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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我沒去過像婉約淑女一般的江南。但我知道大理。即使從未抵達,但能想象。大片云朵盤在山頭,空氣凜冽,大風(fēng)吹起,天藍而高。
花生活在那里;蛘咚裏o處不在。養(yǎng)狗的獨身女子。隨處可見。不再是女子需依附男子生活的世界。她能為她的狗建造一個安定溫暖的空間。她用保護者的姿態(tài)給另一個弱小生物避所,給予它食物,作為與它相依為命的存在。
她的狗喜歡在艷陽天盤在她腳邊,頭枕著她的棉拖鞋,安然入睡。狗的眼睛是很純粹的藍色,毛色偏灰,是最似狼的哈士奇。它望著她討食物時異常無辜的樣子,總是會惹她發(fā)笑。像是馴服了一只高傲的狼一樣的違和感。
人類以為是自己馴服了動物,在成為世界的主宰。而又何嘗不是動物們的獻祭。養(yǎng)在圈里的食用豬和深山里的麋鹿,是否在冥冥之中用前世決定了今生。無聊的問題。事實是一切存在且發(fā)生并不斷往下推移的時間。
花的頭發(fā)漆黑而長,她在夜里對著鏡子用桃木梳細細梳理,長發(fā)在黑暗里泛著漆黑至藍的光。白天編成麻花辮,隨意甩在身后。穿淺色寬大衣服,棉拖鞋,隨時一副邋遢的樣子,可她瘦,瘦的鎖骨像兩座細細的鐵橋。膚色白至透明。即使她不自察也有一股從身體深處散發(fā)出的茉莉香味,淺淺環(huán)繞,讓她的粗糙中透出一絲優(yōu)雅,而這優(yōu)雅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死掉了,死掉了對感情的自制。我愛她。
我在夜里描摹她唇的形狀,然后啃咬自己左手彎曲的食指指節(jié)。我愛上了她,如同愛上了一個美好迷離的夢。
當(dāng)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邋遢落闊的模樣,眼角上翹,對世間不屑一顧的樣子,然后低下頭,溫柔的撫摸自己的狗。我試圖靠近,她退后,然后淡去。
我從自己制造的幻境里醒來,抑制不住的興奮與焦躁,點燃煙,一根接一根。在27歲零3個月這天,我愛上了我幻想出來的一個女子。無法自拔亦不愿自拔。
幾天后,我再一次見到了她,她在閣樓的窗戶邊,坐在搖椅上,抱著她寵愛的哈士奇。窗外的陽光細細的撒在她的發(fā)梢,無辜美好。我想再靠近一些,那只狗幽藍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齜著嘴。她摸摸狗的牙齒,然后抬頭對我笑,像是一百萬朵明艷熾烈的向日葵在我眼前盛開,我只記得我加速的心跳。
她是這個世上最完美的女子。我給她一切我喜歡的特質(zhì)。而她不僅接受并讓這些都染上了茉莉的氣息。
她開口,清晰直接。你愛我。
我點頭。她存在于我心中,自然應(yīng)該知道一切。我所有干凈熱烈的情愫和欲念。
我說。我愛你的一切。愛你的每一根發(fā)絲每一次呼吸每一瞬的表情。
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了。她融合了我對這個世界甚至宇宙所有美好的想象。她是我內(nèi)心所有屬于男人的欲的極致。而我沒有一秒玷污她。我只是愛,狂熱地愛。像是畫家愛一副絕妙至極的油畫,考古學(xué)家愛一具年代久遠的尸體。
我可以想象她形狀美好的唇,但絕不愿觸摸。美的東西需要距離,而我必須對她小心翼翼。防止一切因失控而造成的無法挽回。
她開始輕蔑地笑。她洞察我的所思,并不屑于我對她的不尊重。這愛不是對于一個生命體的迷戀,而是藝術(shù)品。
她摸摸她的狗,然后起身?拷,眼角嫵媚地的像一尾魚,說。試圖摧毀我吧,你不覺得那才是美么。
我急促地搖頭,毀滅欲藏在每個人的心底,像蟄伏著等待血液灌溉的丑陋怪獸。她的話幾乎要喚醒那只獸,我必須制止她。揮手讓幻境消失,閣樓和她都不見了。我只聽見樓下馬路上的汽笛聲混雜著小販的噪音。
我回想她嫵媚的眼睛和微微挑逗但危險性十足的語氣。她真是個危險的物品。我拍拍自己的胸口。
再一次見到她時窗外下著暴雨,夏日的閃電明晃晃,碎在木閣樓的窗欄上。這一次我看見她在哭,她在我的腦中下起一場細碎的雨。
窗外大雨,屋內(nèi)同樣。透明的水滴從天花板的縫隙里滴落,水汽彌漫。她的長發(fā)濕漉漉地黏在一起,眼里不斷涌出淚水。她的狗不在了,我想要看見她哭。然后思緒奪走了她的摯愛,她相依為命的親人。
