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雨季
　　一咫尺天涯
　　約好在暹羅廣場見面，是為了讓舍尼覺得我只是路過此地，隨即就會離開。
　　我早到了一個小時，坐在空地的涼椅上。曼谷的雨季已經(jīng)來臨，鬼節(jié)也就不遠(yuǎn)了，這里雖不比黎府，但節(jié)日氣氛依然很濃烈。風(fēng)將四周商場用來裝點(diǎn)的氣球吹落，繽紛飛揚(yáng)在半空，猶如夢境。
　　我看到有小孩子在撿散落在地上的氣球，他跑過來問我：“姐姐，你為什么不撿啊？”我笑著搖搖頭，看他興高采烈地拿著氣球蹦跳著跑開了。
　　小孩子似乎都喜歡色彩絢爛的東西，記得小時候的我常躲在橡樹林地閣樓里將五彩的顏料隨性地往畫布上抹，一抹就是一個下午，乖得不像小孩子。
　　就是那段安靜的光陰里的一個美好的下午，我聽到屋外有打斗的聲音，跑去看。是附近的小痞子在鬧事，六個人圍攻一個穿著白衫看上去很清瘦的男孩。附近的孩子被這伙小痞子欺負(fù)是常事，但都不至于被圍起來打。我想，一定是這個男孩眼中的不屑和不服氣惹怒了他們。男孩的眼神是吸引人的，漠然而且絲毫不退縮，里面有一種嵌入骨髓的倔強(qiáng)。那個眼神打動了我，我轉(zhuǎn)身將洗筆的桶拎起向那伙兒人潑去。
　　我的父親是附近所有橡樹林的主人，所以他們見是我，都訕訕的走開了。
　　地上的男孩子站起來居然高我一頭，我心血來潮，伸手將手里的筆遞給他，玩笑著說：“送你，千萬別哭�。　�
　　“我才沒哭！”他認(rèn)真了，眼睛一下子瞪起來。
　　我笑起來，姆媽來給我送飯，在閣樓的過道里大聲地喊我，我答應(yīng)著跑走了，沒再接他的話。
　　回去的時候，還沒有從那個眼神里緩過來，姆媽絮絮叨叨的話有一句沒一句地飄進(jìn)我的耳朵里，“素坤塔家族的人來了，就是你那個叫舍尼的堂兄，這次派了舍尼少爺，估計(jì)有大買賣了。素坤塔家族可是曼谷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財(cái)團(tuán)，老爺本來要叫你去見一見，結(jié)果你跑到了這么老遠(yuǎn)的橡樹林來，怕耽誤議事的進(jìn)程就沒來叫你。反正以后有機(jī)會見的�！�
　　舍尼•素坤塔，那個據(jù)說與我有婚約的人，會是剛才那個男孩子嗎？橡樹林一般不來外人，說是堂兄，就不奇怪了！我沒有看到當(dāng)時我嘴角的笑容，但是一定不錯。
　　如果沒有當(dāng)年那個眼神，也許我會更加快樂，也許就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艱難！
　　我自顧自地想著，沒有注意到地面上那個逐漸靠近的影子，不覺舍尼已經(jīng)站在我的面前。
　　“阿黎……”熟悉的聲音。
　　我抬頭，那張如同夢魘一般的面孔就這樣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沒有站起來，迎著光看他的眼睛異常晶亮，兩年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的人啊，我強(qiáng)忍著告訴自己不能哭，但眼睛里依然潮潮地。他沒有再說話，我也無話可說。對峙良久，終于給他一個微笑：“坐吧！”
　　舍尼沒動，盯著我無名指上的戒指，很久，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恭喜你！詩吉莉小姐和你很般配！”曼谷兩大家族的聯(lián)姻幾乎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詩吉莉小姐系出名門，就連我都覺得這樁婚事門當(dāng)戶對。
　　“同喜！”他又盯了一眼我的戒指，十分簡短地回答。
　　又是沉默，似乎彼此的心情都被強(qiáng)烈的壓抑著，我感到空氣里流轉(zhuǎn)的情緒都在不安地躁動。
