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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顧惜朝抱著傅晚晴的尸體離開,自此消失在戚少商的世界里。
三個月,所有事情塵埃落定。所有的人都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茫然四顧,只有戚少商無處可去。于是,最后還是答應(yīng)神候留在京城,補上鐵手空下的位置。
其實戚少商不愿替補鐵手的位置,因為提到鐵手就會想到顧惜朝,而顧惜朝,總是心中最隱秘的一塊傷痛。
恨不得,愛不得,想不得,念不得,怎么對他都是不合適的,永遠(yuǎn)找不出一個正確對待他的方式。只能藏著,用灰塵掩埋起來,裝作心里沒有這塊地方,即使他在深夜叫囂糜爛,也不敢回顧一眼。
又是一年春繼冬。
杭州,風(fēng)流天下的杭州自有旖旎景色引人入勝。戚少商辦完案子路過杭州,看到春日里纏綿的風(fēng)景,心中一覺神明皆清,于是隨意邁上一棟酒樓。
上酒樓當(dāng)然免不了喝酒,喝到一半,戚少商不合時宜的想起上一次陪自己喝酒的人,那個沒有酒量空有酒膽的人。
想著想著,漸漸便有些欲罷不能了,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每一樁血海深仇,每一個傷口,都在心里細(xì)細(xì)的回放,然后妥妥帖帖的安放在心底,再痛還是舍不得忘記哪怕一點兒。
桌子上大大小小的酒壇胡亂的放著,戚少商一手支頭,望著窗外的美景。有些事,有些人還是不想得好,想起來便是揪心的苦,撕心的痛和無法言說的悵惘。
可惜天不從人愿,剛從回憶里苦大仇深的爬出來的戚少商一眼便看見了對面的顧惜朝。
雖然他跟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雖然他穿著一身白衣,雖然他蒙著眼,雖然他唇角微揚,雖然他面容柔和,雖然•••那么多的雖然,都說明著他和以前一點兒也不一樣,但是,戚少商還是認(rèn)出來,只用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顧惜朝坐在對面高樓的雕花圍欄上,背靠著雕龍鏤鳳的紅色圓柱,那院子里有一棵桃花樹枝椏挑的高高的,顧惜朝便一條腿翻出圍欄,一條腿曲在圍欄上,伸手去摸飄下的花瓣,然后慢慢的伸直手臂大概是想去折一支桃花。但是他忘記了他蒙著眼,所以只能用指尖一點一點的劃過風(fēng),卻觸不到花椏。圍欄位置本就窄狹,看不見的顧惜朝不負(fù)眾望的跌下去了,如一只斷了翅的蝴蝶,從花端跌到塵埃里。
戚少商看著墜落的顧惜朝,手指死死的扣著桌子沿,強壓住想要飛身去接的沖動。
事實證明也無須他去救,因為不過瞬間翩躚的身影便被帶上樓層,那個人戚少商認(rèn)識,是把重?fù)?dān)卸給戚少商的人,那個人有一雙鐵手,是曾經(jīng)的四大名捕之一。
這次戚少商的手指真真扣進(jìn)了桌沿,因為他看見顧惜朝對鐵手笑,如果只是笑,戚少商不會失態(tài),但是如果那笑容天真無邪,他從來沒見過了呢,戚少商確定他沒見過顧惜朝那樣單純的笑容,就算在晚晴面前他也沒有那么笑過,在自己面前更沒有。
想到這里,戚少商心里燒起一把火,且有越燒越旺的趨勢,再也坐不住,腳尖一點,便飛向?qū)γ鏄菍印?br> 鐵手折了一支桃花遞到顧惜朝手里,輕聲說道:“下次不要坐在這么危險的地方知道么?你眼睛還沒好,容易受傷!
顧惜朝只是笑著點點頭,并不說話,鐵手好似早已習(xí)慣一般,牽了他的手就往房間走去。走了一半看到面前的人禁不住冷了臉。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心里燒起一把火的戚少商,這時候鐵手心里也燒起一把火,兩個人都盯著對方,目光隱晦藏著各自的心和各自的情,誰也看不透誰,誰也不開口問誰。
最終卻是蒙眼的顧惜朝扯了扯鐵手的袖子,向他示意為什么不走,鐵手安撫的拍拍他的手臂。
“有什么事等我把他送回去再說!
