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個普通的小乞丐。

　　流竄在街頭巷尾，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說的就是我這種自力更生的人。

　　站在巖隱村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上，我左手拿著一塊剛偷來的饅頭，右手擦了一把快流進(jìn)嘴巴的鼻血，那是剛剛逃跑時磕到的。

　　我正打量著一個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小鬼，他淌著鼻涕，哭鬧著要他的父母買泥人。
　　幾番折騰后，他高興地捧著好多泥人，跟父母走了。

　　大街上常發(fā)生這種事。

　　我又咬了口饅頭。

　　我看不起這種人。
　　差不多的年紀(jì)。他的鼻孔里只能冒出粘糊糊的鼻涕，我的就可以流好多好紅的血。

　　聽睡在我隔壁鋪的山田老頭說，流血是英雄的證明。

　　所以說，我是英雄。
　　我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就叫英雄。

　　山田老頭聽了我的新名字后哈哈大笑起來，說我蠢透了，就一個小乞丐，以為隨便叫叫就可以變英雄了。
　　他笑的時候，噴了我一臉口水。
　　我淡定地抹了把臉，說：“也對。山田老頭你姓山田，也沒見你有座山有塊田的�！�
　　他被我說噎了。

　　我不搭理他，躺到草鋪上，望望星空。
　　我想我要找個比我更大的英雄，然后跟他惺惺相惜。

　　睡覺前，我從懷里掏出了個泥兔子，把它擺在我的枕頭邊上，那是白天那個鼻涕小鬼走時掉在地上的，我撿了回來。

　　我是個小乞丐，撿垃圾很正常。

　　我是個小孩子，玩泥人很正常。

　　其實我挺喜歡這只有點摔壞了的泥兔子。
　　所以當(dāng)還是小屁孩的迪達(dá)拉蹲在我面前，用手指戳戳我的兔子，然后說它簡直丑透了的時候，我一拳就朝他臉上招呼上去。

　　英雄的兔子，再丑也是英雄的兔子。別人是不能隨便詆毀的。

　　迪達(dá)拉揉著被打疼的鼻梁，郁悶極了的樣子，像是沒想到我會揍他一樣。
　　他站直，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我的鼻子，氣急敗壞地大聲嚷嚷：“臭乞丐，你叫什么名字？竟然敢打我！嗯�！�

　　我等別人問我名字很久了，于是我笑得花枝亂顫地回答他：“英雄。我叫英雄�！�

　　他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樣，剛才的怒氣也一下不見了，忙問我是不是姓大，這樣就是大英雄了。

　　我嚴(yán)肅地告訴他，我姓小，因為我只是個小乞丐。

　　結(jié)果迪達(dá)拉笑得更開心。

　　我很納悶他為什么那么開心。

　　細(xì)瞧了他后我才發(fā)現(xiàn)，忽略他被我打得紅腫的鼻子外，他長得是還挺好看的，比我在大街上見過的任何一個小伙子都好看。
　　尤其是眼睛，感覺像星星都落進(jìn)了去似的明亮。

　　臨走時，他告訴我，他叫迪達(dá)拉，以后還會來找我玩兒。

　　他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只粘土做的小鳥塞到我手里，說：“這才是藝術(shù)。嗯。”

　　迪達(dá)拉又拍了拍我的頭。
　　我疑惑地抬頭看這比我只高了半個頭的大男孩。
　　他的嘴角上揚，盛著星光璀璨眸子，黃色的長發(fā)再一襯，笑起來像極了朵大菊花。

　　我目送迪達(dá)拉愈行愈遠(yuǎn)的背影。
　　等沒影兒的時候，我又呆呆看向手里拿著的粘土小鳥。
　　跟我的兔子比起來，他送的小鳥的確可愛好多。

　　日子又平淡了下來。
　　可我竟發(fā)現(xiàn)自己是期待與迪達(dá)拉再次相遇的，也許是因為他的手藝的確比那個泥人攤的大叔好多了。

　　之后的好多年，我的日子還是那么過著。
　　撿垃圾，偷東西，睡大街，偶爾發(fā)個呆，再和山田老頭探討下人生。
　　只是那個叫迪達(dá)拉的少年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哪怕我在那個與他相遇的街角等得再久。

　　山田老頭總會時不時裝作一臉沉重地對我說：“別等啦。他不會回來了�！�

　　每每這時，我都不會多搭理他。
　　這個老不正經(jīng)的，說的話一定不會靠譜。
　　他會回來的。
　　我堅信著。

　　迪達(dá)拉送給我的粘土小鳥我一直都好珍惜，藏著掖著，只差沒供著。
　　我對天說，看在我這么有誠意的份上，就讓迪達(dá)拉快速速與我見上一面吧。
　　我比自以為的還要想他。

　　山田老頭說我這是戀愛中的少女。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戀愛了。
　　我又對天說，就讓我愛的人速速與我見上一面吧。

　　結(jié)果，迪達(dá)拉乘著大鳥從天而降。

　　看，這就叫上天注定。

　　再見到迪達(dá)拉，他已不是那個只比我高半個頭的小屁孩，但我仍一眼便認(rèn)出了他。
　　只是這次的迪達(dá)拉躺在地上，失了生氣，身上全是傷，流了好些血，把衣服都染紅了。

　　我只能拖著迪達(dá)拉的衣服使勁把他往我窩里拽。
　　我大聲喊山田老頭的名字。
　　山田老頭應(yīng)聲跑了出來，看到這一幕，像是嚇呆了。

　　回到屋里，山田老頭檢查了下迪達(dá)拉的傷勢后直搖頭，說這小子沒救了，碗大的口子，血流得止也止不住。

　　我又哭了，我好恨自己給自己取名叫英雄，要是叫神醫(yī)，說不定還能救他了。
　　這么想著，我哭得更傷心了。

　　我把迪達(dá)拉送給我的小鳥放進(jìn)他全是血污的手里，然后又緊緊握住。
　　我哭著說：“迪達(dá)拉，你不要死。做英雄不好玩的。我們不流血了好不好？你醒過來好不好？”

