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宮太一一套太極心法練完，剛收式就聽見屋里頭傳來特清脆的嘩啦一聲，連忙起身奔進去，一掀簾子打眼就看見地上一片杯盤狼藉，號昆侖正嘆著氣。
　　紫宮太一連忙阻止師父彎腰下去打算收拾的動作說我來，心頭火卻是蹭蹭往上竄，不禁沖口而出：“談無欲，你到底想怎樣？”
　　床上的人動也沒動，臉沖里頭悄沒聲息的，像死了一樣，紫宮太一怒火更盛，往前踏了兩步被號昆侖拽回來：“好啦好啦，趕緊把這收拾了�！�
　　兩人出了屋門后紫宮太一終于忍不住問：“師父，你這也太……”
　　號昆侖自然知道他要說什么，擺著手笑呵呵地說：“要是你見了一個人不小心掉進深淵里，你會怎樣呢？”
　　“自然是救，可是師父……”
　　號昆侖捋著長長的白胡子，視線若有似無地投向里屋：“若那個人不過一心求死，你光救了他的身上來，又有何用？”
　　“……師父，您的意思是……”
　　號昆侖的大手撫過太一的頭頂：“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或許不覺得什么，可是對沒有的人而言，就是那黑暗中最后的一線生機啊�！�
　　紫宮太一聽在耳里還是懵懵懂懂的，只是點了點頭，號昆侖笑著揉揉他頭發(fā)，說今天功課都做完啦？那去玩會兒吧。
　　看著小太一歡天喜地地跑開，號昆侖背著手站了一會兒，頭也沒回地說：“萬事開頭難，這一點老朽也幫不得你，頭一步，單靠你自己決定要不要走�！�
　　“……”屋里靜而無聲。
　　“或者脫俗仙子也不過爾爾�！�
　　良久終于響起來個沙啞的聲音：“方才之事，是談無欲失禮�！�
　　號昆侖笑了笑，慢悠悠地轉(zhuǎn)去廚房，從灶臺端了碗還熱乎的白粥，進了里屋。

　　談無欲初時只覺得自己像是在河上飄著，無論是睡著還是醒了都沒分別，什么也抓不住，好似下一秒就會沉入水底，后來他已經(jīng)顧不得別的，見人就喊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可是沒人停下看他一眼，任由他灰頭土臉地陷在污泥里，直至沒頂。
　　他拼著最后一點力氣伸出手去。救救我。我不能死在這里，我怎么能死在這里……
　　而后竟真的有人拉住了他。
　　談無欲眨了眨眼，眼前的情景慢慢清晰起來。號昆侖收去為他擦汗的帕子，長出一口氣。
　　“醒咯？”
　　白發(fā)老者笑呵呵地對他說，仿佛方才并不是從鬼門關(guān)搶回一個人來，只是談無欲睡得久了，彼時剛剛大夢初醒。
　　之后的一段時間談無欲還是掙扎在夢境邊緣，偶爾累得不想睜開眼，可是大多時候他還是撐著一口氣想要起來，重新站起來，至于為了什么，又為了誰，他已經(jīng)無暇去想。
　　號昆侖喂他喝下一碗白粥，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皺紋笑成一朵花，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孩子，歡迎回來�！�
　　談無欲茫然地看著他，扭頭四處張望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桌上攤開的幾本書上卻是一亮。
　　號昆侖看出他心思，說要看書可以，條件就是你的身體恢復(fù)到能自己走出這屋子的程度。
　　談無欲沉默了片刻，輕輕點點頭。

　　那之后談無欲終于開始吃飯，也不會再打翻東西。紫宮太一在號昆侖剛把人帶來的時候被對方猶如餓了三個月般青白的臉色嚇一跳，后來又很是不滿這人的不知好歹，但師父對他好，也就說不出什么話。直到這天晚上他從外頭回來，遠遠看見一個人立在門口，風(fēng)掀起他身上過長的黑色外袍，整個人頓時就像沒有一樣。
　　他連忙上前幾步，談無欲卻淡淡地一眼望過來把他硬生生釘在原地。脫俗仙子的臉還是瘦得不成人樣，但一頭銀發(fā)梳得整整齊齊，身上也干凈清爽，全然不是當日被號昆侖抱回來時狼狽不堪的模樣。
　　紫宮太一見他死死扣著門框的指節(jié)已經(jīng)略微發(fā)白，想上前攙扶，但談無欲的視線卻越過他看向仿佛更遠的地方，紫宮太一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唯見夜色中一輪皎潔明月懸掛天際。

