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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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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的秋天已經(jīng)逼近尾聲。
去學(xué)校的清晨會有很冷的風(fēng)迎面刮過去,氣流洶涌穿行以一種歇斯底里的方式將少年額前的劉海向后揚起,細碎的劃出金黃的色調(diào)來。
轉(zhuǎn)瞬即逝。
空氣里懸浮著冰冷的顆粒四下逃散,那種灰蒙蒙的顏色如十里長布般將整個天空拉得嚴嚴實實,像要下起雪。
海德里希在身旁并肩前行著。
早已習(xí)慣了少年平素里匆匆的步子,眼里絲毫不見慌忙的波瀾。
“很冷了呢。”他轉(zhuǎn)過臉,望向愛德的目光清透明晰。
“啊!
少年輕輕應(yīng)了一聲,依舊低垂著眉眼。
路旁有梧桐刷刷地掉下幾片葉子。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十一月了。
這里慕尼黑的1938。
冬至將至。
PART 1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階梯大教室里依然很冷,似乎不論哪里寒風(fēng)都會從任何微小的角落倒灌入內(nèi)。細細的,憑空撕開不動聲色的刀口來。
愛德的臉被凍得有些麻木,剛把書放下就感覺肩膀一沉。
抬頭。
平日里一起工作的搭檔將手隨意地搭在他肩上,笑得明朗。
“今天演講完大家一起去喝一杯怎么樣?”
少年略微猶疑地點點頭:“好。”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酒館里人聲鼎沸,虹霓恍惚,各種喧囂和酒精氣味混合在一起,微微發(fā)酵地濃稠著。
少年只是低頭喝酒,握著玻璃杯的手指冷淡修長,神情靜默。
有微微出神的時候會忽然不自覺地勾起嘴角,短暫亦不露聲色。
明眸皓齒。甜美滄桑。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深深眷念著什么。
在何時起終于成為肢體清秀瘦削如同春天的樹木般散發(fā)著溫潤氣息的男子,似乎對什么都波瀾不驚地溫和接受,又仿佛對什么都漠不關(guān)心。
那些久遠的過去已經(jīng)早就埋葬在了季風(fēng)過境的深海,日日暗涌卻沒有一點聲音。
心中依然隱隱荒涼。
PART 2
天氣晴朗的時候抬頭會看到鋪天蓋地的藍色蒼穹,純凈無暇得幾乎要讓人窒息般一直渲染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女孩子清亮的笑聲像水一樣潑灑出去,裝有機械鎧的大狗跟在后面歡快地瘋跑。
陽光那樣和煦而綿長。
“阿爾,你等等我呀!
腳步輕盈地向前奔去,只余視野中一個模糊的剪影還在昔日的年華中漫長拓印,回溯折疊,光線溫暖深情得宛若母親安撫的目光。
如剔透易碎的玻璃球般讓少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妄想觸摸到光陰的碎片,然后一切至此定格。
