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乾坐在靜靜家的客廳里。天花板上粘著五顏六色的氣球和彩帶，隨著人來人往的氣流微微起伏波動；幾個同班的女孩子們喧鬧著邊吃零食邊談論女孩子們永恒的話題：衣服和男孩子。阿乾坐在飄窗上舉著本故事會覺得無聊，又不好走，畢竟是好友的生日，無論怎樣好歹也得把飯吃完了再說。

　　門鈴一直響個不停，到底是十六歲，靜靜家可真是大張宴席，不知到底請了多少個同學——不會連以前的同學也都請來了吧！

　　這么一想，阿乾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向門口瞟去，隨即便定在那里。

　　小晴。

　　三年了，三年沒見，她瘦了，剪了頭發(fā)，當年執(zhí)意留長的馬尾如今變成她們一直建議的齊耳短發(fā)。那時候她們一直說她適合短發(fā)小晴卻一直不肯剪，現(xiàn)在看起來短發(fā)的小晴果然漂亮了很多，很精神的樣子。

　　兩人目光相撞，各是一愣，倒沒避開。不是不唏噓的啊，畢竟……當年曾經(jīng)一起笑鬧過那么段開心的日子。

　　小晴終于向前跨了一步，這動作驚醒了阿乾，她別開目光，不動聲色地走到房間的另一頭的沙發(fā)上去坐下。小晴猶豫了一下，慢慢跟了過來，阿乾皺了皺眉，轉(zhuǎn)頭同一個并不很熟悉的女同學說起話來，小晴只得站住了。

　　聊了幾句就膩了，她們到是越來越起勁，阿乾只能笑著敷衍。小晴還在不遠處尷尬地站著，視線渴望地燙著她的背。阿乾心底慢慢爬起一點似痛非痛的什么，一陣陣發(fā)緊，不愿想，不愿看，但是它越來越清晰。

　　也許……就這樣算了？三年了，也許她已經(jīng)受夠了懲罰？

　　這么想著阿乾的心便有些松動，她吸一口氣抬手撩了撩額發(fā)，眼睛的余光一下子刮到站在小晴身邊的那個人。什么！愛芳也來了？

　　皺著眉頭的阿乾霍然立起，這一次到?jīng)]拍桌——也許只是因為這一次手邊恰好沒有桌子？不顧愕然的同學和正向自己走來的小晴，她大步離開了靜靜的家，這一次眼睛里卻沒有淚。

　　阿乾并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怎么跟小晴認識、混熟了的，也許只是因為湊巧是同桌吧，正如每個普通的小學二年級小姑娘，她們的友誼相當平凡。上課時背著老師偷偷的說話遞紙條，課間手拉著手去廁所，放學之后并肩回家去，分食一包便宜卻美味的零食。因為順路，阿乾每天都會早十分鐘出門，站在小晴家的樓下等；不用多久，小晴便會背著書包下樓來，她們便高高興興地一路聊著瑣碎無聊卻又怎么都聊不完的話題上學去。

　　聽起來乏善可陳，但她們總是在一起的，上課下課，上學放學，甚至星期天都要約好一同出門去玩。阿乾覺得小晴完全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她是她的手或者腳，她們完全是不可分割的整體。如果沒有自己，那么笨手笨腳的小晴的美勞課作業(yè)誰來幫她完成呢？如果沒有小晴，體育課可怕的八百米誰會拉著她跑完呢？如果沒有自己，數(shù)學考試的時候誰會把考卷塞過去讓小晴抄呢？如果沒有小晴——她又怎么會知道住了九年的這座城市居然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呢？

　　就算只是各拿著一杯奶茶在馬路上閑晃都那么快樂。像一張?zhí)珮O圖，她和她各為一個半圓，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有了小晴之后她一直非�？鞓罚⑶莻�性格孤傲的女孩子，小晴是她第一個好朋友，而她堅信她們的友誼會持續(xù)到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是多久呢？

　　一輩子嘛。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女孩子們悄悄地長大，話題也漸漸從動畫片轉(zhuǎn)到班級的男孩子身上。小晴喜歡陽光帥氣的男孩子，阿乾卻喜歡斯文知性型的，兩人互相傾訴著心事，彼此安慰鼓勵，感情越發(fā)地好了。后來靜靜加入了她們，靜靜是個人如其名的溫柔小姑娘，做事很穩(wěn)重，她們漸漸把她當成死黨看待，可是三個人里面，關(guān)系最好的，始終是阿乾和小晴。

　　“阿乾，阿乾！”靜靜氣急敗壞地奔下樓梯追了出來，“阿乾�。〉鹊�！”

　　手腕被拽住，阿乾倔強地不肯回頭，靜靜喘了幾口粗氣才開口：“阿乾，別走�！�

　　“她為什么會在�！卑⑶淅涞卣f，這并不是個問句。

　　“阿乾……”靜靜繞到她面前看著她說，“都那么久了，我覺得你們也該和好了�！�

　　她剛剛也是這么認為的。阿乾垂下眸子，隨即抬起：“那行，叫愛芳走，我馬上回去�！�

　　靜靜為難地皺著眉：“你……明知道我不能這樣做。”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阿乾甩開了靜靜的手嚷嚷，“我跟她勢不兩立，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你什么時候才能成熟一點兒呢？”靜靜嘆息著說，幾乎是在哀求了，“都過去那么久了哎！就為了那么點兒小事，這個朋友你真的不要了嗎？！”

