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只刺猬。
　　生得扭曲畸形又怪異的一只刺猬。
　　那刺猬的刺雙向生長著，平日里，里外都相安無事。
　　常理皆知的，受到了傷害的時候，刺猬會將身子蜷縮起來，以保護(hù)自己。
　　可是……她啊，那只生得扭曲畸形又怪異的刺猬，只會用那雙向的刺，扎傷別人，更刺傷自己。
　　弄得眾叛親離，弄得人人生厭，弄得她珍惜的人一個又一個離去走遠(yuǎn)，扔下她獨(dú)自在那。

　　……卻從沒有人知曉，那可憐的刺猬，早已遍體鱗傷。
　　不知該如何言語，便只能安靜。
　　不知該如何反擊，便只能躲避。
　　卻無法避免地，因?yàn)榘察o受人欺，因?yàn)槎惚苷腥藚挕?br>　　同伴討厭她的沉默，討厭她那樣忽然安靜下來的沉默和一言不發(fā)。
　　情人討厭她的讓步，討厭她那樣驀地就放棄了的爭執(zhí)和不服。

　　那只刺猬，不知該如何與人相處。
　　那只刺猬，會的，只是刺傷別人然后狠狠地自殘。
　　那只刺猬，很笨，很傻……很可憐。

　　那是只長滿了倒刺的刺猬，那是只習(xí)慣了安靜的刺猬，那是只不懂得如何與他人相處的刺猬，所以，那只刺猬注定了要孤獨(dú)。
　　所以，那只刺猬注定了，無法擁有幸福。
　　……
　　這些，那可憐的小家伙都知道。
　　但是，她不懂得要如何解決。
　　明明，很簡單很簡單的事，卻從未有人走上前，告訴她。

　　……
　　只會有人，妄圖拔掉她的刺，弄得她血肉模糊。
　　……
　　很多人，拔掉了她的刺，卻忽然嫌棄她了，頭也不回地走開。

　　……
　　每個人都妄圖去改造她。
　　最后連她自己，也徹底地厭恨起自己，再也萌生不出任何對自己的信賴和肯定。

　　其實(shí)，分明是很容易很簡單的事，卻從未發(fā)生在她身上。
　　為什么總在受傷？
　　為什么總會不得已地，用那長滿刀刺的盔甲將自己覆蓋？
　　……
　　為什么，總會不斷地、不斷地……有人來傷害她？

　　容易受傷的孩子，往往很容易很容易滿足，很容易很容易……感到幸福。
　　……
　　吶，這句話，分明是騙人的……不是么？

　　我有些不知所措。
　　坐在那，不知道要擺出什么樣的姿勢，會擔(dān)心今天的衣服是不是太隨意，臨走前理好的頭發(fā)是不是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亂了，新鞋子會不會表現(xiàn)地自己太顯擺，臉上要有什么樣的表情，雙膝斜向一邊的做法是不是太做作，要怎么跟對方說話，要用什么樣的語氣，太客氣了不太好可是太親近了也不像樣，我緊張的時候聲音好像有點(diǎn)嗲，對方會不會覺得我矯揉造作，可是，故意掩蓋的話又顯得假裝正經(jīng)……
　　這一類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簡直要把我壓垮。
　　到最后，我也只得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雙膝極力地收攏，雖然，這個動作讓我的大腿非常酸軟。
　　這樣的自己，反常地連我自己都認(rèn)不出。
　　想起《情深深雨蒙蒙》里的段子，覺得自己像極了那什么……被拔光刺的刺猬。
　　……
　　有些性子大概是固有的，就這樣刻在骨頭里面，除非抽筋換骨，否則估計是要跟我一生。
　　比如，討厭在不自在的情況下這樣古板又客套地去見陌生人。
　　我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其實(shí)已經(jīng)被改造地……類似于被抽筋換骨了。
　　真不公平。
　　為什么我只能被迫地改成這樣改成那樣？
　　好吧，這個問題我想，我自己可以來回答。
　　因?yàn)�，不這樣的話，又會被人討厭了。
　　他說，自己耐心有限。
　　趁著他還有耐心的時候，我不得已地去改造自己，那種感覺活像是把骨頭抽出來，刮掉一層然后又戳回去。
　　……
　　請別問我，疼不疼。

　　反正，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
　　反正我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沒什么屬于自己的東西，好像靈魂連同性格什么的，都改造成了他喜歡的那樣子。
　　這樣的自己，很卑微呢。
　　……
　　可是，真的很害怕，被討厭啊……

　　或許，有些人生而是鷹，翱翔于蒼穹，有些人生而為鶴，清麗高傲地立于萬人之外。
　　可惜，我只是只刺猬，比老鼠還骯臟的刺猬，畸形，惡心，卑微，招人厭的一只古怪刺猬。
　　小時候，安慰自己說，自己是折翼的天使，所以，才會被孤立……現(xiàn)在回想，只覺得自己可悲，以及，對那個比喻感到說不出的，惡心。
　　……

