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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背叛
少年倚墻而立,靜靜看著那人有些笨拙地翻入院中,嘴角終化開一抹微笑。那人也不以為意,屁巔屁顛地跑來,也不顧那滿手黃泥。少年的上好綢褂上蹬時出現(xiàn)了幾個手印,他卻笑得更歡。那人也不好意思地撓頭,繼而掏出好幾本皺巴巴地畫冊,卻寶貝一般地奉上,向少年現(xiàn)寶。少年白眼一番,卻仍是隨那人一同坐下,只是靜靜地聽那人眉飛色舞地說起今日所悟。琴棋書畫于少年,大概便似算術(shù)商業(yè)于那人罷,但少年仍似聽得頗為認真,沒漏下那人閃亮的瞑子,飛舞的雙手,以及那略帶紅韻的臉。那人該是個天才吧,少年想,若他未生于商賈天下的洛家。
正是初秋,清冷的空氣雖微帶寒意,卻也讓人神清氣爽。少年將頭靠于墻上,聽著那人絮絮不止,抬首,就見那年的最后幾片黃葉掙扎著在枝頭微顫,兩排大雁傲然略過晴空。伸手似是要觸碰那一列瀟灑身影,少年的眼神微顯迷離,最終還是咬唇收回了神智。那人還是說著,話題卻從書畫到了對功課抱怨。少年如以往一般這里那里地提點著那人,換來那人一臉崇拜。表哥,那人突然說,你與我一道學罷。少年微微握拳,笑道你可真是瞎來,自己不過是一遠親,又怎配受那等教育,半闔的眼簾下卻閃著精光。
少年并非直系,生父母亦早已過世,最多只算是寄人籬下。這等身份,自是不得重視的,已至于那人竟要翻墻來看望別院里的他。少年翻墻被抓會少層皮,而那人頂多挨一頓責罵,所以那人總強調(diào)著要自己來翻墻 ――那人除了商業(yè),真的不笨。但學業(yè)上無可建樹又如何?少年多年來的苦求,仍抵不上那人的一跺腳。當被告知自己可以陪讀后,少年愣愣幾乎不敢相信,而那人則開心得拍掌。
這一切就像是個美好而單純的故事的開始,少年嘴角的笑意卻未達到雙眼:在他生命不短也不長的幾年里,他早已明白生活很少美好,更從不單純。與那人的父親、洛家的當家促膝長談一宿后少年平靜地正式成為那人的伴讀,地位在一朝一夕間改變。
大門被打開,少年在從未想象過般寬廣的知識海洋里沉醉,他如饑似渴地學習著,不肯放過一點一滴。他在學業(yè)上的成就更襯托出了那人的失敗,連夫子亦暗暗惋惜。那人卻不以為意,反倒對少年更是依賴,并為有更多時間研究作畫而暗喜。那堵墻下,自再不曾聽到過笑語 -少年早得以搬出清冷的別院,也再無時間聽那人閑聊。少年自認天資不賴,但需要學習的永遠是那么多,如果那人于商海就似只笨拙的旱鴨子,那么少年便是那得水的魚。沉寂漸漸在他倆身邊環(huán)繞,那人的眼睛越來越黯淡,話越來越少。少年看在眼里只是皺了皺眉;他依舊幫助那人他的功課,這是少年的職責,那人卻不再提其他。
