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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年少時的懵懵懂懂,卻成了一生的羈絆。

這一生有多長?——也不過是心與心彼此之間的距離那么長。

“姐,我不愿你沉淪!

柳慕即是如此。

內(nèi)容標(biāo)簽: 豪門世家 悲劇
 
主角 視角
柳惜凝
柳慕
配角
謝堇
謝準(zhǔn)

其它:柳府,謝府,江湖

一句話簡介:玉人殞伶人歿,江湖無情卻有情。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841   總書評數(shù):1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146,04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古色古香-武俠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9822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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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煙

作者:嵐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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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臨安。朱雀大街。柳府。雨。

      繞過亭廊,倩影微搖,一個女子身著素色綺羅,腰佩麝香容臭,頭戴玉簪花,撐著一把墨色微暈的油紙傘,駐足在庭院的梅花樹下回眸。

      “姐!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不遠處,尾隨而來的少年恨恨地折下一枝紅梅。不過二八年華,眼神卻冷酷得如同劍影浮沉,那一雙深黑色的瞳,淺淺地映著院中如酥如麻的雨,令人不由得心生一股寒意。

      她淡然一笑,徑直踏上了青石長階,背影如同幻夢一般消失在了深深亭廊的轉(zhuǎn)角處。

      柳氏惜凝乃是名動京城的曲仙美人,善音律,善作畫,只是寡言少語,自然是大家名媛。其父柳其安乃是當(dāng)朝禮部尚書。柳府也算得上是名門官邸。

      如今,柳惜凝正值十七韶華,自是有不少富家公子前來提親,柳府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這親事卻愣是沒定下來。

      方才的少年,便是柳二公子柳慕,也是京城名氣頗大的“玉劍公子”,“玉劍”二字,取之于“玉樹臨風(fēng)”“劍膽琴心”,其劍法自成一派,長得又俊俏,難免惹得未出閣的女孩子們戀慕。

      柳家便成了盛產(chǎn)“玉人兒”的名家,且柳三公子柳珩,柳四小姐柳怡卿也不過八九歲,其容貌之雋秀也稍露端倪,長大了也必然是花容天下。

      然有一事,柳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無一不知,曾一度引起無數(shù)唏噓,只是人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在外宣揚此事,畢竟柳府定了規(guī)矩:凡有外泄者,剜其舌,以儆效尤。

      ——柳二公子偏偏喜歡上了自家姐姐,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只怕不僅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而且京城一半兒的女孩子們都得哭死。這“一半”也是有緣由的。

      自然,有“玉劍公子”也就必然有“琴風(fēng)公子”,這琴風(fēng)公子便是戶部尚書謝準(zhǔn)大人的兒子——謝堇,琴風(fēng)琴風(fēng),不會琴當(dāng)然不行,而謝堇不但會琴,還會簫、笛、箜篌等樂器,且才華橫溢,是柳慕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二人幾乎平分了京城女子的芳心。

      柳慕本來也沒心情跟他比,他只要能博得自家姐姐的芳心便滿足了,只是市井小民們嘴太多,總愛拿謝堇和柳惜凝說事兒,譬如:什么兩人之間互生情愫,什么謝堇送給柳惜凝定情信物,什么柳惜凝給謝堇寫情詩之類的。

      柳慕與謝堇交情匪淺,也清楚他的為人,每會聽見這樣的謠言,也只是一笑置之,倒是不以為忤。

      深夜,紅燭映凝霜。

      “姐,你隨爹去了趟謝家?”他立在門外,伴著闌珊雨意,顫抖著聲音問道,盡管,他似乎猜測到了答案是何。

      “恩。”她坐在里屋,唯有影子在窗紙上顯得如此突兀,輕輕搖曳著。

      “爹……說什么了?”

