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脾氣好的時候還是挺討人喜歡的�！比~七咬著吸管調侃，調皮的神氣在眼角閃爍。米笳的畫筆在紙上擱淺，瘦削的手指間陽光透過一格一格淺棕色玻璃窗順著彩色鉛筆在畫紙上一泄千里，眼睛瞇成一彎小月看著我笑而不語。
　　“我脾氣不好的時候也討人喜歡。”
　　“討你自己喜歡？”只有葉七這樣無聊的人，才會天天逼著別人跟她吵架，可惜她遇到的是我。

　　日子平淡如水，咖啡廳生意也冷清地可以。我每天都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等著消磨。偶爾，我會自己畫明信片，但只是偶爾。我沒學過畫畫，畫出來的東西往往俗艷而沒有章法。貼在廚窗里也無人問津，只能收起來自己欣賞，或拿出來引人一笑。米笳是學美術的，還是學生，周末會很準時地到我這里打零工，有時也會把作業(yè)拿到這里來做。我喜歡她畫我的名字～青蘿。我叫青蘿，在她筆下，藤蔓纖纖，貼著枯松一步一步往上爬，嫩綠的芽兒，仰望蔚藍的天，淚光瀅瀅中，希望，烘云托月。這時候的米笳是多么討人喜歡的女孩子。
　　葉七是另一個�？�，一個徹頭徹尾的怪人。一方面埋怨咖啡廳的種種不周，一方面來的不亦樂乎。
　　葉七說，“青蘿，你不是穿越來的吧？”
　　“有可能�！�
　　她笑了起來，“丫，給你根桿就往上爬�！比~七很健談，話很多，又不讓人覺得煩。不像米笳，總是安安靜靜的。
　　“青蘿是你真名么？”
　　“葉七這兩個字你會寫在戶口本上嗎？”
　　我不喜歡別人問東問西，葉七這個時候總表現(xiàn)地耐心很好，無論我怎么橫眉冷對，她都能厚著臉皮一直待到把手里的奶茶呵光，然后微笑著跟我道別。
　　我不知道葉七是做什么的，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很親近，很少有人能像她這樣和我有說有笑，我甚至能容忍她伸手摸我的頭發(fā)。更多時候又覺得我們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還有葉七之外的東西。
　　半面玲瓏，是咖啡廳的名字。葉七說，“‘玲瓏’就挺好了，為什么還要加上‘半面’�！薄跋认胫谩朊妗�，后來才加上‘玲瓏’”“既然不賣咖啡，不如不叫咖啡廳”“本來是賣的”“恩…”葉七，又笑了起來，“像你這樣的怪脾氣，生意怎么會好起來呢？”“我喜歡冷清�！薄昂冒�，你就是一首詞，你是從古代穿越來的�！比~七只能無奈地笑著，細細的鏈子在頸間閃閃發(fā)光。
　　還有一個男孩子，是米笳的朋友，起先是偶爾，后來常常出現(xiàn)在咖啡廳。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雙瞳剪水。我知道不能用這個詞來形容男孩子，我想不到除此之外的。他會點一扎啤酒，看米笳安安靜靜地畫畫，看米笳畫青蘿。“你筆下的青蘿總是那么惹人愛憐……”我的心微微一冷，惹人愛憐。他一定是說畫風如人吧。因為我看見米笳臉上幸福微熏的羞澀。葉七在的時候會拿他們開玩笑。她似乎跟男孩子很投緣，只要葉七在，男孩子的話就很多，把我跟米笳晾在一邊，一個冷冷的，一個淡淡的。“米笳是多好一小姑娘，你小子挺有眼光的�！比~七用手指碰了碰男孩的胳膊肘。男孩不置可否地笑笑。“所以要好好把握哦�！闭f完她把手里的紅酒一飲而盡，紅色在臉上暈開。“像你們現(xiàn)在多好…多好…”葉七說的有點多了。至少，有些話是不該在別人面前說的。葉七，你該有多遺憾，才敢念念不忘。葉七，你會有念念不忘，才那么遺憾。

　　有一段時間，葉七不怎么來。我又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等著去消磨，我跟米笳面對面地趴在柜臺上畫畫，像兩個小學童，日子平淡如水。
　　“小姐，你這些明信片賣么？”

　　“恩”我繼續(xù)涂涂畫畫。

　　米笳見我不怎么招呼，熱情地說“都是，而且，如果這里沒有你喜歡的，我們可以根據(jù)你的要求畫�！�

　　“青蘿…”

　　“什么事？”我抬眼應答，看到他手里的明信片又忽然想到到底是什么事了。

　　“呃，她叫青蘿�！泵左湛隙ㄊ强吹剿活^霧水，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三個人相視窘笑。

　　“你好青蘿，我叫長生，你也可以叫我老七�！逼咴缕呷臻L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數(shù)字不和加減乘除放在一起時，也可以這么煽情。

　　"這些是你畫的？”他問我。

　　“是米笳”

