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

　　by:任沉浮

　　一天夜里，皓月高懸在空中，李白泛一葉扁舟游于湖上 。
　　湖面平靜無波瀾，只是當(dāng)晚風(fēng)徐徐略過時，會泛起粼粼波光。

　　李白悠然倚靠船頭 ，舉杯邀月，對影三人。

　　未幾，喝得有些醉了，他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唏噓了兩句，感慨人生無常。

　　接著他再次舉杯，朝月亮說了一聲“干杯”，颯然喝下 ，只聽水花四濺之聲響起，連人帶杯落入水中，了結(jié)了此生。

　　這當(dāng)然是杜甫常常在人們口中聽到的版本。

　　他苦苦一笑，嘆道：“也好，不枉你一生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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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生平交友大方，五湖四海詩友何其多。
　　也許他是不清楚也不在意的，當(dāng)他興致昂揚為好友留下那一首首千古流芳的詩賦時，卻有些人是無奈的。

　　李白將詩贈與杜甫的時候，杜甫雖沒多說什么，心中卻是喜不勝收。

　　然此后的日子，對于杜甫卻有些微微難熬。

　　難熬的不光是他的日子，還有一顆懸著無法釋懷的心。

　　他聽聞詩仙將詩贈與了汪倫，那詩說連桃花潭都不及汪倫贈他的情深。

　　他聽聞詩仙將詩贈與了孟浩然，那詩說孟浩然對他來言好似高山一般，值得敬慕。

　　他聽聞詩仙將詩贈與了王昌齡，那詩說他恨不得將心都隨著這詩同王昌齡一起去向遠方。

　　今日他隨王昌齡吟詩作賦，沒幾日又和高適游山玩水，悠哉樂哉，感情深厚。

　　這個友人，那個友人。

　　哪個友人都是他所舍不得的，所愛惜的。

　　每每知道這些，他都覺得難熬。他也說不清這是因為什么。
　　他明白這種情誼對于李白來說是必要的，平等的，就如同李白待他那樣。

　　可那顆心就是難受地緊繃了起來，就是喘不過氣。

　　有次他夢里見到自己與李白相約登山求道，一路上李白一直吟唱著自己為友人魏萬寫下的詩詞。在半路中，李白突然轉(zhuǎn)頭對自己笑笑，說：“原來是你，杜二。我誤以為是誰呢！”

　　他大驚失色，連連后退幾步，腳踏了空，竟從那高高的山崖落下，直墜入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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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醒來時，已是一身冷汗。

　　這樣一個月色凄涼的晚上，他再無法入眠。

　　“……且知我愛君，……白首長相思？”杜甫反復(fù)地念著李白夢里吟唱的詩句，禁不住苦苦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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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見李白站在船上，手中拿著空空如也的白玉酒杯。

　　他見那船上只有李白一人。

　　船篙被斜斜擺在一邊。

　　“又是一個人，怎么那么不知自惜。”杜甫嘆了口氣，搖搖頭。

　　可是他總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遠比這一切來得都要不安許多。

　　為了印證自己所想無誤，他俯身便輕盈地滑到了船上，停在了李白身后頭，默默凝注著他。

　　“咦？”突然醉酒人驚嘆一聲，扔下昔日心愛的白玉酒杯朝船的前頭走去。

　　怎的？杜甫心生疑惑，不由得跟上前兩步。

　　“……今夜月色怎生得如此曼妙…好似就在眼前一般…”誰知李白走至船舷，卻仍未停下，徑直朝河中那月亮走去。

　　杜甫嚇了一跳，那種不安感在全身蔓延開來，只得急急喊叫，怎奈李白聽不見。

　　“十二，莫走！”他急急喊道。

　　李白依舊聽不見。

　　這就是命。

　　杜甫腦海中突然不斷地響起這句自己曾對多少人嘆過的話，接著眼眶便紅了。

　　只是他的人未停下，身子朝著船舷邊沿的人猛撲而去，雙手伸出從腰間抱住李白，恨不能立時將他扯住。

　　“莫跳莫跳莫跳莫跳！”杜甫聲嘶力竭地喊著，盡管他明明白白地曉得自己此時是多么無力。

　　此時李白卻湊到杜甫耳邊，口中喃喃數(shù)語。

　　就在那瞬間，沒等杜甫反應(yīng)過來，便被一股沖力一同扯了下去，零星水花濺灑空中，將一輪圓月盡數(shù)點碎。

　　接著就仿佛時間停止了一般，杜甫從水中看著漸漸下沉的李白，就一如他看見李白被山石磕碰，樹枝刮傷一般，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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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見李白從草叢中爬起，渾身沾滿了蒼耳，看著他笑。

　　——蒼耳小子呀，剛才汝欺我，此時我吃汝也！
　　李白邊用筷子去夾盤里的蒼耳苗，邊笑著念出這句話來。

　　那時杜甫忍不住哈哈大笑，連淚都笑出來了。

　　只是這次，他哭了。

　　那咸澀之物融入水中便化開。

　　他感受不到。

　　方才李白對他呢喃：“你說呢，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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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當(dāng)李白下沉一分，他便絕望一寸。

　　“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想必這位便是杜郎吧？哈哈哈！……”
　　“正是杜某�！瓫]想今日竟能得以遇見，真正是杜某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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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郎，在家行第是？”
　　“杜某在家排行老二�！�
　　“哈哈哈，那今后我們就以行第相稱，我喚你做杜二，你喚我做李十二就好！”
　　“……如此甚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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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我與高適皆是套用老詞，看來，只有杜二是老實人啊……”
　　“十二，莫要取笑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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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如何這樣慢？慢得讓人痛不欲生。

　　又為何這樣快……？快得讓人連一句‘慢著’都來不及喊……

　　他只覺自己的心思已經(jīng)和那水下的人一起沉了。

　　他只覺得那水下的人連自己的魂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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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歸于寂靜。

　　杜甫坐上船舷，仰頭看著那月。

　　那不知被李白贊了多少次，愛了多少年的月。

　　水下的黑，水上的白，一切都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樣矛盾的世界，讓杜甫悲慟。

　　他為人為國哭了一輩子。

　　這次，他卻突然發(fā)覺自己哭不出來了。

　　他低下頭，看看自己的心窩。

　　那原本該有心的地方先下是一個黑洞，洞里一片虛無。

　　“原來是這樣……”杜甫笑出聲來。

　　如果他沒有記錯，落水前李白的表情很安詳。

　　如果他沒有記錯，落水后李白并無掙扎。
　　他對自己的命，究竟是不在乎，還是無所謂？

　　都已晚了。

　　“……哈哈哈哈哈，善莫大焉！好�。　倍鸥χ铝了烈獾乜裥χ�。

　　接著杜甫便驚醒了。

　　他一下子從床上坐起，渾身虛汗，抬頭看了看四周。

　　……一陣清冷的夜風(fēng)從窗上的縫隙里吹進屋來，掠過他汗涔涔的額頭。
　　一下子他那慌亂的心便安靜了下來。

　　他看著窗前桌上落下的徐徐銀輝微微出神。

　　原來是夢。

　　他不禁咕噥道：“…好真實的夢�！鞘质钦l？”

　　……真真有些許耳熟呢。

　　杜甫輕輕拭去額上的汗。

　　“怎么了？”許是聽聞動靜，杜母起身掌了燈望著他。

　　“母親，無礙，僅是做了個噩夢�！�

　　“那就好�！倍拍该嗣哪X袋道：“明日就要動身進京了，萬莫休息不足，……此去路途遙遠，為娘擔(dān)心得緊�！�

　　“是，母親�！倍鸥μа坌πΑ�

　　水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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