　　“為什么騙我？為什么不辭而別？”他終于問出口了，這么長的時間里，也許這個問題一直都壓在他的心里吧。
　　該來的總會來的，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回答這個問題�？墒�，我要怎么告訴他呢？歲月早已不是原來的歲月，我們也早已不是原來的我們了。我愛的人就坐在我對面，可我知道他已經(jīng)永遠(yuǎn)都不會再屬于我了。
　　二那萊王是億萬萬人的守護(hù)神
　　1994年，曼谷的雨季來臨的時候，父親的橡樹林經(jīng)營遭遇變故，中間人攜款潛逃，客戶沒有按約得到貨款，找上門來。父親四處奔波，沒有結(jié)果，他接受不了意外破產(chǎn)，從曼谷最高的樓上跳了下去，尸體運(yùn)回黎府的時候，母親哭了一天一夜，最終尾隨父親而去。只是留給我一筆錢，叮囑我一定不許給別人。
　　那個雨季格外漫長，日子每天都浸泡在淅淅瀝瀝的水里，快要腐爛了一般。家里出出進(jìn)進(jìn)的都是討債的人、或者是來清算房產(chǎn)的，他們逼問我父母是否給我留下了遺產(chǎn)，我不回答，他們甚至不惜對我動手，我認(rèn)得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是父親生前的舊交，而現(xiàn)在，怒視我的眼神一如仇人。那一天，無論是誰，無論他們怎么對我，我只是一言不發(fā)，忍耐著心里對他們的極度反感。只是誰都沒想到，舍尼會來。
　　舍尼是剛從名越菩詩馬哈菩寺行禮回來，在泰國，男孩子在20歲左右都要當(dāng)三個月的和尚，最短也要出家三天，才能取得成年人的資格。人群當(dāng)中我們幾乎是同時看到彼此的，他看起來很陌生了，不是因?yàn)樗念^發(fā)被剃掉了。他雖然依舊清瘦，但眸子里的那份熱切與單純卻是我所不熟悉的。他大步走過來，抓住某只正打向我的手，上前一步就將手的主人放倒在地。人群噤聲，窗外適時響起一聲響雷，雨更大了，不知為何，我的眼淚在此刻滑落嘴角，苦澀異常。
　　當(dāng)年最大的新聞是素坤塔家族接手了父親所有的債務(wù)，這對素坤塔家族來說并不算什么，跟債務(wù)一起到素坤塔家族的還有我。
　　那一天，舍尼穿過人群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阿黎，跟我走吧�！�
　　于是我遣散了全部的傭人，跟舍尼走了。
　　走進(jìn)舍尼為我安排的房間，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夕陽已完全隱沒在遠(yuǎn)方的地平線下了，天并未黑，光線陰冷地射進(jìn)來，屋里是幢幢的暗影，房間的頂上畫的是基督重生的畫面，壁上雕刻的是圣母與伊甸園。窗邊的地面上放著很多很多畫具，各式各樣。這個房間的裝飾風(fēng)格不是素坤塔家族的宗教信仰，我扭頭，看著舍尼。
　　“我照著你以前房間的樣子，找人重修的，你的臥室在里面，進(jìn)去看看吧！”舍尼說著，將燈打開了，屋里瞬時富麗堂皇！
　　舍尼也許想讓我住很久！
　　以后的日子里，舍尼像個影子一樣跟著我，熱切的跟我說話，對我溫暖的笑。雖然我對這些總是很冷淡，但是他卻并不介意。從我踏入素坤塔家族那一刻開始，我就不再開口說話了，所以，偌大的房間里，只有舍尼一個人的聲音。不同于我，行過成年禮的舍尼已經(jīng)開始工作了，我只是在被舍尼裝飾的像個畫室的房間里拿著畫筆把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抹掉，直到午后他回來，坐在椅子里給我講今天的見聞，或者從前的故事，那個時候，太陽都會在窗外的柵欄上面停留一刻，將金色的光蓋在我的面頰上，我會閉上眼，在一片通明中聽舍尼的聲音泊泊流過。