鐵手摔下一句話就拉著顧惜朝走了,戚少商只能跟在后面。鐵手向來鐵面無情,再平常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來都帶著正義感和壓迫感,誰也無法輕易違抗,戚少商也不能。更何況,戚少商還有很多問題等著鐵手回答,那些問題只有鐵手能回答,因為那些問題和那個人有關(guān)。
打量了一下四周擺設(shè)才知道這里是間客棧。
顧惜朝坐在靠窗的軟榻上擺弄著那支桃花。
白皙纖長的手指掐下花瓣,圓潤的指尖輕輕一捻,粉紅的汁液便流了出來,粉嫩的花瓣已經(jīng)溶成一團(tuán)泥,被人遺棄在地上。
戚少商眉頭一跳一跳的看著那個人剝光整支桃花,最后只剩下丑陋的枝椏。
鐵手什么話也沒說,給那個人搭上毛毯就招呼戚少商出去。
“他眼睛怎么回事?”
鐵手看了問的人一眼,戚少商覺得那一眼很復(fù)雜,好像埋著很多情緒,又好像什么情緒也沒有。但是不管那有沒有情緒是什么情緒,有些事戚少商是一定要問的。
“你不會忘了你的逆水寒曾經(jīng)砍在他的脖子上吧?”
“•?。 逼萆偕痰纱罅搜,有點兒怔忪,有點兒驚訝,更多的是迷茫。
“你那一下傷了他的筋脈,本來以為你只是廢了他的武功,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慢慢的喪失了五感。看不見聽不見開不了口甚至連味道都聞不到了。戚少商,你的劍法天下無敵。”
“我•••”
戚少商眼里的光芒瞬間湮滅,垂頭看著地面,終于只是嘆了一口氣,什么也沒有說。
鐵手卻接口了,“我?guī)е蠼媳钡呐芰艘荒甓啵F(xiàn)在他漸漸的好了,過幾天大概就能復(fù)明了。但是他該受的苦全都受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我們的,但是現(xiàn)在,他的命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動,包括你戚少商!
戚少商忽然抬頭看著目光堅定的鐵手,心里覺得有些奇怪,好像這些話應(yīng)該是自己站在顧惜朝宣布而不是對面的人對自己說。
“我,我去看看他,不會對他動手的!
戚少商走到門口時輕輕的閉了一下眼,掩去滿臉的情緒。
不過幾分鐘的光景,顧惜朝已經(jīng)依著窗沿睡著了,面容安詳恬靜。
戚少商有些羨慕的看著那張映在陽光下的臉,那張臉比以前還要消瘦,卻還是一樣好看。
“看完了?我?guī)ゴ采。?br> 鐵手一雙鐵手毫不含糊的抱起顧惜朝就往內(nèi)室走去,戚少商對此表示壓力很大。
難道說有一雙鐵手就可以隨便抱人么?難道說有一雙鐵手就可以輕易抱起一個高大的成年男人么?想當(dāng)初在旗亭把他拖到床上可是費了我不少勁。泥煤,床上??。!
戚少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進(jìn)了內(nèi)室。
鐵手正在給顧惜朝脫外衣。
鐵手的動作很溫柔很輕。
顧惜朝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依舊恬靜的睡著。
戚少商覺得自己有點多余,一想到這點心里的火又開始竄。
“以前你,都是你照顧他的么?”
“恩”
“他自己不會么?”
“不會,我給他用了忘塵。”
聽到“忘塵”兩個字,戚少商差點兒跳起來。
“你說你給他用了忘塵,遺忘紅塵的忘塵???。!”
“別吵,要吵出去!
“•••”戚少商囧囧的看著鐵手輕輕摸摸了顧惜朝的腦袋,泥煤,這是鬧哪樣,你那其實不是鐵手是毛手吧口胡。
客棧,大廳。
“你為什么給他用忘塵?”
“與你無關(guān)!