      “小慕,姐姐總歸是姐姐,該嫁人的時候總該嫁人,有些事也并非自己做得了主的!彼故侨绱颂袢,平靜得仿佛黯夜中無聲劃過的風(fēng)一般索然無味。

      他頓時明白了什么,卻并無驚訝之色,沉默了半晌,終究還是離開了。

      那一夜,于他,是深長而難熬的,于她,亦是凄涼而安寧的。

      翌日晨,當(dāng)她打開窗扉的時候,隨著一縷初春的陽光一道映入眼簾的,還有柳慕的身影。

      她怔了怔,卻將窗開挺了,又遲疑著打開了門,一陣清涼之意襲來,卻夾雜著絲絲砭骨之寒。

      “柳惜凝。”

      彼時,他竟是如此陌生地喚著她的名字。

      她又一次怔住,仍然一臉涼薄地走回梳妝臺前,打開了妝奩,取出一只玉簪松松地綰上。

      “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出嫁,哪怕是謝堇!

      她不語。

      “你待我,真的一直只是弟弟?”他咬緊了嘴唇,終于還是問了。

      “為什么問這個?”她波瀾不驚地走了出去,迎上了他如灰燼般死寂的眼神。

      “回答我!

      緘默。她只是兀自凝望著他,心中一涼,又不解。

      “我在你眼里,根本不是弟弟對不對?”他又向她靠近了一步,凄異如斯的語氣如刀一般犀利而锃亮。

      “怎么可能不是?你不是我弟弟還會是我的誰?”她莞爾一笑,試圖遮掩心中錯綜復(fù)雜的感覺。

      “如果……我真的不是你的親弟弟呢?”他側(cè)身,在她耳邊呢喃,一字一句都清晰入耳。

      她繞開了他,仰望著漏窗外瓦藍的天空,依舊保持一副平靜的模樣:“那又如何?就算真的不是,十幾年的情誼也不是說變就變的!

      “如果我不是,我一定會把你從謝堇手中奪回來!”

      “奪回來就代表著得到么?”她抬眸,胸臆中驀生一股凜冽之意。

      “至少——你不再被別人所擁有!

      她靜靜地聽他說完最后一個子,緩步而行,直至長廊的盡頭才又回首補上一句:“只是——你仍未得到我。”

      那樣的笑顏令人如沐春風(fēng),淺如疏梅,卻凝著一層深深的寒意。

      柳慕也是江湖中人,聽到的自然要比足不出戶的姐姐多得多。在他眼里,她從未是姐姐,原本只是暗中喜歡,一直不敢說出來,直到十五歲的那個深冬。

      亂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風(fēng)。

      早早聽聞有這樣一個人,上通天文下曉地理,凡是存世的人,只要讓他算上一卦,必準(zhǔn)無疑。這樣的人,自然是留不得的,不少人絞盡腦汁,卻最終未果。

      此人名叫慕容卿。

      百里幽篁,大雪雰雰,席卷一陣寒潮,他望著劍下之人,卻并未起一絲殺意,倒是收了劍,將他扶了起來。

      “我不殺你。”柳慕將凝冰如霜的冷鐵插入了劍鞘,白雪映襯著他雋美的面龐,仿佛閬苑謫仙,“但是,為了報我不殺之恩,你得為我算上一卦。”

      慕容卿揚袖揮了揮衣袂上的雪子,踉踉蹌蹌地行至他跟前,緩緩道:“可以,不過你姓柳,只能聽關(guān)于柳家的!

      他瞑目靜思,半晌,拂去了劍上的塵埃和雪花,悠悠道:“那么,就聽柳惜凝的!

      慕容卿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伸手掰下一片一寸大小的竹葉,百無聊賴地擺弄著,卻遐思片刻,緩緩道:“你是說身世還是未來?二者只能選其一!

      “身世?這還用說?”他道,“既然如此,便聽聽身世吧!