　　來之前，他有說過，我沒辦法被他拉出去見人。
　　我不知道正常女孩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該是什么反應(yīng)。
　　我覺得好像有人在自己胸口惡狠狠地踩了一腳。
　　他也說過，我的眼淚不值錢。
　　可是，想哭的時候會流淚，這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固執(zhí)地不肯改掉。
　　眼淚奪眶而出，但是，只要仰起頭，就能讓它倒流回去。
　　……
　　當(dāng)時我說了什么？
　　其實(shí)，那時候真的不知該說些什么。
　　再多再多的想法和念頭，其實(shí)，到了關(guān)鍵時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有時候我就想，那些正常的女孩子，會有什么反應(yīng)？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正常的。
　　可他卻總說我跟正常人不一樣，沒辦法相處。

　　那還能怎么辦呢？

　　那我就乖乖地消失掉。

　　我把揚(yáng)起的頭低下來，眼淚掉進(jìn)草叢里，黑呼呼的一團(tuán)什么也看不見了。

　　其實(shí)，我不是受不了傷的人。
　　遍布著刻痕的一顆心，再添上一道傷口也無所謂。

　　大不了，這顆心掏出來給你，我不要了，給你。
　　沒有心，不要情感，我也能活得好好的，反正，我有自己的夢想，有沒有情感，會不會愛，都是無所謂的事。
　　不過是哭上一段時間，早晚有一天眼淚可以干掉。

　　……
　　可是，我還是被帶出來了。
　　步行街入口，開在地下一層的披薩店，綴著水晶墜子的燈，光線下閃著光的黑沙發(fā)，擦得發(fā)亮的玻璃桌面，漂亮的瓷磚地板，端著托板穿著黑白相間衣衫的服務(wù)員。
　　都讓我不自在。

　　其實(shí)大家不過都十八歲而已。
　　只是大一的新生，想要美好地度過大學(xué)以來的第一個寒假而已。

　　結(jié)果就被拖出來，為了撐起什么男生的面子。

　　多久以前，他還告訴我，他同學(xué)問他有沒有女朋友的時候，他回答說沒有。
　　……
　　對此，我覺得我很想知道，正常女孩子聽到她男友說這話的時候，該有什么反應(yīng)。

　　我猜測，或許她們會甩對方一巴掌然后走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站在那，靜靜的，一言不發(fā)。

　　不知道他是為了什么把我?guī)С鰜怼?br>　　男生是愛面子的，他說。
　　他還說，他的前任女友真的很漂亮。
　　……
　　帶出去很有面子。

　　對于他的話，我只能用沉默面對。
　　……
　　他討厭我的沉默。討厭我的一語不發(fā)。
　　可是，我要說什么呢？
　　抱歉，我長成這樣？

　　生來是這樣的外表。我能做的，只有羨慕那些長相漂亮，幸福著、被人寵著的女孩。
　　長得又不漂亮。
　　性格又差。
　　說是會畫畫，也不過是自學(xué)，會一點(diǎn)動漫涂鴉。
　　有才么？
　　高中拼了三年上了重點(diǎn)，到了大學(xué)，因?yàn)楸慷簧稀?br>　　一無所有吧。
　　……
　　我自己也覺得，他的做法很有道理，我這樣的，是個男生都帶不出去吧。

　　……
　　可現(xiàn)在，我終究是局促不安地坐在了那里，雙手握成拳頭壓在大腿上。
　　曾經(jīng)的自己，最不在乎的就是打扮和著裝。
　　會信誓旦旦地說，才不要在乎什么外表，又不是靠臉活著，為什么要去接受那些……那些會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的觀點(diǎn)。
　　……
　　可是現(xiàn)在，自己終究是變得面目全非了。
　　穿著從未想象自己會穿的一身森林系服裝，學(xué)著其他女孩那樣將雙膝夾緊的坐法，努力地讓自己臉上保持一個看上去很可愛，又不可以顯得太傻的微笑。
　　……
　　不如死了算了。

　　很早之前的自己，還會會說這樣的氣話的。
　　現(xiàn)在也沒力氣說出口了。
　　因?yàn)�，會被討厭�?br>
　　坐在那里，等著我的男友帶他的朋友過來，我覺得，此時的世界局促不安地仿佛一個牢籠。

　　那么，分手不就行了，繼續(xù)做回那個孤孤單單，孤芳自賞的自在生活。
　　……
　　因?yàn)樽霾坏�，所以，才討厭這樣惡心的自己。

　　這個世界如同牢籠，我困于其中，無路可逃。

　　我徑自靠在背后的沙發(fā)上，讓自己仰頭舒適地坐一會，我想，他們應(yīng)該不會很快回來。
　　這樣坐著很舒服，目光避開刺眼的吊燈，欣賞一會披薩店里做工精細(xì)的吊頂，有種拿出手機(jī)拍照的沖動。
　　……
　　吶，還是別拍比較好。
　　他說過吧，這是種幼稚的行為。
　　……
　　摸向手機(jī)的手停了，搭在包帶上。
　　……
　　我把頭再揚(yáng)起些，讓因?yàn)槲俺鰜淼难蹨I流回去。