　　“看得出來…”他眼睛的余光逗留在我面前的畫紙。我忽然很想念一個人，一個話很多又不讓人覺得煩的人。葉七。
　　男孩子這個時候推門進來。懷里抱著一只白色的小貓，額頭上汗珠晶瑩�！靶∶住彼兴∶�。像米笳這樣柔柔弱弱的女孩都喜歡這些小東西。小貓很怕生男孩子是把它塞給米笳的。米笳伸手接的時候，小貓飛快地抓了她一下。槁白而少血色的手上，血珠成串滲出。“小米”男孩把手一松，搶過米笳的手看，臉上滿是疼惜。

　　“你這里有沒有消毒水？紗布？”老七先反應了過來。

　　“沒有”

　　“我送她去醫(yī)院…”男孩子說著準備走。“別急，我開車送你們�！�
　　老七回來的時候，天色有點晚了，我在逗那只小貓—襲擊事件的罪魁禍首。

　　“我送他們回學校了�！�

　　“謝謝”

　　“貓這種動物真奇怪，有時候很溫馴，有時候又特別兇�！�

　　“因為他們記性不好，總是很輕易就忘掉一個人，但如果記得，就再也忘不掉了，再也無法接納其他人�！�

　　“你是貓么？”

　　“沒意思�！�

　　“是的，沒意思�！崩掀咝α似饋�。
　　有種人，從走進我們世界的那一天就注定會離開，所以，其實不用那么執(zhí)著。這話是葉七說的。在失去多少后才會有這樣的覺悟，抑或這樣說本就因為放不下。男孩子走的時候，米笳不哭也不鬧，坐在靠窗的位子，無神地望著窗外，如同一樽雕塑�！懊左铡蔽叶艘槐瓩幟手o她。她淡淡一笑，“青蘿，他要出國了…他說‘米笳我要走了’，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從來沒有說過要我等他…”他什么都沒有說過，是早做好了覺悟的準備了么，可是他那么喜歡她，那么喜歡也不行。如果葉七在就好了，或者老七，他們一定能想出安慰的話。
　　“你喜歡一個人，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你，但是你知道他喜歡，即使他從來沒有說過，你就是這么認為。于是你心甘情愿地等他，不問過去，不管將來。直到有一天他身邊多了一個女孩子，你就明白，愛情不過那么回事，來來回回不過男男女女，沒有非誰不可�？墒悄氵�愿意等他，不問過去，不管將來，因為你喜歡，那么喜歡他。”葉七俯身給米笳一個擁抱，她沒有躲閃，溫馴地鉆到她懷里慢慢地哭了出來。葉七回頭看我，星眸里淚光閃動。我看到她頸上栓著的尾戒從衣領掉出來，那么多年了，還是無發(fā)釋懷啊，葉七。
　　讓葉七甘心等待的會是什么樣的男孩子，會揉著她的短發(fā)叫丫頭么？會在冬天把她的手捧在手心么？會每天清晨打電話叫她起床么？會如此溺愛么？
　　“沒想到你會打電話給我�！�
　　“葉七，你真會編故事�！�
　　“就算是混世大騙子也有一兩句真話，可你從來沒有講過你自己�！�
　　“不記得了”
　　“是選擇性失憶么？”
　　“大概吧�！�
　　“不想著記起來么？”
　　“不想。”
　　“為什么？”
　　“我現(xiàn)在很好”
　　選擇性失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模么好的運氣，不想記得就不記得了。很多事不是想忘就忘了，所以只能假裝不記得，假裝不認得。
　　“葉七，沒有選擇性失憶吧�！�
　　“當然…”
　　“那你肯定記得我咯�！�
　　“我會記得…”
　　“你本來就認識我對吧…葉七，葉七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呢�！� 葉七一臉錯愕。葉七，你在逃避什么呢？

　　“對不起，溪淅。”葉七說。

　　“葉七，跟他和好吧！”
　　“誰？”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也沒有恨過他，愛情來來回回不過男男女女，沒有非誰不可，你說的。反正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你還戀戀不舍，我放下了，你跟他和好吧。你不用這么委曲求全，因為覺得愧疚處處忍受我的壞脾氣。”很久沒有說過這么長的句子。
　　葉七的眼角紅了。她這樣的女子也會落淚啊，會落淚的女孩子總是格外招人疼。

　　原來我就是他身邊的女孩子。因為酗酒出了車禍。葉七是多么不能忽視的一個存在，在他身邊。
　　葉七，我突然很難過，你以后再也不會來了吧。那些愉快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吧。話說回來，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呢。你對我的忍耐全是因為愧疚。長生，長生，你拜托的事我已經(jīng)完成了，如果不是因為有求于我，才聽我說那么多話該多好。長生，你的葉七，還你的葉七。

　　“米笳，你知道咖啡廳為什么叫‘半面玲瓏’么？因為所有的故事都只有半面玲瓏。”
　　“米笳，你想聽我的故事么？我叫檗藍，檗藍是我的名字。”我不是溪淅，我也不認識這樣一個人，我叫檗藍，葉七，如果有一天，你見到她，請?zhí)嫖肄D達，我替她原諒你了。
　　“米笳，我們還是可以等，因為我們喜歡，是么？”

　　“青蘿，你今天說的有點多了�！�

　　是的，說的有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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