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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昔】
秦胭抬起頭,看向前方。她披著已經(jīng)濕透的簑衣,戴著遮住半個臉的斗笠,裝束宛若一個平常的農(nóng)人。但若是一平常的農(nóng)人,又怎會獨(dú)自一人在如此傾盆大雨之下外出?更何況,秦胭,是一名女子。
前方的斷壁殘?jiān),隱約透著華美的氣息。褪色的墻上還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紅,剩下半截的柱子上還雕刻著繁復(fù)的花紋。但又尋找不到更多的痕跡,只看到這是一片蒼涼的廢墟。
秦胭的唇抿了抿,本就只有淡淡血色的唇更顯得白了。這一個動作似乎是預(yù)示著她做了什么決定。只見她走進(jìn)廢墟,雜草肆意生長在路邊,仿佛在彰顯它們的活力。而她的目標(biāo),赫然是遠(yuǎn)處一棟尚還完好的屋子。那屋子也是只帶有一點(diǎn)淡淡的紅色的墻,屋檐上裝飾著半只動物,留下的是蜿蜒的下半身——許是龍吧。
一步又一步,秦胭的步伐堅(jiān)定,再大的風(fēng)雨也阻擋不了她的腳步。終于,她走到了那棟屋子的門前。門是木頭做的,已經(jīng)開始了腐爛,仿佛一推就會徹底爛掉。秦胭又抿了抿唇,推開了門。出乎意料的是,門竟是被完好地打開了,并沒有散架。
屋內(nèi)陳設(shè)普通,只是布滿灰塵,像是在等待主人的歸來。秦胭走到書房,書桌上放了一塊玉佩和一封信。不知為何在玉佩上面沒有堆積灰塵,溫溫潤潤的碧綠色,看了就叫人喜愛。秦胭伸出手,先取了信,攤開來看。信中沒有其他,僅交待了玉佩的重要性,寥寥幾筆讓秦胭有些疑惑——怎么可能只留下了這么一點(diǎn)東西。但縱是如此,她也沒有什么表示,隨手將信紙丟下,又伸手去取玉佩。手指剛觸及玉佩,便有了一瞬間的失神。這玉佩,著實(shí)是太冰冷了些。而且,觸及玉佩時,腦海中似乎閃過了什么。
忍過冰冷,秦胭將玉佩握在手心。腦海中閃出畫面,重重樓閣如詩如畫,一株株大樹蒼綠,還不時有仙鶴飛過。若不是人太多,可當(dāng)真稱得上仙境。
“還記得嗎?”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秦胭腦海中響起,語氣里帶著幾分懷念,“這秦家最鼎盛時的模樣!
“誰?”秦胭警惕地反問,很清脆的聲音。
“我是誰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秦家先祖就行了!鄙n老的聲音頓了一下,又接著道,“我叫秦?zé),如何稱呼都隨你的便。那么,你想光復(fù)秦家的輝煌嗎?”
那一句話,使秦胭想起了很多。想起她幼時,家里數(shù)不盡的珍寶,她想要便有的錦衣玉食,無數(shù)的仆人丫鬟,一重又一重的樓閣像是起伏的波瀾。那時的她,何其幸福。
“嗯!鼻仉俚拖骂^,應(yīng)道。
以往的幸福在她六歲時盡皆毀滅;馃税脒吿,天空紅紅的像極了她娘抹的胭脂。而就在這時她娘把她推往密道,邊推邊哭著說:“胭兒,娘愛你,但這次真的沒辦法了。胭兒如果你長大了,要記得回來看看!蹦暧椎乃恢螢樗绖e,只是睜著眼睛問:“娘,你為什么不跟胭兒一起走呢?”卻沒有得到答話。
“好,那你就按照我的指示去做!鼻?zé)钫f罷這句話,笑了,笑聲里也透著蒼涼的意味。
——娘,胭兒回來了,胭兒要讓秦家重新成為那個最強(qiáng)大、擁有無邊輝煌的秦家。
【今】
轉(zhuǎn)眼一年過去。
關(guān)于秦家的一切都開始好轉(zhuǎn),有了資金,買了一個小小的院落,還買了幾名丫鬟和仆人,生活也逐漸平淡起來。
一切都有條不紊,真好。
秦胭嘴角微微掛上笑意。此刻的她身著綠衣,梳著垂鬟分肖髻,倒透出幾分天真來。