　　素坤塔家族里，沒有人喜歡木頭一樣的我，我知道舍尼為了把我留下來，和他的父母發(fā)生了無數(shù)次爭吵。我并不在意這些，周圍的人和事在父母離開的同時，對我來說，也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在我來到素坤塔家族的第一個鬼節(jié)，夢里夢到那天討債的人，夢到父親的尸體，夢到母親，從夢里哭醒。舍尼聞聲趕來，我躲在他懷里，安心地哭。那一晚，舍尼一直陪著我，直到我停止哭泣，他也不放心。
　　那一晚，他給我講了那萊王的傳說，他說：“那萊王是億萬萬人的守護(hù)神，而我是你一個人的守護(hù)神�？傆心敲匆惶�，我會坐著大鵬鳥把我心愛的人娶回來�！�
　　舍尼說，他是我的守護(hù)神。
　　三我的離開并不是故事的結(jié)局
　　父母逝世后的第三年，舍尼接管了素坤塔家族的全部事業(yè)，我也已經(jīng)十七歲。那一年，我回到黎府祭奠我的父母，拒絕了舍尼要一起來的要求，雖然明知離開他是危險的。舍尼派了很多人保護(hù)我，我知道他擔(dān)心什么。素坤塔家族的人們總想讓我發(fā)生點(diǎn)什么事故或者意外，在過去的這三年里，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幾次了，不過每次受傷的人總是舍尼。
　　去過墓地，我又回到那片橡樹林，想走走。那里已經(jīng)易主，穆來帕家族三年前收購了它。當(dāng)年的閣樓還在，我光腳走進(jìn)去，地面很干凈。出乎我的意料，閣樓里面的布局居然沒有改變，地面上還放著畫筆和顏料，甚至還有一幅尚未完成的畫，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好像不存在我孤單生活的這三年，好像我一直都未真正離開，只不過像以前一樣每周都來，好像地面上還放著我沒有畫完的畫，好像我只需要拿起筆將上次的作品完成就可以從父親那里領(lǐng)到各種各樣的獎賞。一切都沒有改變，沒有什么破產(chǎn)，沒有什么死亡，我的父親在家里等著我回去，我的母親一會兒會差人來給我送飯，我還是原來的我，會在這里遇到舍尼，會醉心于他的眼神，甚至依照婚約順利地嫁給他，然后像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樣幸�？鞓返厣钤谝黄�。如果我一直在這里，這一切是否就可以沒有發(fā)生，日子還是一樣的開心、快樂、單純。
　　想到這些，眼淚與悲傷一道決堤，這么多年來，我從未痛快地哭過一次，從沒有徹底地悲傷過一次。如今在這閣樓里，我淚如雨下。
　　“泰黎•索瑪？”一個很是親切的男聲突然想起！
　　我猛然回頭，是一個高大的男孩，非常挺拔，他迎著光的表情，居然也是異常的驚訝！
　　“你果然來了！”他驚喜地低呼了一聲。
　　“我認(rèn)識你嗎？”與他的又驚又喜不同，我馬上冷漠地說了這句話，臉上的淚痕都還沒有干。他的表情一下僵住，眼里的喜悅迅速退去，有一閃而過的的失望，我沒有在意！氣氛尷尬的靜止了很久。
　　“我是西巫•穆來帕，你也許不了解我是誰，但我知道你，這里，原來就是你的家吧？……我三年前買下的！”他突然正襟而言，嚴(yán)肅的像個紳士，我竟然有一瞬間不適。
　　“是嗎？！我只是隨便走走，打擾了！”我轉(zhuǎn)身就走。
　　身后是一陣默然。
　　“你難道不知道？逼得你家破人亡的真正黑手正是素坤塔家族？你怎么可以和他們生活在一起？”
　　身后的聲音讓我站住。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沒有回頭，我對陌生人沒有好感！
　　“我可以幫你！”西巫繼續(xù)說著，我轉(zhuǎn)身，對于這樣的關(guān)心，有些吃驚！
　　“我可以幫你，不要回報，你放心！”西巫走過來，再次重復(fù)！聲音很好聽，卻是不容抗拒。穆來帕家族是黎府第一的財(cái)團(tuán)，可以和素坤塔家族抗衡的財(cái)團(tuán)，我當(dāng)然知道，站在我面前的西巫，正是它的主人！