然后。
足下的草地突然在瞬間瘋長,輕易漫過視野蜂擁而上壟斷天光不留絲毫喘息的余地。
噴涌的黑暗噴濺于身,如同禁忌的深海。猝不及防。
……
愛德睜開了眼。
怔怔地,盯著突然涌入視野的凌晨時分光影黯淡的天花板,感覺到右臂連接機械鎧的地方又開始不由自主地痙攣。
默然咬緊牙關(guān)把身體一點一點蜷縮起來,腦海中卻開始一晃一晃地浮現(xiàn)出剛剛夢境中最后的片段。
這么近。那么遠。
于是下一秒右肩的疼痛就開始不可抑制得放大成隱晦的線索有跡可循。
然后。
——黑暗中誰的火光熠熠。
映出金色瞳孔中隱隱荒蕪的水光。
“Roy……”
PART 3
回憶其實是經(jīng)不起任何誘惑的。
那些鋼琴的聲音安靜地敲在胸腔深處的地點,一滴一滴泛出回音的幻覺。熟悉得仿佛一場舊夢。
少年從淺眠中醒來時就看到男子坐在鋼琴前的,溫柔而淡漠的側(cè)臉。手指在琴鍵上靈活而優(yōu)美地跳躍著,如水般清楚流淌著的漫過耳際的溫柔。
呼吸不禁輕輕一窒。仿佛時間被裁剪成千萬個沉浮的碎片,那樣觸手可及的寧謐的瞬間,近乎失神的安撫。
這時刻美如逝者的詩句。
半晌。
“喂……”剛剛才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現(xiàn)狀。
男人聞聲轉(zhuǎn)過頭來,無懈可擊的笑容里永遠帶著不動聲色的狡黠意味。讓人覺得分外欠扁。
“醒了么!币廊缓谜韵镜淖藨B(tài),看少年逐漸從睡眼朦朧的狀態(tài)中逐漸抽離出清透的神采來。
“我……睡多久了?”= =
“我的私人宴會結(jié)束至剛才的幻想曲第五章!=v=
大腦短路至此,印象里終于拼湊齊哈勃克在一個小時前因為再次失戀而一個勁兒哭喪著臉拉自己借酒澆愁的片段,軍部里的一群除了美麗冷靜的女副官依舊很有形象的抿著紅酒眼角不時瞟出犀利的光提醒著面前這堆雞飛狗跳的男士們明日到班時間該如何收場外其他人幾乎早就喝得東倒西歪不成人形讓人恍惚這里成了中央司令部里少了黑色旋風(fēng)的食堂……
呃。
不然這里是哪?
……至此,年輕的鋼之煉金術(shù)師不得不承認眼下自己在上司家里毫無防備地睡了N久儼然已成不爭的事實。
下意識地猛然站起。
“混蛋為什么不早點叫醒我!”
大幅度的動作讓肩上的大衣滑進了椅子。
殘留的淡淡的麝香,不用想都知道主人是誰。
“混蛋無能……”
為什么不早點叫醒我……
為什么不能夠早點叫醒我……
吶,為什么……
現(xiàn)在不來叫醒我……
當(dāng)記憶終究消失憑證。當(dāng)傳說不再開啟。
這樣真實得如此荒誕不經(jīng)的夢境,究竟始于何時,又將謝幕于何處。
始終醒不過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從半寐中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的愛德這才發(fā)覺鋼琴的聲音確實是還在繼續(xù)著。
是自己喝多了么?
家庭聚會人多聲雜,形形色色的身影和聲音繁復(fù)琳瑯,愛德支起身四處觀望著。
然后。
然后視線猝不及防定格在鋼琴前如同謊言一樣深刻鑿進瞳孔深處的那個男人的臉。
醒不過來。
“這位是著名的鋼琴師羅伊馬斯坦。”海德里希在后來這樣為愛德介紹著,然后順過手換了另一個方向!啊@位是莉莉。”他繼續(xù)說著,“馬斯坦先生的未婚妻!