隨口喚來自己的貼身丫鬟,不過半盞茶不到的時間,丫鬟便走到秦胭身邊。她喚作紫苑,頗為聰慧,平日里挺活潑,干起事來也毫不含糊,秦胭挺喜歡她的。紫苑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跟秦胭差不多高?吹角仉,她便低下頭,恭敬地喊道:“小姐。”
“紫苑,跟我出去辦個事!鼻仉俾湎逻@么一句話,徑自出去了。紫苑一見,趕忙跟上,生怕慢了半步似的。
秦家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在明面上出現(xiàn)了。但若是說暗地里……
秦胭有自信自己的勢力能排進(jìn)天下前十。
秦胭走了很遠(yuǎn)。
城外的墓地,布滿了野墳堆,也不只是哪朝哪代的遺留物?v使是在白天也陰森森的,嚇得紫苑打了個寒顫:“小姐,我們回去吧,這太不……”
她話未說完就被秦胭打斷了:“閉嘴!闭Z氣冷厲,還帶著幾分殺意。
紫苑只好閉了嘴,什么都不敢說了。跟著秦胭走在墳堆之中,她恍然間有種錯覺——好像她也是亡魂一般無依無靠,漫無目的……
她們走到一座墳?zāi)骨啊D贡弦老】梢姟皭燮耷啬健彼膫字,別的地方磨損嚴(yán)重,根本什么都看不出來。出門時本就是兩手空空,紫苑忍不住問道:“小姐,我們不是來祭拜的嗎?”
“等人!鼻仉俅丝痰穆曇舾抢鋮枺髅魇巧倥宕嗟纳ひ魠s讓紫苑心里一寒。這聲音里帶的情感實(shí)在是太冷了,仿佛只要紫苑不順?biāo)囊馑湍茈S手殺了紫苑。
于是紫苑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過了大約兩三個時辰,終于有人來了。是一名穿著素白衣裳的女孩,約是十二歲左右的年紀(jì),臉色慘白,發(fā)型是鄰里女孩常見的發(fā)型,卻不見一絲凌亂。長得也挺秀氣,唇紅齒白。尤其是眼睛,發(fā)著亮,仿佛對一切都很好奇似的。唯一不和諧的,就是她那慘白的膚色,死人一樣的顏色。
“秦胭姐姐,你怕是等久了吧?”她的聲音若鈴一般清脆悅耳,笑意盈盈,縱是等了許久的紫苑此刻也沒了怒氣。而令她驚訝的是,平日里不茍言笑的秦胭看著女孩,笑得溫柔而寵溺,聲音也跟著一起柔軟了起來:“不礙事的。小幻,跟我走吧!
“嗯!”被喚作小幻的女孩仰起臉,看著秦胭,笑容有若春光般明媚。
——活得太累了,總是需要找一些依靠的,不是么?
【語】
“你知道你是誰嗎?”
“我是秦胭!
“不,你不僅僅是秦胭,你還是……”
“還是什么?”
“秦家最大的榮耀!
“怎么可能?”
“秦?zé)钤敢飧S你,就足以證明你對于秦家有多重要!
“不,我只是秦胭而已。”
“隨你信不信。那么你知道,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尋找秦家的榮耀!
“呵呵……呵呵呵……真是可笑,秦家最大的榮耀竟然來尋找秦家的榮耀……呵呵……”
“你是誰?”
“我么?別人都叫我觀燃,是秦家的……怎么說呢,算是保護(hù)秦家血脈延續(xù)下去的生靈吧。”
“你不是人?”
“當(dāng)然不是。”
“那你以后要做些什么?”
“親眼看著你,把秦家重新帶往一個新的鼎盛,秦胭!
“是么?我先走了。”
“嗯,祝你好運(yùn)。還有,小心那個名為幻脂的孩子!
【妄】
秦胭對幻脂很好;弥裁矗徒o什么。
當(dāng)然,幻脂也不貪心,她只求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幸福罷了。
而唯一讓秦胭不解的是,就是秦?zé)蠲棵恳姷交弥,都會極為惋惜地嘆氣。她問過,卻沒有得到答案。
“小幻!鼻仉俜畔鹿P,開口喚道。望著窗外的梅樹,樹上無花,只在枝頭綴了幾點(diǎn)綠。
屋外的幻脂正玩著繡球。聽見秦胭的聲音,她回過頭,額上沒有一絲汗跡,笑容燦爛:“秦胭姐姐,怎么了?”
