眼睛復(fù)明了,畫出的畫更是無人能敵了吧!”女生有些興奮,“我是大一新生溫暖暖,仰慕你很久嘍!”
“現(xiàn)在的女孩子都這么主動?”蘇曉椏和廖玉白異口同聲道。
廖玉白很驚奇,蘇曉椏有點不快。
溫暖暖笑出聲來,仰頭看星空:“你很喜歡看流星?”
“也不是。以前我沒有機會看。但我總是做同一個夢。我一個人站在樓頂,眼前一片漆黑,耳邊總是有個聲音在告訴我,流星好美哦!當(dāng)流星快要出現(xiàn)的時候我就醒了。”男生解釋道,“我擔(dān)心是幻覺,呵呵。但是那個聲音把流星描述得那么美,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呢。”
“哦!睖嘏粲兴嫉攸c頭。
“我總覺得,做完眼角膜移植手術(shù)之后好像忘記了什么。其實想看流星的,似乎是我的眼睛,別人給我的眼睛!绷斡癜椎恼Z氣突然有些傷悲,“聽說那個女孩子叫蘇曉椏!
“你忘記了什么?”溫暖暖好奇地問。
“既然都已經(jīng)忘記了,又怎么會知道忘記了什么呢?或許這也是我的幻覺吧。我總覺得,我深愛過誰,一個女孩子,失去她我就會死去的那種愛。”廖玉白笑笑,心里突然空空的,難受。
蘇曉椏看著他,眼里的灼熱開始不安分地跳痛。
忘記了,你真的忘記了,忘記了我。
蘇曉椏走到兩人的前面,仰頭看天。星子依舊那樣均勻地排布,眨著眼睛,亮到蒼白。
溫暖暖依舊和廖玉白談笑著。
“你剛剛一直在自言自語什么?”溫暖暖問。
“我什么啊,我喜歡這樣!绷斡癜仔Φ馈
突然人群里爆發(fā)出一陣震天的歡呼聲。
天際一顆流星,極速劃過,甚至連尾巴的光華也沒來得及放射。
像一顆淚珠,來不及在臉上滑落,直接落到衣襟上,不見了。
蘇曉椏眼里的灼熱終于聚成一股泄出來。
她哭了。
那一滴淚,終于落了。
在她的臉頰一路閃著細(xì)碎的光芒。
“哎呀,光顧著和你說話,錯過一顆流星了!”溫暖暖在廖玉白肩上捶一下,懊惱地叫著。
“我也沒看見呀,別急,還有的。”廖玉白輕柔地笑了一下,好脾氣地安慰她。
“我們到前面去看吧,人氣高的地方才會有流星,去人群里啦!”溫暖暖拉過廖玉白的手,穿過蘇曉椏的身體,向前跑去。
穿過蘇曉椏的身體。
蘇曉椏看著廖玉白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奔向人群,奔向永遠(yuǎn)的盡頭。
永遠(yuǎn)的盡頭,是永世相忘。
“玉白,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的。”蘇曉椏喃喃對著他的背影說,“但是,再見了。”
廖玉白仿佛感受到身后有什么,轉(zhuǎn)頭向后看。
一片漆黑,一片漆黑,操場盡頭的樹叢黑壓壓地聚成山頭的樣子。
蘇曉椏朝他笑了。
這是最后的對視。
感覺他最后的回眸,有不舍的味道。
“蘇曉椏,上路吧!
蘇曉椏看著身邊一身黑色的男子,嘴唇微白,眼神冷冽。
“你的愿望我已經(jīng)幫你實現(xiàn),他永遠(yuǎn)不會記得你了!
“謝謝你無常!碧K曉椏淺笑,“原來黑無常也是有人情味的!
“走吧,孟婆的湯快涼了。”黑無常冷道。
“我……不想忘記他!碧K曉椏囁嚅道,“我們曾經(jīng)那么相愛……”
黑無常不再說話,只用冰涼的手?jǐn)n住蘇曉椏的魂魄,領(lǐng)她上路。
蘇曉椏低頭跟著他,垂下手來,手中捏著的東西落進(jìn)枯草堆里。
卻是一道避光咒。
歡呼聲從身后傳來。
最后一次回頭,流星滿天,卻只是廖玉白和溫暖暖的背景。
新的故事就要開始,與她,無關(guān)。
后記:
半個月前,蘇曉椏因車禍去世。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