PART 4
人的習(xí)慣總是很難改掉的,不論有心,又或無意。
比如說這個世界里身高問題依舊會讓少年暴走,這個世界里的牛奶也同樣難喝。
又或者——
海德里希在前幾天還打趣地說愛德華走路總是匆匆忙忙像是趕車遲到了一樣。
少年笑著說是么我怎么不覺得。
……應(yīng)是習(xí)慣了罷。
記得那個人總是仗著自己的身高優(yōu)勢讓自己不得不一次次大跨步才能與之并行,熟視無睹身邊金發(fā)的某只狂翻白眼的動作反而安之若素地指著路旁的店鋪告訴他這里賣的綠豆糕真的很好味并且煞有介事地在豆字上重音之后氣定神閑地欣賞隨時隨地升級的暴走場面。
揮過去的拳頭被輕松地躲開,繼續(xù)向前時總能看到少年獨自一人在前面氣沖沖的背影。
在空氣中絲縷飛揚的金色。
風(fēng)揚起鮮紅披風(fēng)像沙漠里常開不敗的花。
——只是習(xí)慣了這些罷。
那么面具是不是也會成為一種習(xí)慣呢。
……想如今自己竟也逐漸習(xí)慣了那個人的習(xí)慣。
真是,不好的習(xí)慣呢。
愛德不禁勾起嘴角,看著這個對面連眼眸深處的零散希光都找不出分毫差異的男子,還有他身旁長發(fā)金色的貌美新娘。
禮貌而得體地伸出手去。
“——很高興見到您。”
慕尼黑的冬天總是寒冷得令人無望。
PART 5
路途遙遙。冷暖自知。
也許一開始就應(yīng)該清楚,這是一場必輸?shù)馁局。
那一日慕尼黑天空深藍得如同破碎的絲絨。
愛德看著那個人從馬路對面新開的花店出來,大束素雅的百合捧在手里。黑色的長袖風(fēng)衣,眼角眉梢難得清松舒適的神情,輪廓硬朗,出門時寒風(fēng)突至,于是輕微地縮了縮脖子。
并未留意抬頭,沒有看見少年的身影。
尾隨,也本是無心。
想今日閑來無事,隨處逛逛權(quán)當(dāng)散步偶遇熟人。
愛德想著,輕輕扯起嘴角望向街對面的當(dāng)事人依舊行色匆匆的模樣。相逢之后悄無聲息。
拐過十字路口后看見他進了一家紅色的電話亭,于是也跟著慢慢停下腳步。背靠黑色修長的路燈,就這樣望過去。
不管不顧,就這樣一絲不茍地,望著。
是否為另一種固執(zhí)和倔強的不可言明。
他看著那個人手握聽筒,子夜般的瞳孔和發(fā)色,表情愉悅而柔和,微微笑著。在聊什么。臉稍微側(cè)過去一點,光影便交織得更深。擁著花束的左手有戴手套,一片潔白上也不見絲毫多余的痕跡。
是這般貪念……么。
愛德垂了眉笑,伸出自己的右手輕輕握了一下。
再握一下。
男人從電話亭中出來時微微低著頭,在考慮什么似的朝馬路這邊走過來。
愛德始終注視著他。
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而久遠。
——朝這邊走過來。
然后。
PART 6
還記得那次戰(zhàn)斗結(jié)束,少年的傷口在艷艷地淌著血。
四周夜風(fēng)像是深海的洋流,裹著一股銀色魚群般的絨絨雨絲,柔軟地按照風(fēng)行方向散去,而面前穿藍色軍服的男子有著沉郁而盛濃的目光,深得像一口井,睹之仿佛立刻墜落進去,卻又看不到希望。
少年勉強支撐著身體的拒絕終究無效。
只能任他擁住自己的那個瞬間,少年的心情如同翻飛的蝶翼般顫抖而斑斕。
他在那時聽到他的低語。
“要活下去,鋼!
好好活著。
PART 7
馬斯坦是看著那個少年朝自己沖過來的。
馬斯坦看著那個少年下意識地做出了雙手合十的姿勢然后又懊惱地放開臉上的表情咬牙欲碎。
馬斯坦看著那個少年義無反顧的沖過來時才發(fā)覺有醉酒的司機駕著車子駛近了自己的右方已毫無躲閃的時間和余地。
馬斯坦清晰地聽到那個少年在推開自己的時候叫出了那句混蛋大佐。
馬斯坦跌坐在地。
刺耳的剎車聲和那個孩子傷心欲絕的臉,在最后的畫面里不斷不斷放大。
那些散落一地的百合。
那些染血的,卡薩布蘭卡。
PART 8
鋼,要活下去。
PART 9
愛德終于看到了那個人慌張的表情。
他抱起他力氣逐漸流逝殆盡的身體,手足無措的樣子。
愛德的笑容依戀而蒼白,卻真實得動人心魄無言以對。
他安靜地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里。
所以沒有然后。
PART 10
晚安,大佐。
晚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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