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石棺的一瞬，玄霄幾乎以為躺那里的不是云天青。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臉頰都凹下去了，除了那頭依然墨藍(lán)的長發(fā)，什么都衰敗了。

　　玄霄這才想起，云天青是病死的。不是死于望舒反噬，而是寒氣侵體。他與夙玉都曾飽嘗雙劍反噬之苦，那是極快的，一瞬間人就不清楚了�？稍铺烨嗖皇牵惶煲惶彀局�，寒氣一絲絲都進(jìn)了五臟六腑，又一天一天咳著，把最后剩的那點(diǎn)熱血和活氣都咳了出來。他清醒地看著自己漸漸死去，盤算著怎么能死的慢一點(diǎn)，讓天河再長大一些。

　　他說，我要親口向師兄說一聲對不起，他不來，我便不會走。

　　他說，師兄，我負(fù)你死生，卻未負(fù)你情誼。

　　他說，師兄，當(dāng)年沒能為你尋到陰闕，對不起。

　　他說，師兄，看著你風(fēng)華猶勝往昔，真是讓人高興啊。

　　這些，他都知道。

　　可是，他不知道他是這樣一副樣子離了人世，他不知道他為何沒能為他尋來陰闕，他不知道他一個人帶著天河度過了多少寒冷疼痛的日子。

　　他沒說過，所以他從不知道。而他，竟也沒去想過。

　　他知道云天青從不是執(zhí)著的人，他只當(dāng)他在鬼界至多守個三五十年。他不知道的是，云天青一生的執(zhí)著只用在了兩件事上，一是阻止玄霄網(wǎng)縛妖界，二是枯等鬼界只為對他說一聲對不起。

　　云天青這一生全部的執(zhí)著，竟全都系在玄霄一人身上。

　　“天青，”他下意識喚道，卻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并不覺得心痛，倒好似找不到心在哪里了�！疤烨�。”

　　“師兄啊，”云天青干笑了兩聲：“病死的人都是這么丑的啊，你偏要來看，可不是我故意拿這幅樣子膈應(yīng)人。”

　　站在他身旁的鬼眉眼柔和，唇含淺笑，是當(dāng)年瓊?cè)A同住時的樣子�！皫熜郑鸦鼗甑そo我吧�！�

　　玄霄驀然覺得有兩個天青。一個站在他身邊，跳脫瀟灑，風(fēng)姿逼人，一個躺在那石棺中，干枯衰敗，孤寂凄冷。他突然不舍得讓身邊的這個服下丹藥，復(fù)生，便是恢復(fù)臨死時的那個狀態(tài)，他不舍得他進(jìn)入那樣一個充滿苦痛的殼子里去。

　　或許？為他重塑一個身體？他親手來塑，讓他康健美好一如往昔。

　　就算現(xiàn)在做不到，他已成魔，上天入地，總能找得到重塑肉身的法子。

　　可這樣他又覺得愧對棺中的那個天青，因?yàn)樾睦锩靼兹裟転樗厮苋馍恚〞敕皆O(shè)法忘記今日所見。

　　“師兄，給我吧�！痹铺烨嗳∵^玄霄手中的藥丸，笑著吃了下去�！翱梢⌒牧耍怀鲆粋�月，我必能再擾得你不得安寧�！�

　　玄霄看著云天青的鬼魂向著尸身飄去，兩個天青，合在了一處。

　　他看著他慢慢睜開那雙墨藍(lán)色的眼睛，靜靜望著自己。身體仍僵硬，他還不能動。他干枯消瘦，臉色青白駭人�？赡茄凵窭飵еσ猓瑴睾蜑⒚�，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一直只有一個云天青。再破敗的身體，配上那份神氣，便又是他的天青的樣子。

　　玄霄俯下身，把云天青抱出棺來。

　　“師…兄…”聲音是啞的，可還帶著笑意。

　　從石沉溪洞回青鸞峰木屋的路不長，玄霄抱著云天青走的很慢很小心。他能感覺到懷里的人身上的僵硬在慢慢退去，只是依然冰涼。他感覺到他在嘗試活動四肢，可他沒有看，只是認(rèn)真地盯著前面的路。

　　木屋的門吱呀一聲，云天青道：“回來了啊。”

　　玄霄終于低頭看他，看著他略顯艱難的笑容，將人放在床上，旋即摟入懷中抱緊。

　　“師兄啊，”云天青低咳著輕聲笑道：“你的頭發(fā)比瓊?cè)A時候更滑了，我給你綰個同心結(jié)可好？”

　　玄霄還是沒有說話。他想了一路，想著肺病可以醫(yī)治，想著望舒寒氣可用羲和拔除，想著人瘦下來總還是能吃回去的，想著從今以后山高水長天廣地遠(yuǎn)，修仙成魔都不再惹人煩心，想著總算弄明白了幾百年沒弄明白的那份心情。

　　想著，終究能長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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