當少年已成為青年的多年以后,偶爾見到那道開始一切的墻,仍會嘲諷般的一笑,只為那遙遠得好似前世的記憶。那人已多年不曾翻過那堵墻了,盡管連青年也必須承認那人確實長高了不少,F(xiàn)在的青年很少與那人見面,除了一些繁瑣的家宴,這些時候,那人總是沉默著的,與永遠散發(fā)著銅臭味的世穢洛家格格不入。那人對藝術(shù)的悟性依舊高,但那在洛家賤如糞土。相反的,那人對商業(yè)地無知則被千百倍地擴大 ---- 他是洛家老大恨鐵不成鋼的繼承人。與那人不同,青年恰巧對生意很有一套,盡管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僅能做一個出色的輔助者。有人為青年不平,也有人為那人擔憂 ---- 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水火不融。每每見到那人,青年嘴邊總掛著冷笑,青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很明白他該做些什么,所以他看不慣那人將家族責任拋棄一旁。每每見到青年,那人總是高傲地把頭一揚,故作不見。那人有自己的夢想自己的堅持,不像那背叛熱血青春向家族低頭的青年一樣。雖是兩看兩相厭,卻終究還是被拴到一道。洛家老大自然了解自己兒子的商業(yè)頭腦,當初讓青年伴讀打的便是讓他輔助那人的如意算盤。洛家當家自也明白青年的才華,但這樣的危險,他自是牢牢掌握于掌中。于是青年在洛家有著光鮮的外表,尷尬的地位。對此青年只是一笑,卻倒也盡心盡力地助那人完成了幾筆漂亮生意,總算是給那人掙回幾分面子,安撫了各家長老。洛家當家考慮畢竟周詳,又為那人尋了一門親事,李家小姐將為那人帶來豐厚的嫁妝與鞏固的地位。這繼承人似是終于穩(wěn)了,一時間只樂得洛家老大那永遠陰沉的上臉也有了幾分陽光。
幾個月后變化突起。青年冷眼看著洛家長老將那人揪入堂中,手里還拽著他的寶貝畫冊。一樁生意出了問題,大問題,大到連洛家的根基都晃了一晃。那人的父親得知了消息便突然倒下,至今仍臥于病榻之上:再無庇護那人之力。立于堂中,那人的臉色慘白慘白,身影更顯瘦弱,卻只是緊緊咬唇不語。青年知道那人無法回答長老們的質(zhì)問:他根本就不懂生意。終于青年被宣布為繼承人。那人忽地一顫,卻是目光炯炯地望向青年,青年對他露齒一笑,明白那人終是想通了。那人的不足都是青年收集散布的,那人的生意都是青年打理的,這次的失誤自然是青年早就設(shè)計的。其實,連讓那人沉迷于中的書籍畫筆也是青年暗中幫忙帶入洛家的,不然以那人的心機,又怎么能夠做得到。
洛家在一夜中易主。那人始終一言不發(fā)。青年沒有虧待曾經(jīng)的洛家當家,對于已沒有威脅之人他向來不缺乏仁慈。只是雖有了最好的大夫照料,老人終是沒有醒來。喪事辦得很隆重,在他的默許下那人地位尷尬卻毫不退縮地迎送著皮笑肉不笑的親戚 -豪門從來薄性。隨后青年駁回那人離去的要求,安排那人在府上,倒也不曾為難,甚至還頻頻派人送去書畫,只是都被那人狠狠地丟在地上。
漸漸,一些流言開始暗暗流傳。而該來的總是來了:李家。。。畢竟是生意人當前,而不再是繼承人的那人,亦不再是李小姐理想的夫婿。一片賀喜聲中,青年在奪走了那人的地位后又娶走了本該屬于那人的嬌妻。他摟著李---哦不--洛夫人冷眼看著那人沉默依舊,不由得冷笑而過。只留得那人獨自立于瀟索長廊中 ---- 失勢的前少爺那里是討不得多少好處的,而家奴永遠勢力。
所以當家奴老丁偷偷告訴那人他不愿看那人郁郁如此,愿帶那人回鄉(xiāng)時,那人感動得幾乎落淚。那人便這樣在一個夜晚消失,不曾從洛家?guī)ё咭晃。青年得知時一邊懶懶地告訴手下不必再尋,一邊嘲弄那人不變的愚蠢風骨。這樣的人,又怎么能存活于這世上?
