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白，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擺設(shè)，白色的房間。
　　病房典型的顏色與格調(diào)，就連我的臉也溶入這房間，一臉的白。
　　更甚是，比它略勝一籌。
　　在我的生命里咱一的色彩，只余下眼前緊握著我雙手的男人。
　　淺藍(lán)色的襯衣，黑色的頭發(fā)，血色的唇，小麥色的肌膚，握著我的手上有一銀色指環(huán)。
　　那是我的永恒，而我是他的愛情。
　　他的臉在磨蹭著我的手，柔聲說：「明天是你的生日�！�
　　我伸出手輕輕撫他的發(fā)，質(zhì)感柔順，讓人戀戀不舍。
　　我呵呵的笑：「可是醫(yī)生說我活不過下個月�！�
　　明天的生日，將會是我第二十一個生日，也是最后一個生日。
　　他沉默片刻后，點頭道：「最后一個生日，你該送我什么？」
　　我給他一個白眼：「生日的人可是我，送禮物的人是你才對吧�！�
　　也許話說得太快，也許白眼太費力，說畢我咳得氣喘連連。
　　他順了順我的背，笑道：「全天下最小氣的人可是你，要你送禮物便咳成這樣�！�
　　我咬咬牙說：「永恒，我要死了，你還向我討禮物�！�
　　他嘖嘖兩聲：「這可是兩回事。再說你生的時候不討，你死了，我還能討么�！�
　　聽了這話，我有沖動把醫(yī)生立刻召來，問他：我可不可以申請?zhí)嵩鐨w西？
　　這就是我們，臨死了，還要斗嘴，還要拿生死來開玩笑。

　　突然，永恒笑得奸詐：「公平一點，我們交換禮物。我要什么你都要給我，我送什么你都得接受。」
　　我忍不住再給他一個白眼：「那來的公平，你還懂不懂什么是公平，白癡�！�
　　他無視我的意見，說：「反對不成立。你是病人，我可是正值壯年，你斗不過我的�！挂恢淮笫趾鋈辉谖倚厍按蛉θΓ骸高�是你想我奸了你�！拐f話怪聲怪氣。
　　「你這個大變態(tài)！垂死的病人也不放過�！惯@一句看似氣勢，可聲音卻沙啞無力。
　　我原本也是正值壯年，要不是病了，我還不和他開打。
　　他舔舔唇，色迷迷的樣子說道：「病房里的嘿咻嘿咻才是王道�！�
　　暈倒………醫(yī)生，請你一定要批準(zhǔn)我提早歸西。

　　永恒起來，在柜子里翻了一件厚外套，披到我的身上。
　　我不解的看著他。
　　他說：「最后一個生日，你該不想在這里過吧。人都快死了，還住院干么，我們?nèi)ネ饷嫱�。�?br>　　我有時候懷疑，他是不是巴望我快點死，嘴巴臭成這樣。
　　不過他說得頗有道理，人都要死了，住院還有什么意思，不如到外面多看看，能看多少就多少。
　　我留戀世界，即使世界遺忘了我，我也無法遺忘世界。
　　有永恒的世界，就有我的留戀。

　　永恒把我抱到輪椅上，一頂帽子套下來。
　　永恒說：「頭低下來，我們要逃跑了�！�
　　我是重病的人，沒有醫(yī)生批準(zhǔn)，是不能離開醫(yī)院的。
　　我抬頭看了他，小孩般的神情，如發(fā)現(xiàn)了好玩的游戲。
　　本該生氣，這個時候他還喜歡鬧著玩�？墒强匆娝@么高興，我的心好暖好暖，暖得快要溢滿，我希望他一輩子都這樣快樂。
　　永恒把門打開，推著輪椅出了房間。他的頭也低下來，因為他每天待在醫(yī)院的時間很長，很多人也認(rèn)識他。
　　永恒走得緩慢，故作平常，怕讓人察覺異樣。
　　不長的一段路，卻走得步步驚心。離遠(yuǎn)看見我的主治醫(yī)生，我立刻抬頭說：「他在前面！」
　　永恒向前一看，已經(jīng)明白，猛然把輪椅一轉(zhuǎn)，進(jìn)了另一小巷。
　　我頭昏著說：「請不要虐待病人。」
　　這條小巷沒人，他把輪椅推得更快。
　　永恒空出一手探我鼻息，故作認(rèn)真說：「沒事，還沒死掉�！�
　　我二話不說，在他手上狠下一口，把他咬得吃痛。
　　他立刻縮手，叫道：「你想把我咬死么！」
　　得逞的我笑得如偷了腥的貓。

