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來這里的因由，現(xiàn)在，你是這里的主人。
　　【紅】
　　她是我在這記憶里遇到的第一個人。在那之前，我應該沉睡了千年了吧。
　　剛見到她時，日暮的陽光像鮮血一般從雕鏤的窗檻外傾倒在她碎花的玫紅色長裙上。她斜坐在床沿撫著我的額頭，說：“少爺，你終于醒了�！�
　　我一時回不過神來。她卻告訴我，這里是幫人圓夢的紅樓，而我，是這里的主人，是受神的垂青掌管這里的神之使。
　　“我，不可能�！蔽覓暝鹕�，她卻依舊撫著我的額頭，瞳仁里是寶石般的紅色。她看著我，語氣不曾置疑：“忘掉來這里的因由，現(xiàn)在，你是這里的主人�！�
　　“……是的，我是這紅色庭院的主人，那我……”
　　“你叫夢，你是夢公子，我是紅箋�！蹦羌t色衣裙黑色長發(fā)的女子微笑，有著傾國傾城的姿容。
　　她是這里的總管，將是我的左右手。
　　她開始從頭教我這里的規(guī)矩，不，作為這里的少爺并沒有繁瑣的禮節(jié)約束，重要的是少爺具有的能力：釋夢圓夢和一顆不為萬物所動足以操控他人命運的冷靜的心。要說規(guī)矩，這里只有一條，就是：一切照約定辦事。
　　“少爺，請記住，所有幻想的東西不經(jīng)過當事人的付出是不可能變成現(xiàn)實的，而我們只是加快了這些進程罷了，讓幾十年甚至不可能的事變成一夜之間，我們從中得到時間差作為利潤——說白了，我們的存在就是為了滿足人們貪欲，以及，讓他們付出相應的合理代價�！�
　　“嗯，我知道的。紅箋�！�
　　紅色的門板上系著紅色的宮燈，門檻上鋪著紅色的地毯，幾千年不褪的紅色光暈里會做了多少樁風風光光的大紅色的生意。
　　【青】
　　那身著青灰色長衫的書生進到大堂時我正在后花園賞花，花色鮮紅的西府海棠剛剛結(jié)了花苞，我命丫頭給每支花苞系上紅綢清點清楚。
　　“少爺是頂喜歡西府海棠的。“紅箋笑笑，繼續(xù)說，“是吧。有詩云‘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你認為吧。我不喜歡‘離愁別緒’的意象，‘苦戀’的心思更是可笑，只是因為，它開放時候美麗和芳香并存，是海棠花里最完美的存在�！蔽一仡^，收回撫摸著花苞的手，“去大堂吧，客人來了�！�
　　“是。少爺。”紅箋還是笑笑，換了一種味道。
　　“小生元稹�！�
　　窮酸又顧面子的落地書生，我似乎在心里已經(jīng)有了底，聽他道來。原來他去年上巳踏青遇上了一位富家小姐，兩人相許終身，但對方家長嫌棄書生沒有官職，不同意兩人相伴，甚至在書生面前多次辱罵他窮酸。
　　“那，你的意思是……”我讓丫鬟給他上了一杯蜀葵茶，又示意讓他盡管提要求。
　　“……”他環(huán)顧這金碧的廳堂，又瞄了我一眼，“在城外的巫婆那里聽到有這樣一個世外桃源，沒想到真的有這樣一個地方，這樣一個貴族公子——真的不是夢嗎？”
　　“呵呵呵�！蔽叶似鹁疤┧{的鑲金蓋碗，用杯蓋輕輕撥開覆在面上的蜀葵，“如果你不向我許愿，這里就是一個夢，就像這花的花語一般……”
　　他還是小心翼翼，沒好開口。
　　“忘掉來到這里的因由，現(xiàn)在，你是這里的主人�！蔽矣眉t箋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來安慰他，又問：“你是打算高中得高官，還是打算如愿娶得嬌妻？”
　　“讀書人本不該及到貪婪之地，不過有了前者，后者也必達了吧，而且可以出我的心頭之氣，讓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勢利眼無地自容。”
　　“是高中吧，你可以回去了�！蔽肄D(zhuǎn)身回里屋，是送客的意思。
　　“這……這，可以了�！彼琶υ儐枺鲁兄Z難以兌現(xiàn)。
　　“嗯，出去的時候在丫鬟遞上來的契約上畫個押就可以了�！�
　　青衫消失在紅地毯的盡頭，是誰告訴我又是個只有結(jié)局的好故事。
　　幾個月后，那書生在京城高中榜眼，得官做了禮部侍郎，大紅花轎迎娶富貴嬌妻，成就一段佳話。
