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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得這么近,卻每天都在錯過。
我們離得這么近,卻每天都在錯過。
你是太子,是王的繼承人。我是只是一個小小的公主,庶室所生,母親不善言語,受盡宮人欺凌。
父皇以我是女子,常年不讓我出門,也多年未曾問候過我們母女。我童年做的最多的,便是呆在房間里習(xí)文,繡花。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我的側(cè)殿雖高,窗戶卻只有小小的一扇。年幼的我每次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只有踮起腳,努力的抬起頭,從木雕的縫隙間望出去。像一只沒有翅膀的鳥,笨拙而幼稚。
窗外是鱗次櫛比的屋頂,琉璃瓦、雕梁棟?諝鈪s冰冷而呆滯。偶爾有一兩個宮女匆匆走過。成了唯一移動的風(fēng)景。
有時我在窗邊繡花,看到你從廊下走過的背影。我便知道,在這偌大的宮殿之中,我有個哥哥。他器宇軒昂,昂首闊步,指點(diǎn)江山?尚Φ氖牵銖膩頉]有正眼瞧過我。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存在。
有時候,你起著高頭大馬風(fēng)馳電掣,突突的一陣聲飄過,我知道你又在玩你那個飛揚(yáng)跋扈的游戲。有時候,你在月色下閑庭信步,飲酒吟詩,我又覺得你是寂寞的。
然而多數(shù)時候我的窗下是沒有你的。有時候我睡不著,就在窗邊發(fā)呆,直到打更人敲著悠長的竹梆揚(yáng)長而去。我只能看看月亮;孟胫厦娴膹V寒宮和嫦娥,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的孤獨(dú),和我一樣的沒有朋友,不善言語。有時候我幻想著自己長大成人的樣子。是不是能夠離開這個沒有枷鎖的牢籠。
母親養(yǎng)的貓叫阿朱。是我們這側(cè)殿里唯一的寵物,也是唯一能自由離開這宮殿而不必受到責(zé)罰的活物。
那一日阿朱突然走失,母親頓時失了三魂六魄,我急急忙忙托人去尋。宮女派出了數(shù)位,皆是無果而終。我不忍母親魂不守舍,又覺已近暮色,便偷偷跑了出去搜尋著深宮里的每一處角落。
深宮里道路錯綜復(fù)雜,時不時又有巡邏的侍衛(wèi)路過,我心驚膽戰(zhàn)的躲躲藏藏,又急急忙忙地尋找阿朱。不時,就走入了一片未曾到過的地方。
那是一片花海。是牡丹。一朵朵花開正紅,嬌艷欲滴。國色天香的花朵。在暮春的傍晚,散發(fā)著一陣陣貴氣逼人的光,閃爍地讓人睜不開眼睛。如同我時?吹降模凰瓦M(jìn)宮中的一批又一批年輕的女子,爭先恐后地盛開,燃燒盡了所有的青春后,跟我母親一樣,在這個寂寞的牢籠里度過余生,或悔恨,或抱憾。
我知道,這樣繁華的花朵,是那方側(cè)殿永遠(yuǎn)都不曾有也不會有的光景。
我遇到你的時候,正是花海盡頭。你正以劍為筆,以水為紙,在御湖上練習(xí)書法。日光漸暗,我迎著光看去,只有你的剪影,在夕陽中上下翻飛,你白色的長袍逆風(fēng)飛舞,袖子灌滿了風(fēng),如同一只靈活的蝴蝶在水面上蹁躚飛舞。
那是一片前朝的駢文,寫的是飄逸灑脫的行書。最后一捺寫完的時候,第一個字的水紋剛剛蕩漾開來。
一湖春水凝碧,在你的筆尖成了墨綠色的翡翠,刻著優(yōu)雅的詩文,久久不肯褪去。
我在岸邊看的呆了。直到你看到了我,朝我走過來。
你高大挺拔的身軀擋住了最后一縷下山的陽光。你的身影越來越大,依舊帶著幾分平日的高貴與優(yōu)雅。
我曾多次幻想過我們相遇的情景。也許是在我的及笄之禮上,我可以穿上華美的衣服,挽著青云髻,像所有別的公主一樣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當(dāng)一次主角;也許是在你登基的那一天,我精心梳妝打扮,像普天之下的其他人一樣跪在你面前;也許是在我出嫁的那一天,鮮紅的嫁衣披在身上,你起著高頭大馬路過我的喜轎,我偷偷地掀開轎簾,我們四目相對……只是沒有一種,如現(xiàn)在這般倉促,愚笨。
我看著湖水中自己的倒影:發(fā)髻因?yàn)楸寂苌y了下來,皮膚因常年不出室內(nèi)變得異常蒼白,身上的便服質(zhì)地粗糙,繡花的鞋子也磨破了腳……我多么希望時間倒回,我能躲在花叢后面,靜靜的看著你就足夠了。
我在你的陰影里,羞愧難當(dāng)。
“你也練行書嗎?”是你的聲音。從面前響起。我抬頭,你溫柔的眉眼在湖水波光粼粼的映射下越發(fā)清雅。
我愣了一下,連忙答道:“不,平日里只跟著娘親練些蠅頭小楷,消磨時光而已!