　　離開醫(yī)院，黃昏已近。
　　秋天的上空，云不多，偶爾有片片點點的碎云殘留在上。
　　天色好美，太美，讓人不愿垂下頭。
　　半淡半暗，紅、橙、黃、紫、藍(lán)漸變色般配撘起來，看著很舒服。
　　我問永恒：「我們要去哪里？」
　　他神神秘秘的說：「我們?nèi)ベI個東西制造禮物，天使的禮物�！�

　　他把我?guī)У揭患业�，卻沒有讓我進(jìn)門，他俯身下來在我耳邊說：「在這里等我，我進(jìn)去買個東西就出來�！�
　　我點頭，瞧了瞧那家店，不太清楚里面賣什么。
　　我亦沒有問，他不和我一起進(jìn)去，自然是不想讓我知道他買了什么。
　　永恒裹緊了我身上的外套便進(jìn)了店子，可是才片刻，他已經(jīng)把東西買好。
　　看來他想買的東西不是一時想到，而是早就安排好了。
　　說實話，我是很好奇，可是永恒不想說，我從來都不問。
　　同樣地，我好奇的事，我不用問，永恒總有一天會告訴我，所以我也不急著要知道。

　　永恒又再推著輪椅，他帶了我去另一家店，一家甜品店。
　　侍應(yīng)生熱情上前幫忙，扶著門，讓永恒更容易把輪椅推進(jìn)店子。
　　他把我們帶到一個寛闊的座位，好讓輪椅放進(jìn)去。
　　待侍應(yīng)生離開，永恒微笑問道：「喜歡么？」
　　我打量了四周，整個店子都是以草莓作主題，紅色的桌子，翠綠的椅子，淺粉紅的墻紙。特別是店中放了一大顆人造草莓飾品，有整個人的高。
　　我皺眉：「女孩子氣重得很的店，我怎會喜歡�！�
　　「很多情侶都喜歡這些店，就知你不喜歡，才一直沒來過，現(xiàn)在倒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和你來一次�！�
　　他托著頭，眼睛定定的看著我，看得很專注，看得我以為有什么東西黏到我臉上。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他把我的手抓下來，說道：「不要阻著我看你的臉�！�
　　他媽的！臉是我的，還說我阻了他。
　　他知我不悅，也不理會，自顧地說：「有人說，能吃一道好的甜品，就如談了一回戀愛�！顾罩业氖郑骸肝蚁Ｍ茉谶@里和你吃很多很多甜品，那我們就如談了很多很多回戀愛。」
　　聞言，我的心跳沒有加速，反而緩慢了，沉下去。
　　永恒繼續(xù)說：「我們不是普通的一對，即使只有一晚，我和你都可以談很多回戀愛。然而每一場戀愛，對像都只有你和我�！�
　　有些感動，有些悲傷，有些哽咽。
　　即使一晚，我們也可以戀愛無數(shù)次。
　　不曾停止，如永恒般耀眼。
　　我想哭，可是我不會哭出來，我們的愛不需眼淚修飾。
　　待淚水倒流到我的心間，沉淀，我笑起來問道：「那你的錢夠不夠談戀愛，很多很多甜品，可是要很多很多錢的。」
　　他聽了大笑起來，眼里盛滿寵溺：「小氣的家伙�！�

　　我們點了很多甜品，侍應(yīng)生也不禁呆了。
　　才兩個人，一桌卻擺了十多道甜品。
　　梳乎里、芝士蛋糕、草梅蘋果批、巧克力慕士、藍(lán)梅果凍、焦糖布丁、忌廉窩夫、芝麻冰淇淋………
　　滿桌七彩繽紛，看著歡喜，果真如戀愛般多姿多采。
　　我一口一口送進(jìn)去，好甜，甜入心霏。
　　他吃得不多，卻不斷哄我多吃，叫我嘗這嘗那。
　　我才吃了一口梳乎里，他已把布丁推到我面前，要我嘗一下。
　　我說：「你多吃點�！�
　　他把匙放到我嘴邊，盛了巧克力慕士，說道：「我比較喜歡看你吃。」
　　我乖乖吃下，咀嚼著說：「只有我吃，怎么一起談戀愛�！�
　　永恒聞言如恍然大悟，也給自己塞了一口果凍：「你說得對，我才該要吃多點�！�

