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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這就是我的故鄉(xiāng),我的胸懷就象這廣漠無垠的草原一樣雄壯而遼闊,我的理想就象這草原上的疾風一樣凌厲而自由。我不向往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的水樣旖旎,契丹人狂烈的血液在我體內(nèi)沸騰,我要我們矯健的鐵騎縱弛天下,我要世人都看到契丹勇士的無畏無敵,我要創(chuàng)造一個各族臣服,千秋萬載的泱泱盛世!
然后,我遇到了他,蕭峰。高大,勇猛,振臂一呼,所向披靡。他就是為我馳騁沙場,橫掃三軍的神將!
我不惜折節(jié)下交,不惜高官厚祿,可是,“大王千歲”的呼聲震動山岳,他面無一絲得色;璀璨的珍寶堆滿一室,他不曾抬一下眼睫;追風射獵,臨絕頂而痛飲,何等暢快,可他的眼底依舊藏著憂傷的影子,思念的魂魄。
于是,我問他,“莫非賢弟有什么傷心往事嗎?”
他說,他曾經(jīng)誤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
他望著南方連綿的遠山,憂傷而深情,仿佛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他深愛的人在等待,而他卻永遠無法靠近,慢慢的、慢慢的,他的臉上浮起了微笑,他輕輕的,輕輕的念了一聲,“三弟!
對于這個稱謂,我并不陌生。
自從少林寺一役后,他就對往事只字不提,在南朝的一切煙云紛擾仿佛都被燕門關外那一道絕壁懸崖隔成了前世今生,除了段譽,他的三弟,總在他的失神微笑間被不經(jīng)意的提起。
十丈軟紅,喧囂酒樓上,驀然抬頭的第一眼相對,那雙清澈的眼睛,溫潤,明亮,淺淺笑意里,是最真的純粹。一碗一碗,酒傾如注里萬古愁盡銷,攜手而起,帶著一身酒香,縱情而奔,江南三月的草長鶯飛,紛紛后退。
原來無須認識,無須知道名姓,無須知道根底,就可以這樣情與情交融,心與心相知。
他說,是他讓他知道了,人與人相交可以這樣任性,可以這樣簡單,可以這樣純粹。
他說,不知道在那繽紛的花香里跑了多久,只見那夕陽漸漸染紅了婆娑的樹林,他停了下了,段譽卻因為一下子控制不了力道,而向前沖去,他拉住了他,段譽回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笑容里有點稚氣也有些傻氣,可是就是那點稚氣和傻氣卻讓他的心無比的柔軟了,這樣毫無掩飾的,坦坦蕩蕩的真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遇到過了。
就象在少林寺強敵環(huán)伺那次,他就這樣自自然然的跑到他身邊,那么高興,那些真切的喚他“大哥!”完全不在意,不,不是不在意,是根本想不到他蕭峰今日是中原武林的公敵,千百個中原武林的高手都在虎視耽耽,躍躍欲試,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斷,而他身邊只有十二個契丹兄弟!可他還是笑得那么開懷人,沒有畏懼,沒有憂苦,沒有仇怨,也沒有清狂,真的只是笑,透明得如水的笑,一如他的心靈透明如水,不染塵埃。
說到這里,蕭峰嘆了口氣,躍動的篝火在他臉上印染出一種極其溫暖而溫柔的色彩,“我總是自詡堅定,無論環(huán)境如何變遷,我依舊堅持自己的立場,不妥協(xié),不改變。那天,我見到三弟,千萬人的仇視驚愕中如入無人之境,我才明白他才真的是不會受任何環(huán)境的的影響,因為他擁有最真、最純、最通透的心靈,這大概就是佛家所說的,大有若無,無才無所能克!