“可惜了,看你的手骨節(jié),是塊寫行書的好料。”你盯著我瘦弱蒼白的手,看了又看。
我縮回手,低頭道“房間狹小冷清,也沒有飄逸的輕功打底,力誠不足?梢跃毦毾夘^小楷,便已知足!
你笑道:“你這樣的女孩,在這宮里已不多見。這宮里的公主們,有的好騎馬打獵,有的好絲竹歌舞,卻不見一個如你這般深居簡出,明明是如花的年齡,卻蒼白成這幅模樣!
其實(shí)你不知道,我也有好,我好幻想,我好那一個個活在我想象里的人物,嫦娥,吳剛,玉兔……還有你。
“無他,只是跟著娘親生活,心如止水一般罷了!蔽移鹕硪,想結(jié)束這尷尬的對話。
我往前走了兩步,只聽到你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你在找它嗎?”
一只渾身雪白的貓在你懷中酣睡,不是阿朱又是誰?
我自你懷中抱過阿朱,連聲道謝,想著娘親一定著急,便欲連忙走開。
“你是我的妹妹,對嗎?”你突然問道。
我回頭,看到你眼中的神色,依然更平日里一樣的自信飛揚(yáng)。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知道我的存在,只是我們每天都在錯過罷了。
我低下頭,輕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又搖了搖:“……我是……庶出……”
“天已經(jīng)黑了,你若只身一人遇到父皇不好交代,你的腳磨破了,我背你回去吧!
多年以后,我仍然記得那一晚,我趴在你寬闊的脊背上,晃晃悠悠地提著一盞宮燈照亮前方那一小段路。我盡情的呼吸著你的氣息,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太子袍近在咫尺。我悄悄地把頭發(fā)散開,它們?nèi)缌魉话銉A瀉在你肩頭,跟你的黑發(fā)匯成一股,交錯著、糾結(jié)著貼著你的面頰順流而下,每一根都在你微微喘息的步履中貪婪地吸著你吐出的氣,我多希望這條路永遠(yuǎn)沒有盡頭……
回到寢宮的時候,娘親已經(jīng)離開。桌上的字條告訴我,是父皇把娘親召了去。這一次宣召,離上次已經(jīng)有近8年的時光。我的內(nèi)心是喜悅的,多年來,畢竟父皇還是沒有忘記我們這對寡言少語的母女。雖然相隔了8年,母親每天的祈禱終于得到了回應(yīng)。
“既然你娘親不在,就帶我去看看你練字的地方吧!蹦阏f。
也許是因?yàn)槟闵砩线殘留著白天太子的威嚴(yán),也許僅僅因?yàn)槟憔褪悄悖覠o法拒絕,便帶你上了樓。吱吱呀呀的木制樓梯已經(jīng)很久沒有修繕,但是被我娘親打掃的很干凈。我點(diǎn)著蠟燭,小心翼翼的走在前面,深怕哪一級臺階不穩(wěn),讓你受傷。
我?guī)銇淼轿业淖狼埃狼氨闶悄巧鹊窕ㄐ〈,是我透過窗格看星空的地方,也是我悄悄地看你的地方。
“這里,就是你的房間?”
我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這寢宮已經(jīng)有些破敗,又非在皇宮的軸線上,自然跟你的房間無法相提并論。
“父皇給你的窗戶,這么小!蹦阌檬直葎澚艘幌,有點(diǎn)夸張,我笑了笑。
“我這窗子雖小,卻可看到皇宮里的百態(tài)呢!