　　要！這個字眼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阿乾看著靜靜哀求的臉，怒氣益發(fā)不可遏止：“你明知道當年是她先不要我！”

　　“我知道——可是現(xiàn)在她后悔了，剛剛她一直想和你說話。阿乾，你總得給她一個彌補的機會。”

　　“可以，叫愛芳走，什么都好商量�！�

　　“這個心結(jié)你就真的解不開嗎？都那么久了！”靜靜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就為了那么件小事？！”

　　阿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這一瞬間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記得“那件小事”到底是什么事，她記得愛芳的挑撥，記得小晴當年無情地對自己說出絕交兩個字；她甚至記得自己不顧正在上課當場一拍桌子就大步走出了教室，事后被班主任拎去辦公室罵了個半死�？墒恰斈甑降资菫橹裁呆[起來的？

　　追究這些還有什么意義呢？反正都已經(jīng)鬧到這步田地了，她依然是當年的阿乾，小晴還是當年的小晴。雖然她剪了頭發(fā)，漂亮了點，可她那白【】癡的腦子一點進步也沒有，不然也不會還同愛芳那個小人混在一起！

　　如果這是錯，那就一直錯下去好了，她的路從來也沒有回頭。

　　“阿乾？”靜靜將她自出神中喚醒，“你別那么固執(zhí)好不好？我們難道真的就這樣分開了？難道就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開心快樂地在一起？我不是為我自己，我是為你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多久沒笑過了？以前我們?nèi)齻�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小晴總是偏向你，可是我看著你那樣燦爛的笑容就覺得什么都無所謂。我們是朋友不是嗎？為什么你就不能原諒她一時的錯誤呢？”

　　“也許就是因為太好太純粹，才容不得半點雜質(zhì)，”阿乾冷冷地說，“當年我是跟她最好，可也許就是因為太過熟悉才終究會陌路。”

　　靜靜大喊：“可我希望我們能夠回到當初�。　�

　　悲哀瞬間擊中心臟，阿乾皺著眉咬著牙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她以為她會有眼淚，結(jié)果沒有。

　　當初，當初……人生若只如初見該有多好，若沒有愛芳該有多好！

　　“謝謝你，靜靜。”阿乾安靜地說，居然微微笑了起來，“我懂你的意思……其實當年我們依靠你的時候更多些呢。別為我冷落了家里的兩位貴客，你們也很久沒見了吧，回去吧�！�

　　“那你？”靜靜狐疑地看著她。

　　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阿乾微笑著說：“我不要緊的，你去吧。”

　　“真的不能放下那些過去嗎？”靜靜握著她的手不肯松開，“忘掉那些事，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

　　靜靜真是個天真的女孩子。阿乾悲愴地微笑著說：“很多事不是說忘掉就可以忘掉的，也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你知道，尤其是愛芳在……下次吧，下次也許就可以一笑置之�！�

　　靜靜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阿乾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之后下意識抬頭看了眼靜靜家的窗戶，有什么一閃而過，她眨眨眼，想了想，轉(zhuǎn)身走開。

　　馬路上人來人往，汽車電動車自行車的聲音呼嘯而過，阿乾慢慢地走著，心里把那些放不下的過去重新想了一次。奇怪，一切都很清晰，唯獨她們爭執(zhí)的起因，像是大風獵獵刮過的沙漠，完全看不到痕跡。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彼此只留下美好的回憶。

　　之后的日子靜靜依舊為著恢復她們的友誼而奔走著，一點點透露著小晴的消息。例如那天她跑出去后小晴在窗戶邊站了很久很久，一句話都沒有說；例如愛芳和小晴還在一起；例如有天小晴在上體育課的時候暈倒了，她現(xiàn)在體質(zhì)很差，是三個人里面最差的了。

　　聽了這些阿乾依然只是笑笑，靜靜真是個天真的女孩子，她以為時間治愈一切傷痕。其實不是那樣的，時間能夠抹去的只有記憶，而傷痕永遠都在那里。就像一面鏡子，摔得裂了，也許過段時間大家都會習慣它的裂痕，可它畢竟還是裂了。

　　過去太過美好，所以容不得一點雜質(zhì)，何況是那么大的傷痕呢？靜靜不明白，阿乾要的太純粹，若不，便寧可不要了。

　　誰想得到一段友情會以這樣的方式告終呢？可是事情永遠不會像人們希望的那樣發(fā)展，既然走到這一步——也就走下去吧。

　　后來，阿乾去文具店買了一本帶鎖的日記本，封面是交握的兩只手，小指上各自綁著一根緞帶的兩頭�；丶抑笏蜷_日記在第一頁寫下一句再見，合上本子，上鎖，然后塞到了書桌最下面的那層抽屜最里面的地方。

　　她再也沒有碰過那本日記，也再也沒有見過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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