　　三年前，正是素坤塔家族想要收購父親的橡樹林，因?yàn)闆]能如愿，就設(shè)計(jì)讓父親破產(chǎn)。這些都是我自己咱中調(diào)查到的,母親給我一筆錢時候告訴我讓我離開，她以為素坤塔家族不會善罷甘休，本來我也這樣以為，但是我沒有走，我不想走，只想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后來的事情走向出乎意料，舍尼堅(jiān)持幫我，這讓整件事情變得不同尋常起來！并且，素坤塔家族并沒有如愿得到橡樹林，傳言憑空出現(xiàn)了競爭者，將橡樹林搶走了。一直以來，我都很想騙自己，舍尼是無辜的，但我心里清楚，他不是！
　　舍尼已經(jīng)正式接管了素坤塔家族的一切，我知道，報仇的時機(jī)到了！
　　舍尼的父母一直視我為眼中釘，直到現(xiàn)在，依然會有人在我身邊埋伏，伺機(jī)除掉我，但是，他們小看了舍尼對我的用心，三年了，他們對我無可奈何，但是，我該反擊了。
　　我看著西巫，點(diǎn)點(diǎn)頭，送給他一個微笑，西巫依舊背著光，愣在那里。
　　接下來的日子里，舍尼的笑容里開始有了淡淡的愁，他有難處的時候，情緒都鎖在眉間，逃不過我的眼，我沒有問過、我從不過問他的憂愁或者難過。漸漸地，他也來的少了，與舍尼相反，舍尼的父母卻突然對我好起來，總是三天兩頭的來看我，在此之前，他們幾乎沒有進(jìn)過我的房間�？粗麄儫崆榈啬媒o我的禮物，嘴里贊賞著我的畫，我面無表情。氣氛漸漸尷尬，他們最終沉默著退出我的房門，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無意瞟見他們鬢角的白發(fā)，心內(nèi)一動。
　　西巫收買了舍尼手下很多小董事的股份，制造事端,令股市波動，舍尼的股份被套牢。本來這對于素坤塔家族來說并不算大的艱難，興許是天意，偏偏亞洲金融危機(jī)在這個時候襲來，舍尼的公司被波及。我知道西巫是不會放過這個機(jī)會的，他的手段獨(dú)特且冷酷，他是要將舍尼趕盡殺絕。
　　一個月后，我永遠(yuǎn)記得那一天，舍尼要宣布公司破產(chǎn)的前一天，滴酒不沾的他喝的大醉，沖進(jìn)我的房間，抱著我大哭，一直哭。借著酒勁，他喋喋地說著他愛我，說著他心里的矛盾，說著他的無能，說著他的事業(yè)，說到我淚流滿面。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感到了他的難處、他內(nèi)心的煎熬，這些，之前居然從沒有人在乎過，舍尼居然沒有一個真正關(guān)心過他的人，就算朝夕相處的我，心里也只是仇恨他。
　　“阿黎，你走吧，我都安排好了，讓你去巴黎，你不是一直都想去那里嗎？明天我就完了，阿黎，我舍不得你，更不想拖累你。你恨我我知道，可是我愛你啊，我真的好愛你啊，明天我就要有報應(yīng)了，你會滿意的�？墒亲咧埃憧刹豢梢愿嬖V我，你有沒有愛過我？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舍尼的臉那么地絕望。
　　舍尼并不知道，早在一個月我就知道我愛上他了。就是我開始報復(fù)他的時候，我偷聽到了他和父母爭吵的聲音，他的事業(yè)遇到了難處，他要他們照顧我，他威脅他們，如果我出了任何不測，他就死給他們看。那是這么多年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舍尼的父母并不讓步，舍尼當(dāng)著他們的面割腕了，血流了一地，我沒有出去看他，救護(hù)車來的時候我也沒有去看過他，但是，我慌了，從沒有過的慌。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愛上了他。舍尼是家族獨(dú)子，他的父母輸?shù)膹貜氐椎住?br>　　“我愛你，我不走，我會幫你！”我忍不住自己的心聲、更忍不住自己的淚水。