“小幻,你說,你覺得我秦家如何呢?”秦胭望著幻脂,但她眼睛里什么都沒映出。
“很好啊!被弥患偎妓,便答道。
“很好……啊!鼻仉俪了剂艘粫䞍,又笑起來,“那小幻,你幫我做件事好么?”
幻脂沉默許久,終于點(diǎn)頭。
不知是通往何處的路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輛馬車。車有些舊,通體現(xiàn)著灰白的顏色。但可以看出主人保養(yǎng)得很好,車上沒有一絲破損,行駛起來也幾乎無聲。
就這么一輛馬車,卻令人感到格外不和諧。
也對,仔細(xì)看去,拉車的兩匹馬眼中似有幽幽火光,車夫也蒙著面不知在掩蓋什么。
車無聲,路無邊。就這樣靜默著仿佛要行到世界盡頭。
也許,這輛車上載的是前往地府的亡魂吧……
車就這么壓抑地行著,而遠(yuǎn)方,只是有著一條地平線。
前幾日花開得盛,昨夜風(fēng)雨挺大,結(jié)果今天花落了一地。
秦胭細(xì)數(shù)落花,笑意嫣然。紫苑看著她的笑,莫名覺得有些心寒?煞置魇悄菢訙厝岫腋5男Α
“小姐……”紫苑忍不住喚道。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秦胭的表情并未變化,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紫苑,你有過夢想嗎?”秦胭問道,笑容明媚如初開的桃花。那樣的笑,看得紫苑有些癡了。
是啊……小姐長得漂亮,人也不小了,想必該嫁人了吧……可是,小姐問她夢想……難道小姐不想嫁人么?
若說及現(xiàn)在女子的夢想,多為嫁一個好人家。畢竟,女子就算再強(qiáng),再有抱負(fù),也不可能得什么權(quán)勢;縱使萬貫錢財(cái),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還不如安安份份地做一名普通女子,嫁人、生子、最后滿臉幸福地看到兒孫滿堂。
“紫苑……紫苑只想跟隨小姐。”紫苑有些慌不則言,不知秦胭問這話的目的,只是單純地不想離開?墒菫槭裁?秦胭有什么值得她留下來的?
“你回家吧!蹦且痪渎曇魷厝,秦胭起身,紫苑在她身后什么都看不清,“你回家吧……你有家的……”
可紫苑終究沒有回家,還是留在了這里。而秦胭,似乎也日漸沉默了下來。
——就算我回不來了,也沒什么關(guān)系的吧?
【散】
幻脂看著面前的少年,不說話。膚色仍是蒼白,表情也帶了幾分凝重。
少年則似笑非笑,手中一把折扇輕搖,眼里寫滿了嘲諷。一張清秀似羸弱書生的臉,看在幻脂眼里,有種想把這張臉?biāo)核榈臎_動。
她深吸了一口氣,驀然,足尖輕點(diǎn)一下地面,朝少年沖去。指尖一點(diǎn)白光耀眼得讓人心驚。尤其是那一瞬間爆發(fā)出的氣勢,竟是無可比擬一般,擋無可擋,更逃不開。
而少年只是輕笑一聲,折扇打開,朝向幻脂這面繪著一株梅,幾朵梅花只是素雅的淡色,墨所繪的枝干很是逼真。
手指碰上扇面,傳來一聲清脆的金石相交的聲音。反作用力下,少年僅僅是退了幾步,而幻脂卻被拋得很遠(yuǎn)。
她輸了……
幻脂有些不甘心,可事實(shí)就是如此。那已經(jīng)是她最強(qiáng)的一招了啊……
“你知道么……”少年的聲音溫溫潤潤,開始緩緩訴說,“秦家在我?guī)煾改谴錄]得只剩一個村莊……后來秦家出了一個很厲害的人,叫秦?zé),又重新帶秦家走出了一片輝煌……只可惜啊,他對秦家的輝煌太過執(zhí)著,落得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結(jié)局。由于秦家在秦?zé)畹膸ьI(lǐng)之下,結(jié)了許多仇,可礙于秦?zé)钐珡?qiáng)他們無法復(fù)仇。秦?zé)钏篮,秦家也隱藏了這一個事實(shí)兩百多年,終于暴露了。于是,秦家所有人,在那一夜間被屠盡……除了秦胭以外,秦家的血脈根本沒有留下來……我怎么能看你把她毀了……”少年的語氣到最后有些慘然。
幻脂看著他,忽覺幾分惘然。可她是……
“觀燃。”幻脂輕聲喚道,臉色慘白得沒有一絲生命氣息,“你要秦胭姐姐把秦家的血脈延續(xù)下去,秦?zé)钜仉俳憬惆亚丶抑匦鹿獯蟆D銈兌及亚仉俳憬惝?dāng)什么了?”