“是嗎……”你湊近了看了看,道:“那把窗子支起來看看吧。”
我放下蠟燭,打開窗戶。剛支起來便有一股勁風(fēng)灌入室內(nèi),蠟燭倏忽間滅了。大風(fēng)將你的長袍吹得獵獵作響,桌上的幾張零星的字帖滿條飛舞。
你走進(jìn)窗戶,長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映著微弱的星光,我只給你看窗外那些鱗次櫛比的房屋,琉璃瓦,雕梁棟……
“你看,那是金鑾殿,那是御書房……”
你微笑道:“沒想到這樣一扇小小的窗戶,竟能看到這么宏偉的景致!
我笑了,你并不知道,這扇窗,幾乎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陰云漸開,月亮漸漸地顯露出來。你抬起頭,怔怔地望著月亮。
從側(cè)面看你,我突然想到,我娘親看我的時候,是不是也如此呢?
我俯身拾起那幾張字帖,你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的說:“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我看著你專注的眼神,我突然感覺到,我們生命力有一部分是聯(lián)通的。我在高樓,你在平川,我在安寧,你在喧囂,然而我們都是寂寞的。身旁的繁華都于己沒有關(guān)系,我們都會看嫦娥,看廣寒宮的千年寂寞,看盛世太平下的夜涼如水。我們雖然沒有說過話,我們卻是一樣的寂寞。
以前是我沒有看透,你的高頭大馬,乘奔御風(fēng)之下是獨(dú)自的寂寞。你練文習(xí)武、指點(diǎn)江山之時,你的內(nèi)心仍然是寂寞。縱使你坐上龍椅,天下人都要朝拜你,你仍然是寂寞的。
我多想握住你的手,告訴你我的想法。
可是我退縮了。
“你整天在這高樓深閨,不想知道外面的事么?”
我欲言又止。
你從袖子里掏出一支碧玉的發(fā)簪,是我從未見過的新奇樣式,你把它放在我的掌心里,道“這發(fā)簪是我的師父從西域帶回的,我自己也用不到,就送給你了吧!”
我握著那支發(fā)簪,上面沾著你的溫度。我用手不停地摩挲,讓你的溫度盡可能持久地留在上面。時至今日,我終于明白,這只發(fā)簪是見證我們曾經(jīng)交談過的唯一證據(jù)。
“你知道外面的事,那你跟我說說父皇,說說你的母后,說說這皇宮之外的事情吧!”……那一夜,我們趴在那一扇小窗前,我聽你說了很多很多的傳奇故事:宮墻內(nèi)外,大漠流沙,海上仙山……
月色漸沉,斗轉(zhuǎn)星移,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只是醒來的時候,正撞上父皇與娘親歸來,娘親看到你瞬間變得慘白。我那時還不明白為什么,只聽得娘親撲通跪倒在父皇面前,面不停地磕頭,直到額角滲血。而父皇滿臉慍怒,痛斥你大逆不道,有違人倫。
母后和我貶被為庶民,當(dāng)即逐出皇宮。
而你,在第二天就迎娶了鄰國的公主,天下便有了太子妃。
離開那棟小樓的時候,我什么都沒有帶。字帖撕碎了,宮服全都燒成了灰燼,吱吱呀呀的樓梯也終于斷裂,仿佛忠心耿耿的老奴,不肯再為他人服務(wù)。唯獨(dú)你送給我的碧玉簪子我插在了發(fā)絲間。
最后一眼,我從那扇雕花小窗望出去,我看到整個皇宮大紅的喜幔和地毯,隱隱傳來的絲竹之聲。只是我知道,我再也不能通過這扇窗看你了。你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我終于離開了這個沒有枷鎖的牢籠。
后來,我長大了。處在邊陲小鎮(zhèn)。江湖之遠(yuǎn),仍然傳來了你登基的消息。每每閑庭信步,路過宮燈的時候,就會想起那一夜你背著我走著那條沒有盡頭的路,那盞明明滅滅的宮燈,你如水般柔軟的長發(fā)。有時候在夢里我會遇到你,依然是那個暮春的黃昏里,浮光躍金的湖面,上下翻飛的翩翩白衣,醒來后,滿枕頭都是黏黏的淚。
那個君臨天下的男人,曾經(jīng)在一個溫柔的夜晚,給我說過一個個傳奇故事:宮墻內(nèi)外,大漠流沙,海上仙山……
可笑的是,那支碧玉簪,竟成了我與你生命唯一相連的部分。
我以前還會懷疑,那個夜晚是不是真實(shí)地存在過。我對于你而言,是不是也如同你院前的一朵小花,開過,看過,消失了,此生都不會在留意想起。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慢慢開始遺忘了。
那一年,我十三歲,你十八歲。
我們離得這么遠(yuǎn),卻終于不會再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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