      “她不是你親姐姐!蹦饺萸渎唤(jīng)心道。

      他震了震,又繼續(xù)耐心地聽他說下去。

      “柳惜凝原本是個棄嬰,只是柳夫人一直以來吃齋念佛的,那日,便是在前去靈隱寺的路上撿回你的姐姐的。柳其安當(dāng)時也并非什么京城達官,家里統(tǒng)共也就三五口人,雖說日子清貧,卻視她為己出。巧的是,收養(yǎng)柳惜凝后不久,柳其安原本科舉考試屢試屢敗,那一年竟是破天荒金榜題名,且柳夫人產(chǎn)下一子,可謂是雙喜臨門,便以為柳惜凝乃是上天賜予柳家的吉物,更是寵愛有加!

      “哦?”他的眉梢不禁掠過一絲欣喜。

      慕容卿卻很是不以為然,懶洋洋地扔下一句:“你該問的都問完了,我也要回去睡覺了!痹捔T,便不見蹤影了。

      “這么說,我同姐姐并無血緣關(guān)系?”獨留他一人在風(fēng)雪中癡癡地喃喃。

      經(jīng)年,一朝花開,一朝花落,一朝愛戀,一朝傾慕。而她卻拒他于千里之外,每當(dāng)他問起,她總會以“弟弟”二字敷衍了事。

      蹉跎著,一年便過去了。他——“玉劍公子”卻從未如此癡心于一個女子過,是不倫之戀,也是傾城之戀。

      柳慕!如今她要嫁人了!她要嫁人了!你待如何?你待如何?!

      他怔怔地望著她的麗影,卻有一只無形的手狠命地捶打著他的心口,胸中騰起一絲遺恨。

      每次與她對視時,他總會覺得他離她有那么遙遠,她就像蓮一般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原來,這便是咫尺天涯。

      柳惜凝出嫁那天,正是杏花開了的時節(jié)。

      十里紅妝嫁春風(fēng),一朝結(jié)發(fā)為夫妻。

      那天,除了柳謝二家歡歡喜喜之外,城中大多的人都是悲傷。男人們都嘆息:柳小姐如今卻是出嫁了,以后想要一睹芳華便難了。女子們都感慨:謝公子如今娶了,竟還是柳家小姐,她的容華又怎是平常女子可比得?若是要謝公子為我傾心,更難了。

      那夜,洞房花燭。

      謝堇緩緩掀起妻子的紅蓋頭,她雖是濃妝艷抹,但再艷麗的色彩,也終究掩飾不住她臉上的悲涼,似乎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哀痛,難以言說的愁緒,他看著她出神,因為,與她對視的時候,會讓人感到無比的寧靜。

      沒錯,是她,真的是她。他夢寐以求的她——此刻,他得到了,卻不知是喜是悲。

      是的,夢寐以求。

      謝堇愛上柳惜凝,是在那個雪夜。
      于他,是神秘而美好的,于她,是一場情劫,于柳慕,是一語成讖。

      斷橋殘雪,薄暮冥冥,臘月里風(fēng)大雪大,尤其是西湖邊,冷得出奇,霧凇一片茫茫,幾乎沒人這個時候出來賞雪,基本上是在雪后的第二天。她畢竟是不同常人的,尤愛雪景,倒是一直清心寡欲,父親難得讓她出去散散心,整日養(yǎng)在深閨,兩耳不聞窗外事,悶都悶死了。

      這個“琴風(fēng)公子”倒也不傻,曉得今日必定無人來此,便帶了侍童來此賞雪吹笛。

      “她是誰?”謝堇湊在侍童耳邊低聲問,生怕驚動了正在賞雪的她。

      侍童一邊溫酒,一邊嘀咕:“公子怎么連這位姑娘都不知道?她便是名動京城的柳小姐柳惜凝呀!”侍童此時依然完全沒有心思煮酒,將注意力全部移向兀自靜默的她。

      “柳惜凝?”他細細地玩味著這個熟悉的名字,“看她的模樣,倒不像是那種嬌生慣養(yǎng)的閨秀!

      “可不是,江湖上甚至還有傳言說,這個小姐可不簡單,不僅長得美,而且據(jù)說還是習(xí)武之身,如今我看倒不大像,你瞧她那病懨懨的模樣,又怎會是習(xí)武之人?”

