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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I
今天站在門外的人很特別。
那人一頭細軟的發(fā),五官笑成了線條,就這樣倚在腦外科的門邊,不說話。
“我在上班!彼杀緬吡艘谎坶T口的人,低頭繼續(xù)手上的工作。
“阿拉,真是絕情的人吶~”那人的聲音也同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離開的腳步聲幾不可聞。
對面桌的七緒看到松本手上的筆停了一下。
“真沒辦法!辈坏轿宸昼娝菩Ψ切Φ穆曇粲衷谀X外科辦公室響起來,“現在,我是病人了喲~”
遞過來的病歷上,都是狐貍般滑頭的字跡。市丸銀。
松本第一次見到銀的情形大概也差不多。
班主任說今天來了新的轉學生,于是便有個細軟頭發(fā)的腦袋從門口探進來,五官笑得嚴絲合縫,不露半點破綻。
寫到黑板上的名字就是那三個字。
就是自我介紹這樣的事,都完全沒辦法和認真沾上邊。
然后銀就這樣笑著,帶著一點奸猾的味道說了句“那么我就坐在這里啦,請多指教喲~”后,便成了松本亂菊的同桌。
那個年紀的女孩子,總有說不完的話一般,不光學校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就連回家那樣短的時間也不肯放過。
于是到了放課的時候,便又女孩子走到亂菊這里來,邀請道:“松本,今天一起走吧!
話語里卻不知為何帶了一絲幼稚的挑撥與冷笑。
松本抬了抬頭,窘迫間還來不及想出理由,那邊一群女孩子便又唧唧喳喳道:“松本你不是一直要值日吧?”“這星期你已經打過5天工嘍”
如此一類。
“你啊,該不是無家可歸吧?”
終于憋了半天的譏誚在也藏不下去,帶著得意的尾音針一般從短句里扎下來。
“對不起喲,今天我們要一起走~”旁邊突然冒出銀的聲音,解圍的笑臉看不出半點說謊的不安來。
“吶,亂菊,我收拾好了喲~”
于是便拖起身旁女孩子的手迤迤然地走出了教室,撇下一片不甘而疑惑的猜測。
末了還不忘回頭道別。
銀這個人就是這樣。
即使從來都不睜開眼看,卻總比別人要早一點看到事實。
要說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更接近于胡鬧一般。
銀在出了校門轉過兩條街的時候停了下來,突然道:“松本同學,我要往這邊走咯~”
于是松開手,卻不離開,只在那里看著她。
“吶,你要往那邊走吶?”又這樣問。
松本指一指相反的方向。
“那么,再見咯~”認識第一天就拖著她的手走了一路的男生也不等她道別,就這樣踩著閃爍的綠燈過了馬路。
松本住在西汜的教會孤兒院。
即使不覺得這是什么可恥的事,也不愿意讓一直刁難著自己的女孩們知道,于是便一直編各種理由來逃脫每天放學的同行。
知道總有一天會編不下去,會拆穿,所以心底里早就做好了被奚落的打算。
然而事情卻以這樣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解決。
而出力的人,卻沒有一點點要窺探這秘密的樣子。
只是照著自己的步子突然靠近又突然離開。
主動權完全保留。
她仿佛不過是從他的一時興起得到了好處一般。
再沒有別的意味。
Ⅱ
“姓名?”
“吶,已經寫在這里了呀~”看到對方并不理睬自己,只是將筆停在姓名那格,只好又添上,“市丸銀喲~”
“什么癥狀?”