　　“阿黎……”舍尼抬起頭，表情如遇鬼魅，這三年來，為了報復(fù)他，我甚至從未開口對他說過一句話。
　　“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第一次，我沖舍尼笑了。
　　我看見舍尼的嘴角在顫抖，狂喜瞬間溢滿他的眼睛。那天，他吻了我一臉的淚水。
　　第二天，我告訴舍尼，不要宣布破產(chǎn)，我可以找到資金注入。我手里有母親留給我的一大筆錢，那是我的底牌。我是一個人去轉(zhuǎn)賬的，他脫不了身，出門的時候，我們吻別，他的表情全是歉意。
　　那天之后，我就沒有再回去！
　　四如果暹羅廣場西街沒有轉(zhuǎn)彎
　　“為什么騙我？為什么不辭而別！”舍尼嗓音沙啞，聲音里聽的出無盡的悲傷。
　　“很明顯啊，報復(fù)你！”我冷冷地說。
　　“報復(fù)我？”舍尼激動起來，“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你說不會離開我，然后不辭而別，是你要報復(fù)我？那么你為什么給我資金，讓公司起死回生！你說的愛我是假的嗎？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那樣你更加痛苦不是嗎？給你錢就是為了讓你更痛苦，我算準(zhǔn)了，你會對我深感愧疚，我算準(zhǔn)了，我音訊全無，你會想著我，我算準(zhǔn)了你的痛苦，舍尼，家破人亡的仇恨你以為是你一句愛我就可以化解的嗎？那筆錢算作你這三年來對我照顧的酬勞，從此我們兩清，我有了新的幸福，你不必再派你的手下找我了，我來見你，就是想和你說清楚，我們都不要再糾纏了！”我聽到另一個自己吐出的這些話，感覺世界開始飄雪了，舍尼就在那片雪地里凍僵了。
　　“可是，阿黎，我愛你，我舍不得離開你，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舍尼的聲音開始有哭腔，這是第二次看見他哭。我的眼睛瞬間模糊，我轉(zhuǎn)過臉，不看他，忍著淚水不讓它留下來。
　　“都是快要當(dāng)新郎的人說這些話，你不覺得可笑嗎？你知道我要嫁給誰了嗎？西巫，就是他幫我報的仇，西巫•穆來帕！你不陌生吧？”另一個自己的聲音那么殘忍，面對舍尼，我?guī)缀蹙穹至眩?br>　　舍尼瞬間僵住，震驚異常，表情絕望而后暴怒。
　　兩年前，就是西巫逼死了舍尼的父母。
　　“你是魔鬼，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舍尼崩潰了，我看著他一步一步往后退，心也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下沉。直到舍尼茫然的步伐離開我的視線，我全部的力氣瞬間溜走，眼淚決堤。遠(yuǎn)處的西巫跑過來，抱起我，輕輕放在車上，舍尼沒有看見我早已喪失了自己行走的能力了。
　　兩年前，我去銀行轉(zhuǎn)賬，回來的時候走過暹羅廣場西街，那里有個拐彎，就在我哼著單曲過街的時候，有一輛轉(zhuǎn)彎的車突然出現(xiàn)，我就此失去雙腿。后來，第一個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西巫，再后來他收留了我，說要照顧我。再再后來，西巫把我送去了橡樹林，他說他愛我，他說他一直都愛著我，于是，我自私地接受了這份愛，因?yàn)槲也幌氤蔀樯崮岬陌�。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舍尼。
　　回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流眼淚，西巫不時伸手幫我拭淚，他很沉默，看我的眼神很心疼�；氐较饦淞�，閣樓被布置一新，西巫說過，見過舍尼，我們就訂婚。走進(jìn)閣樓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再哭泣。西巫顯得高興起來，我梳妝的時候，他的腳步聲回響在走廊里，像是人的心跳聲。