      “這便是所謂的病態(tài)美!彼攘艘豢谂疲拔胰䲡。”

      “公子不可,若她不會怎么辦?豈不是嚇人么?”侍童趕忙阻攔。

      “她倒是引起我的好奇了——”他絲毫不理會侍童勸阻,單足輕點闌干,繞柱弄笛,宛若一只白鶴,踏著清平韻律掠過湖面。

      她愣了愣,才恍然大悟。

      倏然,一支玉笛橫過胸前,一襲白衣幽然飄過,不等她回頭,一雙手將她攔腰抱起,竟是又飛旋著回了望湖樓。

      “放開我!”不出意料地,她的第一句話已經(jīng)被他猜到了,接下去,他猜——她會哭。

      他不緊不慢地將她放了下來,而對面的侍童已然是目瞪口呆。

      “不知這位公子有何貴干,竟已如此方式請我前來。”緩緩舒氣,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

      他驚愕。

      “若無事,我便回去了!

      “你不會武功?”他問。

      “會又如何?不會又如何?”

      “你……居然不怕?”

      “我為何要怕?”

      “……”他從未聽過如此荒謬的言語,只是,似乎從她口中說出來,竟變得深奧難懂。

      “你的武功還不錯!彼硨χα诵Γ慌膊惑@。

      他站在原地半天,才回應(yīng)一句:“謬贊了!

      她卻不言不語,緩緩走下了臺階,直至消失在蒼茫的白雪中。

      “我的武功居然只當(dāng)?shù)闷稹不錯’三字?”他無奈地笑笑,抬眼看向侍童。

      那侍童卻思忖了片刻,笑道:“公子別忘了,她還有個弟弟,叫柳慕,人稱‘玉劍公子’!

      謝堇也不多言,又呷了一口酒道:“他我倒認(rèn)得!

      如今,得到了……終于得到了……

      望著榻上之人,他心頭一喜,又隨之轉(zhuǎn)變成了蒼涼。

      柳惜凝本不愿嫁給謝堇。只是——父命難違。父親也本不愿將寶貝女兒嫁進謝家,要說此事,便說來話長。

      柳其安絕對是一個難得一見的治國之棟梁之才,且為人剛正,性子不過直,也不過繞,斡旋于官場,輾轉(zhuǎn)于朝堂,他也算進退自如。只是在官場上,玩的不是才華而是心計,要說耍手段,他耍不過謝準(zhǔn),再加上謝準(zhǔn)勢力大,能力強,且他妹子還是皇帝老子最寵愛的淑妃,這下子柳其安算是棋逢對手了。

      又恰逢丞相薨逝,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便更僵了。凡是官至三品之人,誰若說自己不覬覦丞相的位子,那絕對是假的,這可是一塊油水又多又嫩的肥肉。只是當(dāng)下如果跟這二人爭這個位置,就等著給自己收尸吧。柳其安倒不會怎樣,謝準(zhǔn)就說不定了,要是跟他對上了,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現(xiàn)在朝中分成了兩派——“柳派”和“謝派”。柳派的大多是正義之士,而謝派中大多是為了活命的。而聰明人大多會選擇謝派,畢竟若是柳其安倒了,他就是“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就任由謝準(zhǔn)宰割了,而謝準(zhǔn)要是不成,便是“落了毛的鳳凰還是鳳凰”,還能浴火重生,誰叫他妹子對皇帝的胃口呢?

      這下倒好,老子們在朝中平分勢力,兒子們在京城里平分姑娘的芳心,難得難得。

      謝準(zhǔn)偏偏看柳其安不爽,便暗中賄賂朝中官員,一同上奏彈劾柳其安,以貪污受賄的罪名將他的勢力壓下去,后宮則有她妹子在皇帝耳邊吹風(fēng),就算是個“莫須有”的罪名,也便夠了。

      結(jié)果這一來,柳家算是陷入了危機。

      這個時候,柳其安不得不討好謝準(zhǔn),讓皇帝赦免其罪——結(jié)果,不但白送了他不少白銀,卻將自家女兒一并嫁了過去。成婚這日,于柳家,又怎會是喜?

