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隱在群山之后，將半邊天空映得通紅，已是傍晚時分，炊煙升起，小鎮(zhèn)的街道漸漸隱去喧囂，勞累了一日的人們準備歸家，吃頓熱飯，喝點小酒，紓解一日的疲乏。大江邊，捕魚為生的人們還在清點一日的勞動成果，擺渡的老人坐在岸邊的大石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盤算著一會去跟打漁的李老二討要兩條剛捕的肥魚，燒好了配點小酒，那滋味簡直美極了。

　　正想著，只見不遠處一名身背刀劍頭戴斗笠的青年朝他走來，看裝束便知是江湖中人，老人將旱煙輕輕往地上磕了兩下后插在腰間，向來人堆出笑容道：

　　“這位俠士，是要渡江嗎？”

　　青年步履沉穩(wěn)，動作看似緩慢，速度確是極快，明明之前尚在幾丈外，眨眼間卻是到了老人前。他一身藍色衣袍，身材挺拔高挑，見體態(tài)應是不到而立年紀，不知為何卻一頭銀發(fā)。老人抬頭看向青年，只見一道疤痕橫垣在俊美的臉上，本應猙獰的傷疤，在青年溫和的雙眼映襯下，竟淡化不少。

　　青年垂首看向老人，并不說話，只伸出指頭指向江水流去的方向。

　　老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搖搖頭道：“這可不行啊，夏秋交替時節(jié)，這大江時時會下起夜雨，且不論您是要去往何處，這會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漸暗，順流而下多險灘，若是再下起雨……我這條小破船，怕是支撐不住的�！�

　　青年聞言沉吟了一下，老人看他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又扭頭去看不遠處的漁船，老人猜到他的心思，忙笑道：

　　“那群漁夫勞累了一日，此刻早已歸心似箭，若是讓他們再上漁船，簡直是要他們的命�！�

　　青年垂首，而后又默默看著老者的小舟，忽然從懷里摸出一錠金子，遞給老人。

　　老人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大的金元寶，不禁嚇一跳。青年指指老人的小舟，又將金子往前遞了遞，那意思很明顯，是要用這金子買下那條小破船，自己乘舟而去。

　　老人咽咽口水，雙手在大腿上擦了又擦，很想接過金子，卻還是忍不住勸道：“雖不知這位俠士你為何如此焦急，但聽老人一勸，僅憑這小舟，當真……”

　　青年似是下定決心要前行，不待老人說完，又在懷里掏了掏，摸出幾錠碎銀，連同金子一并塞到老者手上。

　　“這……唉……”

　　知是勸也無用，老人唉唉嘆幾聲，雙手捂著金子銀子，目送這銀發(fā)青年跳上小舟，慢慢順著江水的流向，越漂越遠了。

　　天空倦鳥振翅飛過，夕陽沒入山頭，只余微微金光點染江水兩側的青山。葉小釵坐在船頭，抬頭看江水兩側群峰連綿，險峻又不失秀麗，雖已近秋，兩岸的綠意不減，與江水晚霞相映，顯出了幾分旖旎風光。葉小釵摘下斗笠放至一邊，倚著小船的遮雨篷，吹著清涼的江風，神情有幾分愜意。

　　因素還真交托之事進入巴蜀月余，與目標交手時卻不慎使其逃脫，葉小釵一路追趕，仍是將人追丟，自責懊惱之際接到素還真飛鴿傳書，言其另有計劃，交代他去往荊州。葉小釵日夜兼程，唯恐慢了腳步。本可以在雙龍鎮(zhèn)休息一晚，白日由陸路去往巫縣，再由水路前往荊州，奈何葉小釵性子急躁，一個晚上都等不得，硬是在江邊跟老人家買下小舟，意欲一整晚就這般順流而下，縮短趕路的時間。

　　天色漸漸暗下來，小舟順流直下，江水變得迂回曲折起來，兩岸奇峰猶如拔地而起，相對而立，峽谷幽深曲折，兩岸猿嘶鳥鳴回蕩在峽谷中，增添一股寂寥之感。

　　葉小釵一手執(zhí)竹篙，另一只手捏著塊蔥餅，神情怡然的啃著，執(zhí)竹篙的手動作輕巧嫻熟，只見每每江水迂回轉彎處，小舟便如長了眼般，輕盈而快捷的側身而過。