　　一頓甜品大餐，令永恒的錢包瘦身成功。
　　出了門口，我搶先說：「雖然戀愛要一起談，但錢你付就好了�！�
　　他失笑：「本來就沒打算要你付錢�！�
　　好久沒吃得這樣飽，在醫(yī)院里都是吃一半吐一半，不知為何今天吃了卻不想吐。
　　心里苦笑，也許是回光反照。
　　天色已黑，我問：「天使的禮物呢？」
　　永恒又再推著輪椅，說：「不急，我們再走走�！�

　　這次他帶我來到河邊，夜了，人也沒了。
　　只有我們兩人，還有黑天鵝與白天鵝。
　　我看著牠們覺得奇怪，問道：「為什么牠們會走到一塊去，一黑一白好不撘調(diào)�！�
　　永恒沒回答，他卻問我：「愛情該是找與自己一樣的人來一個對稱，還是找一個相反的人來一個調(diào)和？」
　　我想了想，不清楚，問他：「你是和我一樣的人還是相反的人？」
　　永恒但笑不語。

　　永恒把我抱起來，走到用作靠岸的夾板上坐下。
　　夾板伸及河水上，他就這樣擁著我，看對岸景色。
　　風(fēng)吹過，他就下意識把我抱得更緊，背后感受到他胸前起伏的跳動。
　　我對自己說：這就是他的生命，而我活在那里。
　　我看著對岸的燈光搖曳，想起了彼岸花。
　　彼岸花非常非常的紅，秋天開，一開就一大片，花期很短，就如死前的人竭力表現(xiàn)的最后激情。
　　現(xiàn)在是秋天，我便是那朵彼岸花，生命短暫卻激情。
　　突然，我用盡全身力氣，回頭俯身向前，狠狠吻在他唇上。
　　我雖帶病，力氣不多，但他此料不及，因此整個人向后倒。
　　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的渴求──那份激情。
　　我在他唇上啃咬，他皺眉，鮮血的味道充斥于口中，紅得如彼岸花般凄美。
　　他痛，但并沒有拒絕我，他明白我的渴求。
　　我不爭氣，最終淚還是落下。
　　也許我們的愛不需眼淚，可是，何不學(xué)著享受？
　　眼淚也可以很美。

　　我感到累了，已無力再和他接吻。永恒坐起身，抬手抺了嘴上的鮮血，若無其事的又把我擁著。
　　一切是慢慢的，靜靜的。
　　永恒用他的臉蹭著我的發(fā)，他說得很輕：「我們交換天使的禮物�！�
　　我不加思索回答：「好�！�
　　我不知道永恒想要什么，但是只要他想要的我都會給他，同樣地他給我什么，我也會快樂地接受。
　　愛他，所以給他一切。
　　愛他，所以接受他的一切。
　　永恒平靜的問：「把你送給我好不好？」
　　我不解地抬頭，他目光柔柔，眼珠子又亮得很，看得人也癡了，只懂點頭。
　　他取出剛才從店子買來的東西，從袋里翻出一把精致得很的刀子。
　　彎彎的刀，海藍(lán)色的手柄，刀鋒上有淡淡的刻圖，隱隱若若看見一雙蝴蝶，既堅強(qiáng)又脆弱。
　　我撫上去，上面凹凹凸凸，許是刻了什么字。
　　永恒說：「既然你非死不可，但愿你死在我手里�！孤曇魩Я松硢。骸敢驗槲抑馈@對你來說是最幸福的。」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閉了目，眼淚又流下來，感覺不太痛，卻藏了一份享受。
　　今生今世，知我者，只有他──永恒。
　　永恒把刀子放到我手里，他用他的手包著我持刀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我的頭，吻下來。
　　他吻得很輕柔，漸漸卻越來越重，空氣被提走，腦中空白。
　　永恒是什么？
　　愛情是什么？
　　一剎那便是永恒，刀直直刺來。
　　一剎那便可成全愛情，貫徹我的心臟。
　　用我與他的手，雙手成全了愛情。

　　他的名字是永恒，我的名字是愛情。
　　當(dāng)永恒殺了愛情，永恒獲得了愛情，愛情獲得了永恒，天使般的禮物。
　　永恒抱著愛情跳下河，毫不猶豫，嘴角上揚著滿足的微笑，如得到了世界。
　　永恒死了，愛情也死了。
　　從此以后，感情不變。
　　河邊余下一張孤獨的輪椅，卻再沒有孤獨的人。
　　旁邊染血的刀上刻著細(xì)細(xì)的字
　　──這就是永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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