      朝堂上的事兒誰也說不準(zhǔn),這事兒除了謝準(zhǔn)、柳其安及一些謝派官員之外,還會有誰知道?

      柳慕知道。

      也不知是哪張嘴把不住風(fēng),這消息便散播到了江湖上,柳慕則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人。

      “夫人,你說,這杏花會開多久?”多日后的一個早晨,他陪著她坐在院中賞花。

      “不知道!

      “你果然還是這幅性子,天塌下來都是這表情!彼α诵,將她攬入懷中。

      “即使是在掀起紅蓋頭前一刻,都不曾料到竟是你!彼嗍请S和地笑了笑。

      “夫人也會有驚訝的時候?”

      她坐起來,沏了杯茶,緩緩道:“我又不是木頭!

      “哈哈,那倒是——這都三五天了,你卻從未叫過我‘夫君’!彼嗍亲似饋,接過一杯茶,淡淡道。

      “不習(xí)慣罷了,還不如直接稱呼你‘堇’來得方便!

      “這稱呼——豈不是更親昵?”他又將她摟在懷里,舍不得松開,“不過話說回來,夫人你到底會不會武功?”

      她嫣然一笑,仿佛杏花一般好看:“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來真的?”

      “不過不許舞刀弄劍,會嚇到別人。”

      “這么說來——你是會的!彼哪樕下舆^一絲狡黠的笑,“那么——”他驀然從杏樹上折下一枝杏花,撒了一地碎紅,凄美無雙。

      她亦毫不遜色,傾身如折柳,猶如春風(fēng)一般轉(zhuǎn)瞬不見。

      “夫人好身手!”他雖已是無暇顧及,卻不忘了贊嘆一句。

      杏花雨,落紅天。春風(fēng)肆意搖,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她立在屋檐上,又從屋檐上一躍而下,輕盈得如同一只飛燕落入花叢。

      他掀起一片碎花,化作漫天花雨,飄搖過塵。

      路過的丫鬟也不由得贊嘆:“大少奶奶竟同大少爺比武呢!”

      “胡說——你瞧,大少爺明明是在巧弄落花,再瞧少奶奶,哪里是比武?分明是在跳舞嘛!你瞧,多恩愛呢!”

      待到都累了,又坐下來喝茶。

      “堇,我想再過兩天回柳府探望爹娘!

      “自然可以!彼敛华q豫地答應(yīng)。

      杏花樹后,卻傳來另一個格格不入的聲音,打破了一場安詳而美好的夢:“怎么可以?她既然嫁入謝家就是謝家人,哪里有回柳府的道理?她的父親如今也得靠我活命,難不成還真把她當(dāng)做夫人供著?”

      是謝準(zhǔn)。

      謝堇驀然心頭一震,欲言又止。而她卻也漸漸收回了笑容,應(yīng)聲道:“惜凝糊涂,這入了謝家門便是謝家人,自然要好生留在家中侍奉夫君,才當(dāng)?shù)闷鹳t妻,爹,你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夫君的!

      這一聲“爹”多么可笑!她心中暗自啐道——這樣的佞臣賊子,不配做她的爹!

      “知道就好!敝x準(zhǔn)挑唇一笑,便離開了。

      在謝府的日子難過,哪怕是謝堇也是愛莫能助。沒錯,謝堇是溫柔,是體貼,是俊俏,只是,他唯一的缺點便是懦弱——他不是柳慕,他保護不了她。

      為了柳家,她卻一直忍辱負重,從不言苦。

      往后的日子,她并沒有愛上謝堇,并沒有恨謝準(zhǔn),唯一讓她茶飯不思的,卻是柳慕。幾個月不見了,就仿佛過了幾年,悠長的歲月,永遠只會把思念愈磨愈深,每一刻,都似乎在剜心泣血。

      謝堇曾問過:“為什么不離開?”

      她那時只是答曰:“我不能離開!