　　號昆侖那日后便兌現(xiàn)承諾，把藏書陸陸續(xù)續(xù)拿來給談無欲看，只是控制著量，不讓他一天看得太多。談無欲仍然寡言，但已經(jīng)很聽號昆侖的話，哪怕是讓他多在外頭曬曬太陽這種要求，紫宮太一不止一次在傍晚時見到號昆侖把倚在樹下看書看得睡過去的談無欲抱回房間。
　　于是小太一就有些郁悶，嘟著嘴和號昆侖說師父，你對他比對我好多了。
　　號昆侖呵呵地敲他的頭，說徒兒呀，每次生病都是誰在整日照顧你，你忘啦？
　　小太一聽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號昆侖嘆口氣說，對人好其實很容易，但是卻有太多的人做不到。而后又拍拍小太一，說我把你們兩個都當親孫兒一樣照顧，你也把他當成親哥哥，好不好？
　　紫宮太一聽了頓時眼睛亮亮的。那以后見了談無欲便比以往親近了許多。號昆侖起初還有些擔(dān)心，直到他看見紫宮太一扶談無欲回房間，脫俗仙子雖然臉上有些別扭，但也并沒拒絕，不禁胡子都要笑到眼睛上去。

　　再不久便是過年，昆侖山上雖然只他們?nèi)耍昵皫滋鞝攤z就閑不住了，紫宮太一下山去買了不少過節(jié)的東西，和號昆侖一塊把屋子打點得年味十足。談無欲正對著門上貼的春聯(lián)發(fā)呆，被號昆侖招呼說一起來吧。
　　談無欲站在原地沒動，許久才輕輕說我不會貼，怕麻煩了前輩。紫宮太一聽了驚訝地說：“怎么，你以前難道沒有……”
　　號昆侖立時擰了一把小家伙的臉，太一嗷嗷叫著師父手下留情，號昆侖撫著胡子笑嘻嘻地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簡單得很，來我們教你。
　　于是三個人便一起貼春聯(lián)，掛吊錢，談無欲很快便學(xué)會了，火紅火紅的顏色映著他蒼白的臉，竟也泛出些紅潤來。
　　到三十晚上便開始包餃子，太一搟皮，談無欲看了一會兒也卷起了袖子，號昆侖和著餡笑著看兩個小輩，紫宮太一眉飛色舞地說些過年的趣事，談無欲靜靜地聽，偶爾會笑。這是多日來他第一回這樣舒心地笑，好看得很。
　　等吃餃子的時候，談無欲一口咬到個硬邦邦的東西，忙吐出來，一看是個銅錢，旁邊紫宮太一已經(jīng)大呼小叫起來，說哎呀談哥哥你真是好運，來年肯定有福氣咯。
　　談無欲愣愣地盯著那枚銅錢看，那邊紫宮太一吃了幾個餃子便坐不住，奔出去忙活著放鞭炮了。號昆侖正想跟著，忽地察覺談無欲氣息不穩(wěn)，忙回身，卻見談無欲肩膀微顫，頭扭過去，表情都掩在陰影里。
　　號昆侖慢慢在他身邊坐下來，伸手去抱談無欲，對方起初掙扎了下，但很快就乖乖地靠在他懷里，把臉埋在胸口。號昆侖輕輕拍著他后背，說哭吧孩子，哭過了就學(xué)會怎樣笑了。
　　談無欲含糊地嗯了一聲，雙手摟著號昆侖，倒真像小孩子一般。白發(fā)老者邊哄著他，從懷里掏出個紅色的發(fā)繩，幫他把一頭長發(fā)系起，邊哼起小曲來。
　　“扯上了二尺紅頭繩，我給我喜兒扎起來~”
　　“……前輩！”
　　“哈哈哈……”

　　門口紫宮太一已經(jīng)點著了鞭炮，噼噼啪啪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昆侖山巔。山上山下都是熱鬧的，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過去的終將過去，眼前鋪開的又是新的一年，冬去春來，尚有希望，還有生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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