“我說亂菊呀……”正要開口說些什么的男人被突然打到眼前的手電光驚了一下,瞳孔一下子縮小,但是也許真的是有著異于常人的面部神經,居然還能保持著剛才的笑容。
那邊的女醫(yī)生收了手電,又在病歷上添了一行字……
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那一次放學事件后,那群女孩子倒開始一反常態(tài)地親近松本了。雖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動機,但確實是沒有了以前那種敵意。松本本來就不是小器的人,此時對方既然已經作出友好的姿態(tài),她當然也不會再介意之前的事。其實都是孩子而已,不久便可以相約出去逛街。
回家事件不了了之,雖然后來銀再也沒有和她一同走,卻也沒有人再提起這件事了。松本也告誡自己,市丸同學不過是好意幫忙,既然謝過人家了,那就可以了。但偶爾浮起來的莫名情緒依然無法控制,再看到市丸的時候,總覺得有些不同。
市丸這個人,雖然整天頂著一張笑臉,但在班里卻沒有什么親近的朋友。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獨自端著盤子也是一樣地笑,像是沒有看到松本聚起來的手一樣,隨便找個座位就坐下來。
背對著人群,卻無懈可擊。
市丸是朋友么?松本自己也不知道。
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市丸在走廊里語調圓滑地喊她“亂菊”。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即使還記得了之前整整兩個月里即使是擦肩而過,市丸都不曾說一聲好,卻還是完全不能自制地微笑起來。
甚至覺得那天沒有遮蔽的走廊里,忽然涌進大片明亮的陽光,連一月的風都變得柔軟起來,好像冬天就在短短的幾個音節(jié)間結束了一般。
市丸總是掌控著距離,如果覺得太過靠近,就疏遠一點;要是太遠了,就忽然拉近。
他若不想泄漏情緒,就沒有人可以捕捉。
所以畢業(yè)以后,就消失得音訊全無。
、
大學時候松本留在了海濱的西汜。
西汜是個不大的鎮(zhèn)子,因為靠海的緣故,有一點發(fā)展成旅游城市的趨勢,但始終沒有大熱。
也不知什么原因,這個散漫中有一點冷清的鎮(zhèn)子竟會在醫(yī)學界有著這樣的地位。
醫(yī)學院的學生比別的專業(yè)要少很多的自由,課程可以從周一排到周六,連晚上的時間也沒有被放過,通通塞給了各個實驗。但就是這樣,也無法阻止“這一級的新生有個難得的美人”“據說還是單身”這樣的消息在短短一周內傳遍男生宿舍。
松本亂菊在進校的第一學期,從門縫塞進去邀她共度平安夜的情書將第一個回宿舍的七緒堵在了門外。跟在后面的松本從隔壁陽臺翻進自己宿舍,將堆到匪夷所思的高度的信掃到一邊,才得以把門外的舍友放進屋來。
“你要從哪一封看起?”七緒看著墻角的紙山問。
“哪封都不看。”在舍友反應過來以前,上好的紙張就已經被松本裝進了特大號的垃圾袋,提到樓下送給了收廢品的阿姨。
這一年的平安夜下了雪。
西汜的雪是十分罕見的。在平安夜下雪這樣的事,更是許多年都沒有過了。
“吶,我們去堆雪人吧!币恢迸吭诖斑叺乃杀竞鋈坏溃憷呔w一路跑到操場。
除了角落的幾對情侶,偌大的操場在夜里變得格外空曠。新下的雪還沒有腳印,平平地鋪了一地,借著路燈微弱的光反射出耀眼的銀白。
堆起來的雪人大約是因為有一點歪,于是就連笑容也變得戲謔起來。
“吶,松本,那個人一直在看著我們,你認識么?”
她順著七緒的手看過去。
市丸銀站在灰藍的路燈旁,看到她轉過去的時候,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揮了揮,呼出一大片白蒙的霧氣。
連笑容都看不真切。
七緒已經回去了,留下她楞在那里,手里握著一團冰涼的雪。
“吶,我來看你了喲~”那人晃著一張笑臉走到她跟前,五官是細長的線,延得沒有盡頭,“你應該露出高興點的表情嘛!
暖而濕的液體涌上來,她用力閉一閉眼,說出來的卻是:“市丸你死到哪里去了?居然一聲不吭就走了!”
對方笑得愈發(fā)高興了:“可是現在我來看你了喲~”
她看了看那張有點欠扁的笑臉,于是知道這個問題不會有答案。
西汜的氣候那樣糟糕,雪剛停就下起了雨。
雨絲輕而細,粘在身上就無法甩掉,一直滲進去,有一點徹骨的寒意。
于是一起去了西門外的咖啡廳。
不大的地方,雖然做的是學生的生意,價格低廉,然而卻有著不錯的格調。
點的咖啡續(xù)了又續(xù)。對話有一搭沒一搭地持續(xù)著,間或有短暫的沉默。
天亮的時候,市丸對她說:“要走咯~”
她想了想,終于還是問:“銀你去了哪里?”
對方還是笑而不答,只是裹緊了衣服推開店門。
前一天的積雪,在一夜之間消失得干干凈凈。
門外看不到一點昨夜的痕跡。
市丸是穿行的軌跡,在松本的道路上留下不規(guī)則的點,隨性而來,亦隨性而去。
、
“躺到那邊去!