      “原來——你同我成親,不過是使命罷了!彼麩o奈地嘆氣——也罷,這般冷若冰霜的人,又怎會輕易為他人動情?漸漸地,他卻也釋懷了。

      那一次,謝堇尋到了柳慕。

      “都兩個月了,她并不快樂。”謝堇為他斟上一觴,清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柳慕冷笑:“她會快樂么?謝家雖是豪門官邸,于她,不過是囹圄。別以為謝準(zhǔn)待她如何我不知道,你今日既然找到了我,也必然有話說!

      “沒錯。她是我妻子,可謝準(zhǔn)是我父親——”他道,“你以為我不想帶她走?——她不愿意走,誰也沒辦法。”

      “這能怪誰?怪她么?要怪——就只能怪你懦弱!”柳慕狠狠的將酒壺摜在地上。

      “是啊——我不像你,行走江湖,從小事事都由爹為我操辦,根本做不了主,所以,柳慕——把她帶走,她不適合我,也不適合謝家。對了,六月十六日,望湖樓,我會帶她一道來!

      這一番談話,便這樣結(jié)束了。

      謝家的花園中總是不缺色彩——杏花落了,如今石榴花開了。

      她正坐在園中甚是無趣地喂魚。

      “姐姐!

      當(dāng)這個熟悉的稱呼再次在耳邊響起的時候,早已是物是人非。她并未回頭,只是淺淺一笑,繼續(xù)喂魚而已。

      “你怎么進來的?”

      “論輕功,你應(yīng)該比我好才對!

      “看來謝家的門,真是太好進了。”她這番話,卻頗為諷刺。

      他喜歡她,并不是因為她長得美,而是因為,她不僅是他唯一一個見過的武功比他好的人,也是他唯一一個見過堅毅如冰的女子。

      “姐……”他不解,“這究竟都是為了什么?為什么要你出賣靈魂來求得謝準(zhǔn)對柳家的憐憫?”

      “身在紅塵,往往身不由己,小慕,看開些吧。”她木訥地笑笑——她不是木頭,她有七情六欲,有悲苦歡樂,只是,她必須必須將這些連同表情一同咽下去,一同埋藏在心底里腐朽。這是使命,也是命運。

      “我如今恨的不是謝準(zhǔn)——卻是謝堇!

      “為何?”

      “身為一個男人,他連自己的妻子都無法保護,他還能做什么?簡直就是懦夫!”他面無表情地哂笑道。

      “小慕?”

      “姐——我不是你弟弟,你也并非爹娘所生,如今我說這句話,你信么?”

      “是不是還重要么?十幾年過去,仿佛瞬間,即便我非柳家人,卻已生得柳家魂,改變不了了……”她不愿再去看他,只是莫名其妙地痛。

      “對不起,姐,我必須救你,我不愿你沉淪,你需要的,是幸!

      “小慕……‘幸!慌履阋膊辉羞^吧?”

      “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沉淪——”他扯下一枝石榴,驚起一巢寒鴉。

      柳惜凝驀然明白了,但當(dāng)她抬首時,柳慕已然消失在了庭院中。來無影去無影,影在何處?在何處?在江湖……或是在心里?

      六月十六日。雨。

      謝堇攜夫人柳惜凝來望湖樓賞西湖。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fēng)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而不遠處的少年,卻早早在此等候——

      “我不愿你沉淪……”他握緊了劍柄,望著柳惜凝的笑顏,心頭驀然一陣刺痛。

      她倚著闌干觀雨,卻心神不定,這場雨,清凈卻又如此不安。

      “這龍井蝦仁可是這兒的名菜,不妨嘗嘗!敝x堇依舊是老樣子。他知道,此時看似一臉恬淡的妻子,心事重重。

      “不了,不餓,不想錯過這么美的雨景!彼裱灾x絕了。

      “別站在外頭,萬一淋濕了便不好了!

      “我知道……”驀然抬首,一道黑色的身影映入眼簾,又仿佛墨色氤氳消散在了蒼茫的急雨中。小慕……小慕!