洛家生意,根葉交錯,青年的事務很繁忙,忙到?jīng)]有時間去時常記起一個無用的前少爺。他的妻子很美,他們卻都明白他們的婚姻只是利益的結(jié)合。她曾試過將關(guān)系進一步加近,在發(fā)現(xiàn)他雖溫柔體貼、禮數(shù)有加,卻無此意時明智的停手。她是個聰明的女人,他給她很多妻子無法可求的地位與自由,愛情只是愚蠢女孩的白日幻想,她知足。兩人相敬如賓,卻也成了怪異的知己。同為一種人的他們,彼此了解,卻注定無法相戀。當她終于懷孕時青年已不能被稱為青年,本該讓眾人松口氣的喜事,卻因妻子難產(chǎn),母子雙亡而成了一出不折不扣的悲劇。老仆人們想起當年,默默傳播著因果報應之說,他對這些自然只是不屑地冷笑,在一個個夜晚里靜靜坐在妻子靈前直到雙腳麻木。商機不等人,生意及勾心斗角亦不會為他暫停。他明白在他哀悼的同時,不少人正借此策劃著他的垮臺,但這分尊敬,他欠那個女子。
商海永遠波濤暗涌,便是他亦略感力不從心。出身畢竟不正,當年雖得到長老支持,如今要權(quán)壓各派到底艱辛。一日起床看著那半鬢白發(fā),他想他老了。。。遠在他該老之前,好在他該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一夜應酬歸來,洛家上下惶惶然地看著他對著一堵泥墻狂笑。
命運總是那么的戲劇。內(nèi)斗終于將洛家推入了另一個危機,而這次的救世主,不是他。曾經(jīng)的繼承人、失寵的大少爺,在經(jīng)歷了幾多變化后終于回到洛家。那人已是一個著名畫師,丹青名滿天下。那人與妻子舉案齊眉、幸福無雙。那人的仆人忠心耿耿,理家有方。更重要的是,那人已家財萬貫,能救洛家于水火。
與當年如此相似的權(quán)力交替以同樣迅速的方式展開,命運嘲弄般的看著人們轉(zhuǎn)向另一位當權(quán)者,他對次出乎意料地平靜。再次見面,是在一堵泥墻前。本獨自踱步的他略帶訝異地看向來人,嘴角卻仍習慣性地帶著那一抹冷笑,只是冷冷看著沉默依舊的那人。二人相對無言,卻是波濤暗涌。直到一個胖小子跌跌撞撞而來,那人忽地一笑,將男孩抱起,挑眉對他淡淡說道這便是犬子。他的瞳孔突然收縮,冷靜的面具終出現(xiàn)裂痕,他第一次在那人面前狼狽離去。握拳苦笑,他想幸福果然是最好的心藥,如今卻是連仇人都算不上。
那夜他很平靜地進屋,伸手輕探,一間密室的門便緩緩打開,那里面沒有金銀珠寶,銀票錢財,有的只是七副字畫。每一副都是他高價買來,再派人臨摹留底后送給特別挑選過的達官權(quán)貴的副本。洛家當家的品位自不會低,而那些人均是收藏家中的翹楚。在那之后,顯貴們均視此家字畫為極品,自也不需他再多做打理。那字畫的功力確實高,可再好的良駒也需伯樂。有才能之人何其多,真正成名者又有幾個?他牽了線,搭了橋,之后的造化便不在他手中。所以,他一直只有這七副副本而已。如今這被珍藏多年的字畫卻被他從墻上一一扯下,已成為洛府新管家的老丁哭著幫他將紙卷點燃,直至只有灰燼落下;鹧嬖谒ㄖ刑鴦印⑺廊,他終于似多年前那般燦然一笑,無視老丁的哭喊便這樣離開了洛家。如那人多年前一樣,他亦孑然一身,未取一物。只在那泥墻前卻還是忍不住頓足,顫抖的手仿佛可觸及當年的景像。有什么東西,終于落下。再抬首卻是釋然,微笑著他想,仿佛幾世紀前自己曾依稀想過要云游天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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