被下達命令的人悻悻地在旁邊的臺子上,但由于一臉笑容的緣故,看起來倒像是在玩味女醫(yī)生壓抑著的怒氣。
“手不要亂動!币幌屡牡羯爝^來的手,卻在看到細長指節(jié)的手上浮起的紅痕時流露出一點不是滋味的表情。
于是放輕了檢查的動作,只是抿緊了唇不說話。
再次遇到市丸已經是畢業(yè)以后的事了。
其間整整的七年,只接到過一通透著莫名的電話。
回憶被拉扯得過于纖長,細得差一點就要崩斷。
那天松本去機場接從A國回來的弟弟。
國際到達的出口要比右手邊的國內到達冷清許多。她站在最前面,偶爾抬腕看一下表。
機場廣播里公式化的聲音宣布航班晚點了。
有點無聊地四處張望,便看到一旁淺色頭發(fā)的男人蹙緊了眉,憂心忡忡的樣子。
送本猜想這一定是來接分別很久的女友,只是是什么樣的女孩子,竟然讓人不安到這個地步。
對方好像是發(fā)現了她的注視,只朝這里掃了一眼,頭低得更厲害了。
那邊行李傳送帶的指示燈終于亮了起來,不久便聽到有腳步聲從過道深處傳來。
一直低著頭的男人忽然緊張地湊到欄邊,不小心撞到她的時候幾不可聞地道了欠。
她也順著那人的目光看過去。
卻看到市丸從日光燈的冷光下走出來,朝這邊看的時候,笑容停頓了一下。相隔十米,她也能感到市丸走路的姿勢變得有點僵硬。
“小吉良,等很久了吧~”語調卻全不似這話一般關切。
身旁淺色頭發(fā)的男人擠出勉強的微笑。
市丸沒有行李,出來的時候就把隨身帶著的筆記本交給了他。便一同離開。
機場的自動門打開的時候,松本似乎看到市丸回頭對自己笑了一下。
但那時候,腦海中卻只是反復地回響著‘原來那個人叫吉良’這樣莫明其妙的短句。
直到后來出來的東獅郎不耐煩地說“我回來了。你在看哪里?”才回過神來。
“你這個樣子,是來接你弟弟的么?”
“死小孩,出去兩年就又拽了?”伸手去捏他的臉。
“喂喂,不要亂來。”明明還是小孩子卻板著一張臭到不行的臉,一面拍掉她的手:“那個人你認識?”
“唉?”
“剛剛出去的那個。”
“……”
“不是什么好人的樣子。吶,你還是少和這種人來往。”
“小孩子不要教訓大人……”
…………
她也許認識銀,但那是多么早以前的事情了。
現在再相遇,對方已經將她算作陌生人了,附贈的微笑,也只是出于習慣而已。
、
實習的時候,松本養(yǎng)成了去酒吧的習慣。
在下班之后坐在吧臺邊上,照著單子上的順序喝下去。
經常會有陌生人靠上來,要求請她喝一杯。
有些后來會發(fā)現是別的科室的同事,有些,也許明天可以在病房見到。
但這些都是路過的人,一杯酒的交情而已。沒有人會被留下來。
市丸回來后的兩個月,松本第一次在這間叫做JOE的酒吧遇到他。
叫做吉良的人也在,看上去已經有一點微醺了,浮起一片淺紅的面容竟然顯出一點媚意來。
她在銀旁邊坐下,點一杯酒,道:“銀,回來了呀!
對方不置可否地一笑。
這時有人過來說要請她喝一杯。
她笑一笑,點了最貴的那種。
銀被吉良拉去一邊的角落,她數著面前的空杯子。
離開的時候,天已經透出一些亮來了。
凌晨的街道因為空曠而變得寒冷。
她路過高中的校園,忽然想起那天有人拉著她的手走過這段路,節(jié)奏輕快。
卻在下一個路口,沒有預兆地告別了。
她知道銀是這樣的人。
銀喜歡掌控距離,不要太近也不要太遠。
銀一直都在笑,嚴絲合縫地,別人看不進去,他卻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但她知道自己總是有些不同的,只是這些不同,對于銀來說,又有多少分量。
Ⅵ
七緒被叫去急診。
“市丸銀先生你很正常。”松本填妥診單。
“嗯!弊谠\臺上的男人把下巴支在交叉的雙手上,帶點戲謔的笑著。
“吶,亂菊……”
門被推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護士告訴她急診那邊出了狀況,七緒一個人處理不了。
她轉身跟了出去。
離開的時候銀坐在那里沒有動,只是嘴角的弧度有一點點變小。
急診的病人由于先前撞擊形成了淤血,顱壓升高到了極限,需要立刻開顱。
手術還算順利,持續(xù)了大約7個小時。
再回來的時候,辦公室空了。
填過的病例還留在桌上。
她聽到手機在抽屜里震動。
沒有閱讀的信息閃個不停。
她看到陌生的號碼。內容很簡單。
“有點可惜呢,能再讓你檢查會兒就好了。
“再見了,亂菊。
“對不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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