就像她的傳承,一脈只一人。尋不到同類,一個人就算再孤單也要走下去,從生的時候起就注定要把這一脈傳承下去,無法后悔。她怎忍心……看著秦胭一步一步被逼至同她一樣的境地?
少年沉默。
那一年冬天他被他撿回,除卻他姓秦名辰外別無所知,就連學(xué)到的功法都是死而后生?删蛻{他姓秦一點(diǎn),他便決定不生不死,讓自己墮落到連肉身都放棄的地步,只為了保護(hù)秦家的血脈延續(xù)下去。
他什么都知道,可就是因?yàn)槭裁炊贾蓝稽c(diǎn)改變都不敢做出。
“幻脂,也許你是對的!庇^燃輕搖折扇,復(fù)又笑得嘲諷,“可是,我和秦?zé)疃疾辉缚吹阶约旱呐Τ蔀闊o用啊!
幻脂最后只是看著他,說了一句話。
就那一句話,竟使觀燃再無所求。唯余那一點(diǎn)點(diǎn)的苦澀,繞在心頭。
【失】
一月之間,秦家所有勢力被毀。就連秦胭買的那一座小小的院落,也不知被誰放了一把火。紫苑喊著救火,卻看見秦胭安靜地坐在火里,微笑。
紫苑驀然想起好幾天前,她收到一封從老家寄來的信,也不知那不識字的母親請誰代筆。字跡清秀而不失古樸,想必是一位老者寫的,而那老者年輕時也應(yīng)是個相貌清秀的人吧?信上說,娘已為她說了好幾門親事,讓她回去自己定奪……
秦胭看著這漫天的火,有些想笑。秦家與火還真是有緣呢……她六歲那年把秦家曾經(jīng)的繁華燒成了一把塵土,今天又要把她所有的努力燒成過往云煙了么?
天空被映成紅色。秦胭起身,走到化妝臺前。銅鏡照出她的臉,還真是……漂亮呢。秦胭笑罷,又把胭脂細(xì)細(xì)地抹在臉上,一片緋紅也驚世。
手指輕觸銅鏡,溫度尚還冰冷。揮手把銅鏡砸碎,秦胭看到紫苑被火吞噬的身影。紫苑啊……你該回家的……你沒有錯……
嘆息聲悠悠,秦胭尋了一件火紅的衣服換上,向火中撲去。
“娘,胭兒對不起你了呢……”道歉都被火聲燒散,飛舞的火焰毫不留情,就將她焚成灰燼。
幻脂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被燒焦的木材還剩下幾許,隱隱勾勒出一幢房子的模樣。
“秦胭姐姐……”她姣好的容顏沒有一絲波動,淡然到了極致。然而一股詭異的氣勢卻在她身上彌漫開來,帶著荒蕪而死寂的氣息,帶走見過的每一個活物的生命氣息。
她既無法窮盡黃泉,也無法填盡滄海。但她可以……
“秦?zé),觀燃,你們再不出來,我就把所有生命都?xì)⒈M!”聲音冷厲若彼時的秦胭,龐大的殺意匯聚成烏云籠罩在城的上空。
其實(shí)她很自私呢……
當(dāng)一座城終于所有生命都死盡,幻脂蒼白的臉上首次有了血色。而在此之前,她漂亮歸漂亮,卻沒有一絲人味。
沒有人給她回答。
森森的鬼氣映著她紅潤的臉,看了直教人心寒。
忽而她笑了,伸手在虛空中輕折,一枝不知何處而來的雪梅出現(xiàn)在她手中,上面還帶著雪,淡淡的清香襲入她的鼻間。
而后她聲音清脆,一字一頓:“今日我幻脂創(chuàng)鬼梅門,予天下孤魂野鬼修煉之法。”
——如果用天下鬼魂來找你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尋到你留給我的那些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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