　　活著，好累啊。
　　我苦笑。

　　走在路邊，看到漂亮的葉子不可以撿，因?yàn)楹軄G人。
　　他會討厭。
　　走過花壇，看到漂亮的花不可以拍照，因?yàn)楹芊干怠?br>　　他會覺得受不了。
　　……

　　活著，真的很累。
　　好想死掉。
　　或者，把心掏出來，給你。
　　我不要了，瀟灑地走掉。
　　做回那個，為了可愛的事物開心，為了路邊的小花拍照，為了撿到的樹葉買相冊，為了街上大爺賣的糖葫蘆而流口水的……那樣一個簡單而幸福的自己。

　　心掏出來，我就死掉了。
　　沒有感情，我也會死掉的。
　　眼淚流多了不就死了么，誰知道我會不會把自己哭干掉。

　　只知道，自己再也做不回那樣的自己。
　　只能繼續(xù)在這個牢籠里，牢牢記著你所有的要求，然后，就這樣面目全非地活下去。

　　幸好我沒有哭出來。
　　幸好我又恢復(fù)了原先乖乖的坐姿。
　　所以，我男友帶著兩個人出現(xiàn)的時候，不至于太尷尬。

　　要表現(xiàn)得好好的，不可以給他丟臉。

　　我以為他只會帶一個人過來，因?yàn)閾?jù)說這次他想讓他最好的那個朋友見見我。
　　這種見面對于女生，本來就是很尷尬的事情，可是那些無聊的家伙們卻偏偏把這種東西視為討面子的行為。
　　或許，我剛才那句話有漏洞。對于長得漂亮的女孩子，才沒有這種煩惱吧。
　　……
　　而這次來的是兩個人。
　　他的朋友，也把自己的女友帶來了。

　　我抬起頭，向他們投去一眼。
　　一瞬間，仿佛有什么鋒利尖銳的東西刺穿了胸膛，腦袋里一陣空白。
　　心臟那一塊地方，已經(jīng)開始疼了。

　　那女孩，真的很漂亮呢。
　　跟她站一起，我大概不是用相形見拙這樣的詞匯，便能形容的了……
　　不過，那并不是重點(diǎn)。
　　那女孩，跟我一樣，剪著齊齊的劉海，留了披肩發(fā)。

　　這并不是我所意愿的發(fā)型，他說喜歡女孩子直直長長的頭發(fā)，所以才有了我現(xiàn)在這樣。

　　我想，自己真是夠倒霉的。
　　和她穿了一樣的裙子。

　　都是網(wǎng)購的森林系風(fēng)格的衣服，會撞衫并不奇怪，倒霉的就是偏偏這種時候穿了一樣的衣服，而且發(fā)型還那么像……
　　更何況，和她相比，我真的想找條縫鉆進(jìn)去。

　　不了解的人，甚至?xí)f我這是東施效顰吧……

　　那個時候，連我自己也沒想過，原來我可以表現(xiàn)地這么皮厚。
　　雖然看見那女孩的一刻，我知道自己的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
　　微笑，帶點(diǎn)靦腆，自我介紹，該做什么做什么，他講話的時候就安靜地坐在一邊保持沉默。

　　像個傻瓜。
　　像個又丑又沒用的牽線布偶。

　　相反的，他朋友的女友，那漂亮又活潑的女生，倒是很天然很可愛地穿插著說些什么，跟自己的男友有說有笑，很甜蜜的樣子。

　　我知道，心里更痛了。

　　他用胳膊肘搗了我一下，大概，是示意我也說些什么，別總是木然地擺一副心不在焉的笑臉。

　　可惜，我不是機(jī)器，搗一下開關(guān)，隨時就能有說有笑地講起話。

　　我只會，在難過的時候沉默下來。

　　畢竟跟你們比，我不是正常人，沒辦法跟你們相處。
　　……
　　這樣的想法，算是他強(qiáng)加給我的。
　　他總說，我跟正常人想的都不一樣。

　　即使我曾經(jīng)是個正常人，天天被這么說，早晚也會變得不正常。

　　所以，我安靜了。
　　一語不發(fā)。
　　靜靜地，作為局外人，望著這個世界。

　　那便是我沉默的姿態(tài)。一個局外人。

　　“出去一下……”我坐在里側(cè)，靠窗。
　　我站起身，搗搗他，示意自己要出去。

　　……
　　長痛不如短痛。
　　原來這句話挺有道理，而且，放在我身上極其合適。

　　其實(shí)早該這樣。
　　有點(diǎn)路癡的我找路找了有一會兒，成功抵達(dá)樓梯，單手按在自己腰間的包上，向公路的方向走。
　　頭也不回。

　　打的，回去。
　　已經(jīng)受夠了，這個被拔光了刺，面目全非的自己。

　　我知道，自己回去之后定會大哭一場。
　　但是沒關(guān)系，不過是再添上一道傷痕，我受得起。

《[**********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