“你•••”
戚少商表示自己很郁卒,異常滴灰常滴郁卒,神馬叫與我無關(guān)啊,勞資是他的知音是他大當(dāng)家,腫么就和我無關(guān)鳥啊喂。
鐵手嘆了一口,抓起桌子上的被子一杯酒就下了肚,入了喉。
“我一點兒都不想想起那時候的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怎么會給他用忘塵,讓他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鐵手倒了一杯酒,接著說,“那時候他整個人都快瘋了,整日里不是昏睡就是趴在晚晴墳前喃喃自語,不吃不喝,本來我以為他過段時間就好了,可是有一天他看不見,你不知道那個樣子••••”鐵手回想起來還是紅了眼眶。
那天,鐵手一大早就熬好了藥,準(zhǔn)備給顧惜朝硬灌下去。
顧惜朝長長的睫毛抖動兩下,就掙開了眼,他的瞳孔很黑,很深邃,很有神。
可是那天,顧惜朝一雙眼是失焦的,然后鐵手看見顧惜朝抬起手在眼前晃了兩下,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隨后很苦澀的笑了一聲。
“瞎了•••”
一慣穩(wěn)重的鐵手打翻了藥碗,顧惜朝一雙漆黑如墨的眼循著聲音望過去,帶著茫然無措,隨即浮上一絲柔情。
“晚晴,是你么?”
鐵手默默的收拾掉地上的碎片,沒有開口回答。也許他在醞釀怎么回答,也許他不想回答。無論哪種原因,結(jié)果都是他沒有回答。
“晚晴,怎么了?”
“•••”
鐵手看著顧惜朝帶點兒急切帶點兒窘迫的樣子,心里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很舒坦。于是很沒頭腦的開口了。
“我是鐵手,不是晚晴!
“鐵手?•••鐵手是誰?鐵手•••”
顧惜朝失焦的眼睛努力的睜大,一雙斜挑的鳳眼勾魂攝魄。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顧惜朝臉上浮出痛楚的神色,喃喃道:“晚晴,晚晴,不要,晚晴•••”
鐵手就站在房間里看著,不動也不說話,一張臉古井無波。
顧惜朝像往常一樣入了魘,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然后便是一場大鬧。鐵手費了很大的勁,才將聲音嘶啞的顧惜朝壓制住。
“顧惜朝,不要再鬧了!
顧惜朝轉(zhuǎn)過臉,拉著他的衣擺,輕輕的說了一句,“可是,戚少商,我痛•••”
在那一瞬間,鐵手差點落下淚來。
那個從不示弱,堅強堅韌,鋒利的像劍一樣的人現(xiàn)在在自己懷里輕聲說他痛。
戚少商在聽到那句戚少商的時候就怔住了。
顧惜朝,我也痛,心口痛。
故事好像就這樣完了,桌子上一個一個的酒壇亂七八槽的擠在一起,就像戚少商的心事,多,雜,亂。
鐵手卻好像停不了,抱過酒壇子繼續(xù)講了下去。
顧惜朝失明之后鐵手搬了一個軟榻放在顧惜朝房間里,和他形影不離。
因為鐵手還是覺得有點兒怕,之前有一天鐵手就是出去了一會兒,顧惜朝差點兒給自己淹死。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
鐵手早晨習(xí)慣性的醒來,然后看了蜷在被子里的顧惜朝一眼,發(fā)現(xiàn)他還在睡。
做完早飯,發(fā)現(xiàn)顧惜朝還是一動不動的蜷在床上。
早飯都涼了,鐵手走過去碰了碰顧惜朝,然后明顯感覺到那人身體一顫。
“顧惜朝,你怎么了?”
他沒有回答,一雙黑漆漆的眼茫然的望過來。
“鐵手?”
“鐵手?是你么?天亮了么?”
說完,又張了張嘴,加大聲音重新說了一遍。
“我,沒有發(fā)出聲音,鐵手,我,啞了么?”
顧惜朝摸索著扯了扯鐵手的衣衫。
“顧惜朝,你聽不見了•••”
鐵手有些迷茫的說了這樣一句話,可惜唯一的聽眾卻是聽不見了,更給不了他應(yīng)和。
沒過幾天,顧惜朝失去了聲音,然后失去味覺,失去嗅覺。
只能依靠身體觸碰來證明自己還是活的,不是一個人被遺棄在黑暗里。
那時候,鐵手整夜整夜的睡不著,不敢閉上眼,更怕黎明的到來,他怕下一個黎民顧惜朝便整個人都沒有了。
于是整夜整夜的坐在顧惜朝床邊。
也是那個時候知道顧惜朝夜里根本沒有睡,每隔一會兒,顧惜朝就會顫抖一下,鐵手伸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顧惜朝渾身冰涼,冷汗浸體。
顧惜朝感覺到了觸碰,便抓住那只觸碰的手,在攤開的掌心上寫字:“天亮了么?”