他只有在提到他的三弟的時候,他眼底的憂傷才會淡去,而思念卻更濃更濃。
那時候我隱隱有點意識到,蕭峰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未必能成大事。果然,當我封他為平南大將軍的時候,他力拒不成,竟想趁夜掛帥出走。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雖然神功蓋世卻敵不過我略施小記,我不要聽他什么生靈涂炭的昏話,自古成大事者哪一個不是踏在堆積如山的尸骨上的,不照樣后世流芳,言之令人神往?我將他投入大牢,他不想我南征,我偏要讓他看看大宋、大理、西夏。。。。。。。一個個被納入我大遼的版圖!沒有他蕭峰,我照樣能打下天下!
然而我的雄心壯志,我?guī)资陞柋黢R就這樣粉碎在一道從天而降的白影身上。
大理、靈鷲宮、丐幫等人聯(lián)手救出了蕭峰,在雁門關外,他們和我大遼百萬雄師對恃的時候,那白色的人影凌空御風直往我鐵戟森森、戰(zhàn)旗蕭蕭的隊伍中沖了過來,我不能想象那樣迅疾的近乎凌厲的速度竟會有那樣優(yōu)雅、不染一絲紅塵煙火的姿態(tài),仿佛只是指間輕揚,拂柳半分,廣袖臨風,臨波一步,黃塵滿天,密箭如雨里,我依然感覺到了絲絲涼風,象從一個遠古幽夢里徐徐吹來,說不出的清,說不出的凈,粼粼秋水從他的步履間慢開,象一個青霧淡淡的清晨,在水一方的身影,說不出的近,又說不出的遠。
我一生從未做過夢,我只有理想而從沒有夢想,然后就在這樣一個青天白日我就這樣措手不及的深深跌入了一個夢里。
夢醒的時候,我在懸崖邊。他和另外一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抓著我的肩,蕭峰站在我面前,他說,“他們是我的結義兄,一個是我的二弟飄渺峰,靈鷲宮的宮主虛竹,一個是我的三弟,大理段公子,現(xiàn)在是大理的皇上。”
原來他就是段譽,那個蕭峰口中擁有最純、最真、最通透的心靈的人。
我回頭看他,順滑的長發(fā)被山風吹得有些凌亂,衣上亦有些血跡,卻不掩其清華,那種清華卻帶著種易碎的精致,眉目清致,年輕而柔嫩。
原來他就是段譽,那雙眼睛真是清的一塵不染。那樣的人居然會有那么高的武功,真的很奇怪,很奇怪。
蕭峰逼我發(fā)下了有生之年永不南侵的重誓,放我回到了遼營中。
我空有鐵騎如云,竟然就這樣栽在他們?nèi)齻手中;我徒有神力,卻被這樣一只五指細長白凈的手抓住,凌空飛了三、四丈遠。我縱然再恨,再不甘心卻已是令出如山,再不可挽回。
高高的斷崖上,他們并肩而立,蕭峰是那樣高大威猛,而他是那樣修逸清雅,兩個人竟是那么和諧的融在這青峰入云,霧嵐飄渺的風景里,仿佛是凝固的地老天荒,我只覺得耳邊,天地間都是一片寧寂。那一刻,我真是恨透了蕭峰。
我狠狠的轉(zhuǎn)過頭去,依舊挺直了我的脊梁,我即使敗,也要敗得堂堂正正,抬頭挺胸。
“大哥!”段譽凄厲的叫聲夾雜在一堆驚慌的叫聲里傳了過來。
蕭峰死了,他為了千千萬萬的生靈背叛了大遼,可是他的血液中卻始終流動著契丹人的熱血,所以他也無法原諒自己,所以他選擇了死亡。雖然我并不認同他的行為,但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個英雄。
他對阿紫說過,他對這個紅塵已經(jīng)沒有眷戀,可是段譽抱著他時,他的手卻緊緊的抓著段譽的手,他最后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段譽的身上,雖然他的遺言里沒有一句與他相關。
我曾經(jīng)聽一個人跟我說,“能讓你傷心的人未必是你最愛的人,能讓你忘記一切憂傷煩惱的人才是你最愛的人。”
人死如燈滅,是是非非,也盡歸塵土了。
我絲毫沒有松懈自己的富國強兵之策,深夜案卷勞乏之時,月斜西樓,依稀又見到那白色的人影凌波破空而來。
宋廷依舊是聲色犬馬,更加積弱。女真西夏,蠢蠢欲動。
我知道時機已經(jīng)成熟了,只要我一生令下,揮師南下,必然勢同破竹。
可是契丹人一諾千金,我決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但是蕭峰想用這個誓言困住我一生,也是休想!