我假裝無辜,承受她悲哀中夾雜怨恨的視線。至少她對我不再只是不屑與挑釁。我就站在她面前欣賞她的模樣。她的眼角開始長出一個小小的花朵,三片葉瓣,紅色血絲勾勒。
她的淚水從那里滑落,灌溉生長,仿佛神跡。我終于開始笑,殘忍惡毒。對不起,我還是忍不住聽取了你的意見。毀掉心愛物品的快感確實會讓人著迷。
她蹲下習(xí)慣性地想抱住她的狗,腳邊空無一物。她呆在原地,眼里依舊是散不開的絕望,卻抬頭綻出矜持詭異的淺笑。一字一句地說。請你繼續(xù),再多一點。再殘忍一點吧。
我看著她的樣子,想要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看不到她的心,那里在下雨,煙霧籠罩了真相。我迷戀地盯住她尚有淚跡的美好面容,緩慢的讓她消失。
這一次,我該怎樣對她。是讓她的眼里長出玫瑰還是身體蔓延出藤條。只要我想,我可以任意擺布她。
我開始后悔太早處理掉那只狗了,我想不起來那只狗的樣子,想不出的東西無法再同樣復(fù)制于腦中,所以我必須時常讓她出現(xiàn),而那只狗,隨它去吧。
我閉上眼,她出現(xiàn)在眼前,白色的睡裙套在她瘦削的軀體上,長發(fā)披散,像精致的絲線,依舊泛著柔和的光。她靠著墻坐在地上,下巴微收,眼神向上看著我,目光警惕,沒有表情。
你說,這樣美的臉怎么能沒有表情。我想讓她痛,因體內(nèi)每一個細胞每一寸骨頭的疼痛而痙攣顫抖面目扭曲。
我開始想象,將我能想象到的痛的極致施加在她身上,她發(fā)出強力抑止地呻吟,雙手秀麗的指甲陷入掌心,牙齒咬破了下唇,血順著她的下巴流經(jīng)白皙的脖頸,掉在木地板上成為暗紅的血跡。
可她的眼神依舊沒有溫度,痛也是冰冷壓抑的痛。我瞬間覺得無趣,停止腦中幻想的痛。她伏在地上顫抖,一點點笑容燦爛起來。仿佛囈語一般。再多一點,再多一點的負面情緒。我期待。我期待之后。
她似乎已臨近崩潰。我看了她一眼,當(dāng)知道一件物品能任你隨意擺弄后,再大的興趣也會消減。我有了厭倦,雖只是一個小小的瞬間,但確實是厭倦。我睜眼讓幻境散去。
人的野心有盡頭么。我不知道。再淡然的人也有野心,至少他需要空氣和水。而若要論多,擁有國家后想要世界然后宇宙,貪婪索取直至上天讓他消失。歷史上無論是哪個何其偉大的人同樣的結(jié)局都是死亡。死亡多么讓人著迷,它是一切的終結(jié),最永遠的贏家。我能承認的永恒只有死亡。
我招來了她,讓她的手腕裂開一個口子,血液開始潺潺流出。她就躺在她狹小的木頭床上面無表情地忍耐。
窗外又是艷陽天,陽光仿佛諷刺,溫暖美好混合著屋內(nèi)的血腥氣味發(fā)酵升騰。床頭放著一盆盛開的水仙,純凈的艷麗,空間靜謐,只有血液滴落的聲音。她的臉上慢慢退去血色,蒼白孱弱,像是玩偶一般無趣而僵硬。
這一次我沒有看完。無謂地離去。所以我錯過了我轉(zhuǎn)身后她眼里極力抑制卻還是有些許沖破而出地狂喜。
時間過去很久了,惱人的梅雨季節(jié)已經(jīng)徹底完結(jié)。我在午后無事可做時忽然想起了她,那時我并未在腦中停止她割腕后的想象,現(xiàn)在循著回憶去看,她是否已經(jīng)死亡。
我點燃煙,進入想象。水仙已經(jīng)腐爛,玻璃杯子碎在桌旁,床單上是暗沉的血跡。她不見蹤影,只有窗戶洞開,風(fēng)呼嘯著刮入,肅殺凜冽。
我只能想到唯一一個可能,她逃走了,她從我的思想中逃走了。
我開始回想她的樣子,只要能想起我就能抓回她。我想象我欲望中最完美的女人,所有都不對,我對她彼時的厭倦讓她不再是我心中最完美的藝術(shù)品。我無法想象她的樣子了。
我終于知道她為何會誘惑我去毀掉她。她成功了。她讓我心中那只獸的欲望得到滿足。她讓我因徹底占有而忘了應(yīng)有的距離美。她讓自己陷入泥淖,失去光環(huán)。狼狽不堪地被我輕視侮辱直至厭倦。
然后,她終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自由。
我回到現(xiàn)實,玻璃窗外是湛藍的天,遠處大片烏云聚集,仿佛陰謀家。我拉上窗簾把光線隔絕開始午睡。
我夢見一個瘦削的背影,穿著沾染著血跡的白色睡裙,牽著一只身形模糊的孱弱小狗,步履蹣跚地翻過木窗戶,消失在無限廣闊的天地中。
那一瞬間,我在夢中濕了眼眶,我看見我愛的極致美麗復(fù)活了。她身上散發(fā)著因自由產(chǎn)生的欣喜和對待身旁摯友的溫柔寵愛。像一朵明艷美好的向日葵,盛開在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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