      “你果然還是來了——”謝堇淡淡一笑。

      “她不愿意走有什么用?除非——你死了……”柳慕的笑仿佛一把尖銳的匕首一般透著寒意。柳惜凝望著他,不禁觳觫。

      “所以——你要我死?”

      “所以——”柳慕驀然揮起一柄長劍,向著謝堇的胸口刺去!

      “小慕——不要!”柳惜凝卻只是低聲喚道。

      “如果我死了,你就自由了,我甘愿一死——惜凝……其實,從小到大,我從未為自己做出選擇,我不想被謝準(zhǔn)所束縛,也不想你痛苦……”

      而當(dāng)她再次回眸時,卻只看見倒在案幾上的丈夫——謝堇。須臾,腦海中一片空白。

      “姐姐——我殺了他……”變了……變了……一切都變了,謝堇死了,而柳慕,卻依舊緊握著劍柄,雙眸充滿了絕望。

      柳惜凝靜靜闔眼,失聲:“為什么?”

      “我殺了人,自然是要償命的,而姐姐你卻有了自由!

      “小慕,你只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彼o靜地望著謝堇的尸體,卻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撫摸他的鬢發(fā),“我不會自由,永遠都不會自由——你殺了他,就等于殺了我的自由。”

      “那么——姐姐,跟我一起逃吧,哪怕是浪跡天涯。”他伸出手去,欲要拉起她的手。

      她卻道:“要我跟你走?爹娘該怎么辦?——小慕,你不懂,你不會懂的,自我嫁進謝家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注定了。如今,謝堇死了,你以為,我還會活著?”

      “姐?”他只是一臉疑惑地望著她,愈發(fā)覺得,他與柳惜凝之間何止是遙遠,她就是一個謎,一個永遠都沒有謎底的謎。

      霎時間,眼前一黑,便渾然不覺。

      她將他打暈了過去。如今,柳慕所要承擔(dān)的一切,就都由我來承擔(dān)吧!她俯視著望湖樓下煙波浩渺的西子湖,青青柳依依,綽綽鶯嚶嚶,安靜得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樓下的小二卻聽見了動靜,忙不迭地走上了樓。

      而當(dāng)他走上最后一級臺階的那一刻,看見的,卻不僅僅是暈倒的柳慕和死去的謝堇,還有平靜地在露臺上遠眺青山的她,目光如同冰雪一般,不容人近。

      “啊啊啊啊啊啊——殺人啦。。。。 

      她也只是不屑回首,等待著下一刻的來臨。

      不出一個時辰,便已是滿城風(fēng)雨。

      三堂會審,傲骨凌霜的柳小姐柳惜凝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公堂前,毫無畏懼地凝視著府尹的一舉一動。

      “說吧,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府尹低低嘆氣,不曾料到,這般傾國傾城、如花似玉的弱女子也會持劍殺夫!

      “他一家人都待我不好,虐待我,辱罵我,一時意氣,便殺了他……”她一字一句口齒清晰,每一個字都經(jīng)過她的深思熟慮,凌亂的額發(fā)隨風(fēng)飄舞,尤為凄美。

      門外一陣唏噓。

      “那么……柳慕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我弟弟,卻與謝堇是莫逆之交,恰巧在望湖樓相遇,欲要阻攔我,所以,就把他打暈了!彼瓜卵鄄,沉靜地呼吸著,等待著下一個問題,她似乎把他將要問的問題全部想過了,也想過了,該怎么死。

      又是一陣唏噓。

      “連自己的弟弟都不放過,你果真歹毒!你的父親雖是從一品的禮部尚書,卻也容不得自家女兒如此肆意妄為!”