　　“果然是好運，真給他押對了。”在迎接侍郎大人親自送來的禮品之后，我對身后的紅箋說。
　　“回少爺，是給他押著了。按他的命，陽壽有62年，現(xiàn)年27歲。如選高中，則本應57歲高中，我們得其中30年；如選娶妻，則本應30歲娶妻，我們只能得其中3年�！�
　　“可憐這榜眼侍郎新任，卻只有5年風光了�！蔽覍⑹种械慕鸾z扇展開來玩弄，回頭看紅箋，“本來今年他落第，則富家老爺念女兒之意會將他收為學徒，3年后自己便可以闖出一片天下，又得到老爺?shù)男湃危憧梢孕南胧鲁�，娶得嬌妻，繼承家業(yè)。之后趕考只是為了了卻心愿，也是玩票。想如今，只風光一時，真可悲�！�
　　“是，少爺�！鄙砗蟮募t衣女子低眉，臉上淺淺笑意。
　　是的，她的少爺已經(jīng)有了紅樓主人的氣魄。稚嫩的輪廓開始有了棱角。
　　【黃】
　　那日進門的黃衣女子是個歌伎。蓮步輕移入堂，端莊入座，像極了一朵十丈垂簾。她懷抱琵琶，彈唱起了《菊花引》：“……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可惜她一進門我就看出她不是為情而來，煙花女子恐怕對“情”這個字看得比誰都清楚吧。
　　“有什么要我們做的嗎？”我問她。
　　她說：“我要成為王妃，要成為高貴的女人。可以嗎？”
　　我就知道她會這么說，《菊花引》的別名不是《玉妃引》嗎�！班��！蔽尹c點頭，“忘掉來到這里的因由，現(xiàn)在，你是這里的主人，你的話就是神諭，我們理應辦到。”
　　“你不需要問我理由嗎？”丹鳳眼偷偷察言觀色。
　　“我說了，你是主人�！蔽矣眯︻伱鎸λ�，盡量做的恭敬，“而且，你不覺得王妃的高貴是爭寵得來的嗎，主上不高興了就可以視為草芥，怎么比得上高貴與生俱來的公主呢？”
　　“可……我是娼妓，低賤的出身已經(jīng)注定，如何更改�！彼X得我實在說笑。
　　“怎么不能，在這里沒有什么會變成夢，只要你愿意和我定下契約。”我示意了紅箋，“那么……畫個押吧，我們一言為定。”
　　一年后，新帝在全國招募美人進選宮中，她亦被選中，后又被奚的使者看中，以宜芳公主之名和親奚地，成為王妃。
　　“遠嫁他鄉(xiāng)，背離故土，是她最慘痛的代價了吧。紅箋。”我坐在藏書閣門口的石凳上，看見紅箋將她的記錄取出來細看。
　　“回少爺。她本沒有王妃的命，這次遠嫁恐怕是悖命的行為�！�
　　“她的命本應如何？”
　　“她姓崔，本名雙文，藝名鶯鶯，是衰落望族之后，長于彈奏樂器，詩文好，人又美，三年后會在席間遇上知己，可助其擺脫伎籍，在大戶做小。幾年后正室過世，她被扶正，生兒育女，安享晚年�！�
　　“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蔽叶读硕妒稚系臅�，頓了頓，“其實她很清楚這樣的下場吧，她離開前跟我說她知道元稹來過這里，不管元稹付出了什么代價，她希望他生不如死�！�
　　“的確。鶯鶯賣藝供他讀書趕考，而他卻貪戀富貴，始亂終棄——少爺，你答應了。”
　　“這主意甚好，得官失官，得妻失妻，得富貴失富貴，比死更能突顯他的所作所為。”我低頭，把書攥在手里，笑出了聲。
　　“……”
　　“呵，這就是人啊，一生的福氣都給她耗盡了�！蔽彝蝗换剡^神了，拉拉紅箋的衣擺，“我們從她身上拿了幾年？”
　　“……壽命都拿完了�！�
　　開春，新朝又和奚發(fā)生戰(zhàn)亂，奚將新嫁來的王妃煮成湯汁分給出征將士壯威。
　　消息到的時候，我正在書房看書，便隨口問，“就這樣嗎。紅箋�！�
　　“是。少爺。”紅箋笑，是一張不老的容顏。
　　朱紅色紗簾內(nèi)外這樣的主仆對話，我不清楚，已經(jīng)是第幾次了。而我，也漸漸在這樣對命運淡漠的氣氛中長成了：紅紗將黑色長發(fā)束起，描摹出棱角分明的少年，不羈高傲的夢公子。
　　【金】
　　這一次，是帝王派來的使者。
　　他手持節(jié)杖，來為帝王請愿，卻躊躇在大堂之外長久站著，嘆息。
　　我從琉璃瓦的外廳長廊里過來迎上他：“大人，您怎么不進門啊？”