　　幾個轉彎后，江道變得狹窄，江水越見湍急，烏篷小舟的速度也逐漸加快起來。葉小釵知道這附近有個險灘，礁多水急，尋常行船，一不留神便會發(fā)生觸礁翻船的事故，因這段險灘水面上滿布著尖銳的礁石，故而又名地刺灘。

　　葉小釵左右看了看，將吃剩的半塊蔥餅叼在口中，兩手分別握著竹篙，兩腿分立，筆直的站在船頭。過了灘口，江水開始翻騰起來，船行如風似箭，葉小釵一手握著竹篙不停往水里刺探，若是觸了水下礁石，另一邊手便支使船頭改變方向，動作看似隨意，反應卻十分迅疾，只見小船在翻騰的白水間左右騰挪，便似是舞動一般，姿勢輕盈而優(yōu)美。

　　地刺灘約長三百丈，遍布礁石的險灘盡頭，是一個險急的轉彎，小舟船浦躍出險灘，水流便驀地轉了向，小船就像忽然被吸住一般跟著轉了向，一個甩尾，船頭的斗笠被甩了出去。葉小釵見狀丟了右手的竹篙，腳下一點，跟著斗笠的方向彈了出去，小船失了船頭的重量，在回旋的江水中打起轉兒。葉小釵伸手將斗笠抓住后，幾個騰挪回身，在狹道峰壁借力翻騰跳躍，眨眼間又穩(wěn)穩(wěn)落在小船的船頭。甫站穩(wěn)，打著轉的小船便如找到方向一般，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碾S著江水的流向迅疾而下。

　　葉小釵將斗笠往船艙內推了推，拿下叼在口里的蔥餅，一臉淡然的繼續(xù)吃起來。

　　經過險急的路段，江水終于復又平靜，兩岸也逐漸開闊起來。天色慢慢變暗，江風也帶了些冷意，葉小釵坐在船頭，心里計算著何時才會到達目的地。無論心里如何著急，如今也只能依靠水流的速度前行，葉小釵呼出一口氣，手肘向后撐著身體，仰頭看著天空偶爾倦鳥飛過，聽著耳邊江水滔滔，竟瞇著眼打起盹來。

　　天空炸開一個響雷，葉小釵驀地驚醒過來，也不知睡了多久，天空竟已完全暗下來，看不清四周的景色，只有嘩啦啦的流水聲與滾滾雷聲在耳邊回蕩。悶雷一個接一個的響起，葉小釵心內方道了聲“糟”，天空便下起雨來。
　　夏秋時節(jié)，大江上時常會下起夜雨，若是雨量較大，積在小舟艙內的雨水來不及排出，便有沉舟的危險。葉小釵是知道這點的，起先因急著趕路不畏風險，如今看著雨勢也不禁有些憂心起來。他躲進烏篷內，摸出了舟船里的蓑衣披上，用斗笠將艙內的積水一點一點排出去。
　　幸而并不是暴雨，積水并未嚴重到使小舟沉沒的地步，但若是下一整夜，晚上便別想休息了。葉小釵嘆了一口氣，繼續(xù)默默的將水排出去。

　　天色本已暗沉，雨幕讓視線更加局限，整個世界黑沉沉一片。忽地上游處小小燈火隱隱閃現(xiàn)，葉小釵看著燈火慢慢靠近，漸漸清晰——是一艘雙桅江船，順著水流，慢慢駛來。

　　葉小釵慢慢直起身子，透過雨簾仰望江船的船頭，忽地睜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夜晚行舟固然閑逸悠然，但若遇上一場急雨，不僅興味全失，狼狽非常，甚至是有些危險啊。葉小釵，不若上得船來，與素某一同品酒賞雨如何？”

　　那打傘持燈立在船頭，頭頂蓮冠，笑得一臉溫和的人，正是素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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