鐵手搖搖頭,然后想起他看不到,便抓過潮濕的手掌,在上面寫,“沒有,你,冷么?”
顧惜朝手一僵,低垂著眼,然后動了動唇,鐵手看得清楚,他說的是,習(xí)慣了就好了。
第二天,鐵手就去了無情的小樓,然后帶著顧惜朝離開了惜情小居,開始了漫長的求醫(yī)路。
那么大的一個天下,他跑遍了,終于遇到了一個契機(jī),那個契機(jī)殺死了那個真正的顧惜朝,剩下了這個如新生兒般的顧惜朝。
鐵手的擔(dān)心沒有錯,顧惜朝真的在慢慢的死去,誰也無可奈何。
在求醫(yī)的路上,顧惜朝漸漸開始陷入沉睡,一開始一天只睡幾個時辰,后來一睡幾天。
鐵手一路惶恐,卻無奈,只能看著那個人在自己面前昏睡不醒。
后來,終于收到了無情的線報,找到了神醫(yī)。
戚少商繼續(xù)大口大口的灌著酒,“遇到了神醫(yī),為什么還要給他用忘塵!
鐵手搶過壇子,灌了一口,揮揮手,“不要吵,我講下去你就知道了。”
“神醫(yī),請你一定要救醒他!
“救醒他?哪個他?”
鐵手有些發(fā)囧,難道這里除了顧惜朝還有別人。
“我可以救他,他可以醒過來,然后也許過不久,他的五感也會回來,但是他不再是他,你懂了么?”
鐵手搖搖頭,“請神醫(yī)明示。”
“他的心魂已死,醒來也不過是副軀殼而已!
“心魂已死是什么意思。”
“他失去五感之時,被這個世界隔離,隔離的時間太長,神智已失。神智便是心魂。若我醒他神智,他身軀將不堪其負(fù),到時候只怕會腦部筋脈迸裂而死。”
“那不醒起神智呢?”
“不醒神智自然行得,我需封了他的神智,消除他記憶力所有片段,到時候他醒來便若新生,從此那心魂便是死了,這個人也就是死了的,所以救與不救,又什么區(qū)別呢?”
戚少商趴在桌子上笑,“胡說八道,鐵手你在哪里聽來的故事。跟忘塵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神醫(yī)消他記憶時用的便是雙份忘塵!
戚少商那酒的手一抖,繼續(xù)笑。
“顧惜朝已經(jīng)死了,這個不是顧惜朝,他沒有顧惜朝的驚采絕艷,他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他沒有顧惜朝的風(fēng)姿綽約,如果沒人照顧他吃飯都不會。”
“胡說八道!
“顧惜朝在漸失五感的那一段時間,喊了很多次”戚少商”.”
鐵手半瞇著眼,灌了一口酒。
“有時候我想,如果那時候我知道他會在與世隔絕的時候殺死自己,我一定把你綁到他的身前,那時候,只有你才能搭起他與世界的聯(lián)系吧!
放下酒壇,鐵手輕輕的說了一句。
“戚少商,顧惜朝死了,死在你的一念之差。”
窗外韶華正好,春光正艷,一個白色的人影略上高空,地上有人抬頭看,感覺好像下雨了,拿手一接,那雨水燙手的很,甚至帶著些微的胭脂色。
后來的后來,戚少商做了金風(fēng)細(xì)雨樓的樓主,鐵手回來繼續(xù)做他的捕快。
鐵手身邊一直跟著一個叫做顧惜朝的人。
只是那個顧惜朝喜穿白衣,好歌賦,笑起來純凈得像個孩子,性子平淡如水。
戚少商有時候會坐在六扇門屋頂上喝酒,往往哪個時候追命就會爬上來,兩個酒鬼每次都是不醉不歸。
追命惶然記得,又一次戚少商喝醉了,拉著他的衣袖說,”顧惜朝,你把我的顧惜朝還給我好不好,好不好?我求你了,顧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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