　　“實難開口啊，公子�！彼荒槥殡y。
　　“哦。倒讓我起了好奇心。”我笑談，“所謂國泰民安，天下太平是眾人所謂，大人不來我也明了�！�
　　“怎能是�！彼麚u搖頭，“皇上前日夢見一仙子，醒來后發(fā)愿，愿是能得到傾國傾城的知己�！�
　　“哎，既得江山，又要得美人，圣上是愿臨盡天下的美事。可是……”
　　“公子有何難處�！�
　　“說難不難，說易又不易，可這契約的單子得讓當事人親自畫押�！�
　　“那……容我再去通報�！彼鹕硪�，卻被紅箋攔住了。
　　“不用麻煩欽差大人了。少爺，我來送吧。”
　　幾日之后，紅箋回來了，不，她是王妃，是新帝傾國傾城的知己�！肮{”字“易去簫竹冠，點拭香淚痕�！背伞绊f”。
　　她姓韋
　　她來省親，斜躺在海棠花式的金床上，婀娜多姿。
　　“這樣就了了嗎？”我問她。
　　“沒有完呢。夢�！彼�，極盡妖嬈。
　　【黑】
　　的確。沒完呢。
　　三年后，韋王妃得子，并用計謀害了一干后宮寵妃，登上皇后之位。一年后，新帝染疾駕崩，韋皇后以皇子尚幼為名稱后制，平定叛亂。又過了三年，韋皇后賜其娘家封地，命弟夢為紅樓公子，在女相上官的輔佐之下顯然已經(jīng)有了稱帝之心。
　　紅樓依舊徹夜繁華，無論是否封王封地。真覺得突然像天降的權(quán)勢，反而成了累贅，使紅樓反而不再做往日的生意。
　　八月十五，宮中舉行大宴招待各方貴客。
　　在進宮朝見時我突然提起：“圣上又何不讓我還仙意的瀟灑之身呢？像這樣做一個富貴凡人，甚是無趣。”
　　“因為寡人答應過她呢。”
　　“��？”
　　“曾經(jīng)有個女人來紅樓求我，愿意付出一切使陽壽即盡的幼子經(jīng)歷人世百態(tài)。于是我將他人的壽命得來給這個孩子，并將他培養(yǎng)成那里的少主�！�
　　“……”
　　“你是我的接班人，我的棋子，你的命運掌握在我的手中�！彼痈吲R下，注視著鋪金臺階下的我，紅眸里滿是貪婪，貪戀這人世間的一切。
　　“為什么不繼續(xù)了呢……”我并不驚訝太多，“不是很有趣�！�
　　“整日坐觀紅樓的人世種種，就算是悲劇，你難道毫無羨艷嗎？”
　　“沒有�！�
　　“收手吧。夢�！�
　　“好，讓我想想，明天給您答復�！�
　　我出了像被欲望的火燒過般的紅色的宮門，門外候著的侍女提著宮燈跟上來，其中一個綠衣女子問道：“結(jié)束了嗎？少爺�！�
　　“是的�！蔽蚁氲綆装倌昵澳莻�下界巡視與我不期而遇的紅衣仙子，在傾心于我之后竟然向我許下了要操縱我命運的愿望。希望以此讓我刻骨銘心。
　　不過，我們的契約有條件：她不許對我動情，否則，我將恢復原來的記憶，當然也會對她毫不留情。也就是說，在她的命和對我的情之間將要有一個作為這次契約的代價而消失。所以，她應該打算在觸犯這一條件之前選擇遠離我，或者讓我消失，以全身而退。而她卻封我俗世高位，戀戀不忘。
　　“真是可笑�！边@一場沒有懸念的游戲。
　　“結(jié)局會怎么樣呢？少爺�！本G衣少女微微抬頭露出了紅色的眼眸。
　　“她已經(jīng)沒有明天了。今夜子時，三王爺和太平長公主將聯(lián)手攻入后宮奪取王權(quán)，并擁立讓王即位。而她生了凡胎，三千年修行毀于一旦�！蔽野l(fā)出張狂的笑聲，將發(fā)色和瞳色變?yōu)樵瓉淼募t色——真正的紅樓主人掌控六道預見輪回的證明，“那，我們今晚就回紅樓仙境去，原來的韋家宅院免不了一場屠殺——也只好拿鄰家人丁充數(shù)了�！�
　　“他們在紅樓向少爺許愿全家富貴，后依靠韋家才雞犬升天，也是該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呵，回去清算一下，今晚入賬的東西不少�！�
　　“好的�！�
　　“就這樣吧。綠衣�！�
　　“是。少爺�！�
　　【空白】
　　誰都不是這里的主人，因為命運的齒輪從來捉摸不定。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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