　　那晚我記得自己一直在哭，一直在說胡話，直到天亮才累了昏睡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傍晚了。
　　我抬頭看迪達(dá)拉，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傷已經(jīng)處理好了，干凈的繃帶下還看得出已經(jīng)涂好了傷藥。
　　我感謝這是上天的又一次恩賜。

　　門口，山田老頭提著幾包藥，嘴里叼著根快滅了的煙。
　　他徑直朝我走來，狠狠打了下我的后腦勺，破口大罵：“你知不知道你帶回來了一個多大的麻煩？”

　　“老頭，你看，迪達(dá)拉被神仙治好了�！蔽颐淮虻牡胤剑钢线_(dá)拉，對山田老頭傻笑著說道，“而且他留了那么多血都沒有死。他一定就是我要找的大英雄。”

　　結(jié)果山田老頭只是撫額嘆氣：“你簡直傻得沒藥救了�！�

　　之后，我一直守著迪達(dá)拉，在他睜眼的一瞬就笑著打起招呼：“你好。”

　　“你是誰？嗯。”迪達(dá)拉應(yīng)是清亮的聲音因傷顯得有些低沉。

　　我猜一定是因為我的笑容蠢透了，要不然他一定能認(rèn)出我。
　　于是，我露出一個自以為最美的笑容，道：“我是英雄�！�

　　迪達(dá)拉疑問像是更重了。
　　看到他的樣子，我想我當(dāng)下的表情一定是失望極了的。

　　正當(dāng)我難受著準(zhǔn)備離開時，我聽到迪達(dá)拉說：“我想起了，小乞丐，大英雄。嗯。”

　　我驚喜地轉(zhuǎn)身，順?biāo)哪抗饪吹搅艘恢睌[在床頭的泥兔子。

　　我很高興，至少他還記得我的兔子。

　　三天之后，迪達(dá)拉的傷好了大半。
　　我很欣慰。

　　說來也奇怪，在這三天里，整個巖隱村都亂透了，好像是土影大人在抓什么人。
　　不過，這種事和我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心里念著的只有眼前人。

　　進(jìn)屋前，我習(xí)慣性整理衣衫，用袖子抹了把臉，結(jié)果扯到了眼下的淤青，痛得我一抽。

　　燒雞店的老板打得可真用力，不就是偷了只雞腿，犯得著辣手摧花嗎？

　　我一邊抱怨一邊從懷里拿出一只拿油紙包好的雞腿。

　　嗯，還是熱的。

　　我將雞腿放在了唯一一只碗口沒破的碗里，端進(jìn)屋給迪達(dá)拉。
　　他看見碗里的雞腿，輕皺了下眉頭。
　　我想他一定是在怪我為什么每次都給他吃這么金貴的食物。
　　其實，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

　　我滿臉堆笑。
　　迪達(dá)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好意思，雞腿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他躺回我的破褥子，透過沒糊紙的破窗戶看，像是能看到更遠(yuǎn)的什么東西似的。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只能看見天邊閑閑飄過軟綿綿的云。

　　不知道過了多久。
　　迪達(dá)拉才又開口。
　　他指指他送給我的粘土小鳥，問道，“這么多年了，你還留著。嗯�！�

　　“只要是你給我的，我就要留一輩子。”我直視他的眼，說的堅定。

　　迪達(dá)拉像是沒想到我會這樣回答，眼睜得大大的，有了點目瞪口呆的意味。
　　我尷尬地摸著后腦勺傻笑。
　　他看著我，忽然也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末了只是說了句：“謝謝。嗯。”

　　之后又是幾天，迪達(dá)拉幾乎已經(jīng)完全好了。

　　還記得那天，我跟往常一樣，爬上了屋頂發(fā)呆。

　　“天很高很藍(lán)，你又呆又傻�！鄙教锢项^一句話打亂了我躺在屋頂賞景的雅致。
　　“你知不知道你擾了佳人？”我郁悶地看了他一眼。
　　他拍了把我的后腦勺：“我呸你個佳人！”
　　我不理他。

　　轉(zhuǎn)頭的瞬間，我余光一瞥，遠(yuǎn)處的天空飛過一只大鳥，上面好像還有個人影，瞅著眼熟。
　　我搖搖頭，告訴自己那一定是錯覺。
　　嗯，一定是錯覺。

　　我垂下腦袋，眼突然有點發(fā)酸。
　　山田老頭說：“屋里那小子早晚會走的�！�
　　我咬著嘴唇：“到時候再說。”

　　再說，再說，再說。

　　爬下屋頂，進(jìn)屋，不出所料地發(fā)現(xiàn)臥在破被褥上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
　　我終究還是哭了出來。

　　山田老頭進(jìn)屋后摸摸我的頭，嘆氣：“傻子，不是早看到了嗎？”

　　褥子邊上擺著那只兔子和小鳥，上面臟兮兮，還沾著血跡。
　　我蹲下來，默默把它們抱在懷里。

　　也許，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的英雄。

　　后來山田老頭告訴我，流血是英雄的證明完全就是他在瞎扯淡。要真是那樣，那賣豬肉的手底下就有一票英雄了。
　　所以叫我也別再糾結(jié)那混小子了。

　　我想想覺得山田老頭說的有道理。

　　不過，那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因為我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我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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