　　訂婚晚宴只有我們兩個人，西巫不停地喝酒。我只是看著他，第一次如此仔細(xì)地看他，他其實(shí)看起來并不壞，眼里還有一種熟悉的味道，他的頭發(fā)很軟的樣子，皮膚白凈，有一種瘦弱卻不可被侵犯的氣質(zhì)。
　　“我知道你心里還愛著他，就是因?yàn)檫@樣我才恨他，我恨不得他死。但是今天，我們終于訂婚了。只要有你，其他的就不重要了，你放心，我不會對他怎么樣了，過兩天我們就移民到巴黎，離開他遠(yuǎn)遠(yuǎn)地。就你和我兩個人！”西巫醉了，我冷冷的看著他，突然想笑，又笑不出來！
　　我一直沒有拿起酒杯，只是看著西巫頻頻舉杯。
　　“阿黎，我真的好愛你，我不在乎你心里有沒有我，我只求你在我身邊。阿黎，我對不起你，我不該開車撞你！……”
　　他終于承認(rèn)了。可我寧愿他瞞著我，西巫的聲音里在我的耳朵里產(chǎn)生著回音，就像一個大鐘，不斷敲擊著我的耳膜。
　　兩年前，就是西巫在暹羅廣場西街的那個轉(zhuǎn)彎處撞了我，奪去了我行走的能力。在我失蹤的一個星期后，舍尼拋下危機(jī)四伏的公司去找我，西巫趁機(jī)逼死了舍尼的父母。這些都是我之后知道的。我更加知道舍尼之所以訂婚，也是為借著詩吉莉小姐家的勢力來和西巫抗衡。西巫恨舍尼，他甚至一直都在策劃著毀滅他，我不會讓西巫得逞的，誰都不可以傷害舍尼，今天晚上，這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餐桌上的紅酒里，我下了毒！無藥可解，我端起我面前的酒一飲而盡，我答應(yīng)西巫和他在一起，我不想欠誰。
　　“阿黎，我知道你懷疑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么愛你，怎么會去害你！看見你那樣，我真希望殘廢的人是我！我只恨舍尼，我只比他遲了一步，要是當(dāng)年帶走你的人是我多好，要是我們都沒有長大該多好，要是暹羅廣場西街沒有轉(zhuǎn)彎該多好，該多好……”西巫很醉，我卻漸漸平靜了，聽著他說這些，卻并不相信，從此以后，我不用再依賴任何人了。西巫的聲音漸漸小了，趴在桌上，像睡著了，英明一世的他死的如此糊涂，如果他知道，會恨我吧！恨就恨吧，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是我在乎的了。
　　藥力發(fā)作了，我的意識開始恍惚，我能感覺到我的生命在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在這種流失里，我變得好平靜，我看不清對面西巫的臉，我伸出手想摸一下他，卻只觸得到他手邊的禮物，那是他還未來得及送給我的，一個狹長的盒子。我打開它，一支畫筆從里面掉了出來，式樣是十年前的。劇烈的疼痛瞬間將我擊穿，我拿著那支筆進(jìn)入了絕望的混沌之中。
　　四周一片空明，我看到了好多透明的身影，我看到了爸爸�？吹搅藡寢�，看到那個清瘦的穿白衫的男孩，看到了那個倔強(qiáng)的眼神，我看到自己遞給他一支筆，我看到他拿著我的筆好高興的樣子。
　　接著，寂靜與黑暗轟然降臨。
　　五我不知道的事
　　穆來帕家族失去了它唯一的繼承人，其名下所有的公司均被素坤塔家族用極其冷酷的手法收購。
　　橡樹林被燒毀，泰黎•索瑪和西巫•穆來帕并未合葬，他們的墳?zāi)狗肿谀媳眱蓚�方向，中間隔著那片橡樹林的灰燼。
　　那片橡樹林的灰燼上長出一種白色的野花，每逢花開，便是雨季。
　　舍尼退婚，終生未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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