      “那么……大人,想好了么?”她鎮(zhèn)定自若地問道,雙目黯然,如同死去的灰燼一般沉寂,雙拳緊握,似乎要捏碎某個恨之入骨的人。

      證據(jù)確鑿,就算是看在禮部尚書的面上也無法救得了她,終是朱筆落墨,令箭從堂上被揮下,醒目地寫著三個字——“斬立決”。

      她浩氣長舒,如釋重負,卻輕輕從堂上站了起來,宛如一只雨燕。

      驀然,她從侍衛(wèi)的劍鞘中拔出一柄利劍——

      她此生最后一次握劍,卻結(jié)束了自己如凋零的梅花一般的生命。

      血濺目,愁欲歇,滿堂震悚,怒無言,傷無處,片刻,一襲白衣從眼前滑落,仿佛一張蒼白的紙一般純潔,又仿佛隆冬的堅冰冷異如斯。她的血,在她的素衣上繪著如同曼珠沙華一般美麗的圖案,卻終究美不過她那一絲安然的笑。

      身為江湖人,自然要以江湖的方式來結(jié)束自己。這便是命輪,春夏秋冬,周而復(fù)始。

      曾經(jīng),他與她雙雙持劍,傲立江湖。她以具遮面,踏著江湖謠,在漂泊中,與年少的自己漸行漸遠,直到形同陌路。

      六月十六日。雨。柳氏惜凝,歿。

      那夜,玉笛飛聲,清平如夢,孤影繞月,朱砂墨點。

      他醒了,這里——是柳家。

      他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尋她。柳惜凝……柳惜凝——你在哪里!

      不帶半絲痕跡,他躍過高墻,無影無蹤。

      屋外更漏斷,夜未央,他如同孤魂一般飄蕩著,直到瞥見第一個人影:“有沒有看見柳惜凝!有沒有,有沒有?!”

      那人已是面色慘白,期期艾艾道:“柳……柳惜凝……不是……不是今天早上……就……就死了么……”

      “你胡說!你胡說!她怎么會死!她怎么會死!”他揪起那人衣領(lǐng),恨不得一拳下去。

      “我……我沒胡說!柳氏殺夫,當(dāng)堂便……便……自刎了……”

      一陣頹然。他松開了他,那人慌慌張張地逃遠了。

      “死了?——柳氏殺夫?”低聲喃喃,“哈哈哈哈!柳氏殺夫——荒謬!柳氏殺夫……柳氏殺夫……哈哈哈哈哈……”他一人在寂靜的黯夜中抓狂,撕心裂肺,恨欲狂!恨欲狂!

      雕欄玉砌應(yīng)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多日后,晨。官道邊。霜墓之園,青冢焚歌。

      來來往往車馬無數(shù),卻只有一個人靜靜地跪在她的墓前,已經(jīng)有了兩日。

      依稀聽見她的笑聲,隨風(fēng)蕩漾,一曲幽律蕩氣回腸。

      “小慕——你不懂,你不會懂的……”是她的如花笑靨。

      “姐姐,我真的不懂……不懂……”他匐在墳前,觸摸著一行他親手鐫刻的墓志銘,空對朗日癡笑。

      朝為紅顏,暮為枯骨,埋入墳冢的,除了記憶,還有輪回。

      紅塵蒼涼,浮沉輾轉(zhuǎn),他默默地跪在那里,凝望著紫玉成煙的剎那,俱為灰燼。又是一夢,南柯一夢——

      “小慕,聽過這句詩嗎?‘別后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蚁肓讼,卻倏地明白了——原來,這是我們的第三生,而上天,偏偏讓我們錯過……”

      又幻想著,他閉上雙眼,仿若夢囈:“姐姐……我就知道……我不只是你弟弟……”

      何處尋芳顏?紫玉已成煙。

      死了……都死了……留我一人存世,還有何用?

      “玉劍公子”柳慕于六月十九日,歿。

      此后,臨安城再無謝堇,再無柳惜凝,再無柳慕,一切都只是轉(zhuǎn)瞬,只是曇花一現(xiàn),只是一場傳奇。

      而柳家二老便攜三子、四女辭官返鄉(xiāng),而更可笑的是,謝準(zhǔn)于七月二十一日,當(dāng)上了丞相。

      明月千里空惘然,夢里歸鄉(xiāng)。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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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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