我看著我的兒子,他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英姿勃發(fā)的少年。
我將長劍刺入了自己的心口,我告訴他,“不許流淚,大遼的男兒只許流血不許流淚!父皇給你留下了百萬雄師,你要給我打下整個天下!開創(chuàng)大遼的萬世基業(yè)!”
我死了,自然不必再為那個誓言所束縛,我的兒子大可以大展身手,我相信這塊遼闊的土地是屬于有理想有實力者的。
我死而無悔,卻不能無怨,不能無憾。我不能親眼看到統(tǒng)一,但我也不要求兒子在一統(tǒng)時在我的墳前燃一幅全遼的疆域圖,雖然那里有我的理想我的血汗卻不是我的勝利,不是我的勝利,我不要。可是我要他帶一個人來祭我的墳,傳說,如果有一個人死在另一個人的墳前的話,兩個人的來生就會糾纏在一起。
他凌空而來,踏破秋水,一眼。
他抓著我的肩,眸色清清,兩眼。
他跟蕭峰并肩而立,天地寧寂,三眼。
我只聽了他的一個故事,看了三眼而已,實在太少太少了。
我等了第一個十年,每一年,忌日那天我的群臣侍從,妃子兒女浩浩蕩蕩的來,蒼黃的冥紙紛紛揚揚,遮天蔽日,可是他沒有來。
我又等了一個十年,來的人漸漸少了,荒草漸漸爬上青石墓碑,他還是沒有來。
到第三個十年,我沒有了他的任何消息,因為終于連我最信任的兒子也不再來,紅塵的訊息在永久的沉寂和冰冷中終于徹底的離開了我。
而我,逃離了黃泉地府這么多年,等我的或許是萬劫不復了。
我不怕萬劫不復,可是我不愿意我的萬劫不復只是為了一場空幻的等待。
我夜夜飄蕩,終于到了大理,坐在那堂皇皇位上的是陌生的容顏,只是也是那么年輕而柔嫩,柔嫩,這個詞忽然間就震動了靜寂了三十年的心,那種柔嫩仿佛是清晨一滴露水落在半開的潔白花瓣上,那么清新、那么干凈、那么不經(jīng)紅塵的美,只是回首已惘然。
原來,這座素雅雍容的宮殿曾經(jīng)遭受過戰(zhàn)火的蹂躪,原來這如今干凈的光可鑒人的汗白玉石階上曾染過他的鮮血,原來他生命早就留在了這一方生他養(yǎng)他的故土上,而他的魂魄悠悠已不知往何處去了。
我算錯了蕭峰,又算錯了我的兒子,他既沒有得到天下,也沒有得到他。
我又經(jīng)過了雁門關,長風嗚咽,在深深的崖底回旋撞擊,仿佛幽囚千年的困獸,悲愴而絕望。
“玉兒,玉兒,你要去哪里,危險,快回來!”柔軟的聲音卻喚起了我心頭的驚濤駭浪。
一個孩子飛奔過來,在崖前探首,一個女子匆忙追來,拉住他。
孩子天真無暇的問道:“娘,你聽到了嗎,這懸崖底下好象有個聲音在叫譽兒,譽兒,好溫柔,好憂傷,象嘆息,又象懷念!
女子驚駭?shù)谋ё吡撕⒆,孩子回首,那雙眼睛,如水清澈,眼底的神色如水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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